大师不怕自“贬”


季羡林先生的爱国主义情操和学术上的造诣,是我们这一代人学之不尽的。《季羡林先生》这本书却以相当篇幅披露他自我剖析在政治逆境中的怯懦与无奈。
  季羡林在“牛棚”中长期“劳动改造”,受尽折磨与侮辱。他说:“我的自我感觉是:非人非鬼,亦人亦鬼。别人看自己是这样,自己看自己也是这样。不伦不类而又亦伦亦类地套用一个现在的哲学名词,自己已经‘异化’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他在《牛棚杂忆》中写道———当时,天天劳动强度很大,肚子里又没有油水,总是饥肠辘辘,想找点吃的。我曾几次跟在牢头禁子身后,想讨一点盛酱豆腐罐子里的汤,蘸窝头吃。
  有一次,我被派去清理学生宿舍区的武斗现场,忽然发现,在一个破旧的蒸馒头用的笼屉上有几块已经发霉的干馒头。我简直如获至宝,拿来装在口袋里,在僻静的地方,背着监改的工人,一个人偷偷地吃。什么卫生不卫生,什么有没有细菌,对一个“鬼”来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了。
  我也学会了说谎。离开大院,出来劳动,肚子里饿得不行的时候,就对带工的工人说,自己要到医院里去瞧病。得到允许,就专拣没有人走的小路,像老鼠似地回到家里,吃上两个夹芝麻酱的馒头,狼吞虎咽之后,再去干活,就算瞧了病。
  有一次我在路上拣到了几张钞票,都是一毛两毛的。我大喜过望,赶快揣在口袋里。以后我便利用只许低头走路的有利条件,看到那些昂首走路的“自由民”决不会看到的东西,曾拣到过一些钢儿。这又是意外的收获。我发现一条重要的规律:在黑帮大院的厕所里,掉在地上的钢儿最多。从此别人不愿走进的厕所,反而成了我喜爱的地方了。
  季羡林沉痛地写道:“上面说的这些极其猥琐的事情,如果我不说,决不会有人想到。如果我自己不亲身经历,我也决不会想到。但是,这些都是事实,应该说是极其丑恶的事实。当时我已经完全失掉了羞耻之心,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我从前对一个人堕落的心理过程发生过兴趣,潜意识里似乎有点认为这是天生的。现在拿我自己来现身说法,那种想法是不正确的。然而谁来负这个责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