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阳光明媚,春日绚丽。
二十三日上午,在去往杭州的车上。母亲在前座。因为晕车,这是特地为她安排的座位。不过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出门前让她贴了晕车药膏。对于晕车,我一直认为和体质还有心情有关。偶尔我也会,但不严重。一般三小时以上症状就厉害些。上次去女儿国的路上,七小时车程却没有任何晕车的状态出现,从惊喜到惊讶。路,还是一路蜿蜒颠簸的山路。所以,我想这晕车应该是和心情息息相关的。母亲很少出门,对晕车的惧怕一直很深。没出门前就一直嚷着不坐轿车,要我带她坐火车。我取笑她,都是给你自己宠出来的,还没上车就有那么多的恐惧,又怎么会不着它的道。
父亲与我在后座,也会晕车,不过症状比较轻微。现在,他斜着身,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在云南拍回来的风景,估计,已经忘记晕车这档子事了。我播放了越剧,这是母亲喜欢听的。
一直担心父母到了杭州后会因为行程的劳累而不适,结果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由于是周末,望湖宾馆只剩下最低价一千三的两间房间。母亲大惊失色,住这样的房间一个晚上,等于在剜她的心头肉。我说,不会,你女儿我很穷,换地方,何况我喜欢把钱花在刀刃上。一家人笑。
一整个下午都在西湖边上。断桥,苏堤,从观光车到步行。母亲说她在32年前来过。那一年外婆得了癌症,在杭州动手术,外公带着她来。那时候家乡到杭州还不通汽车,只有轮船,母亲说她和外公是坐了整一夜的客船才到达的杭州。沿途她一直叨唠着在说。那时候,西湖的水绿得像是块大翡翠,西湖的周围也没现在这么大。我知道母亲和我一样,喜欢小家碧玉的清秀宛丽。只不过我已经厌倦了城市,欢喜的是一些荒僻,原始的地方。而对一直生活在农村的他们而言,高楼大厦的金碧辉煌也是种难得一见的风景。
在记忆中,一直记得父亲比较喜欢“听书”。那种收音机里播的“评书”。自打家里有了收音机后,父亲就一直当宝贝,恨不得睡觉都要捂着,去田间做农活也是带着。兴高采烈的神情,天真又简单。中午时间的11:30分是刘兰芳的评书时间,于是这个时间段就成了父亲雷打不动的休息时间。饭后一支烟,坐在竹椅上小憩,传来的声音是刘兰芳或单田芳在讲述着《杨家将》,或者《岳传》的某个片场中的故事。这个时候,母亲说,就算是笤帚倒在他面前,他都不会伸出手去扶一把。知道父亲喜欢一些家喻户晓的历史性人物,于是带他去岳府。
岳府,近二十年没来了。在我十六岁那年,舅舅带外婆出来旅游的时候顺带上了我来了杭州。游了西湖,去了灵隐,跑了虎跑,来了岳府。曾经见到过的一切在记忆中已模糊不清。对位置也毫无了印象。只是再见岳飞雕像时,想起秦桧那个东西,那种不是滋味的愤怒是如此熟悉。
(二)
母亲忽然跟我说起了玉泉。那里有个水池,水池里的鱼,好大。她说那时就有一个小娃娃那般高了。32年前。于是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大得不像江南这边的鱼的鱼。
这些鱼,我一点都不喜欢。一个劲地游来游去,就为了张开发白的嘴吃着游客丢下的面包。这哪还是鱼啊,鱼是吃草的。可那不是鱼又是什么呢?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反正不喜欢,没有鱼特有的灵动。看到这鱼,就想起了小时候关于鱼的兴奋事。一段时间中经常期盼在早晨睁开眼后,会听到母亲在说,洞鱼池的鱼又游满了整个湖面。我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擦拭着眼睛边上可能会有的眼屎,努力睁大还迷糊的双眼,然后跌跌撞撞着往村中心的鱼塘跑。一年中总有段时间,那些鱼会这样。有时候需要用水泵不断翻水,让水流动,才不会翻白肚。而这个时候的鱼,一点都不灵活了。现在知道了是缺氧,那时我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于是我经常趴在鱼塘边等机会,看到有黑乎乎的东西越来越接近眼球,就知道是鱼来了,在氤氲雾气中我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张开十个手指时刻准备。鱼已经很疲乏了,即便是在水里,也如同是在岸上一样无力,用力一抓,百发百中。溅起的水沾满了脸都不去擦,比兔子还快的速度往家里跑。要知道村里的那些干部手叉在腰里,站在岸边眼睛挤的跟灯笼似的来回扫描,就看着有没有人偷着抓鱼。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干了多少回,每回还都成果显赫。这鱼是多么肥美啊,鱼脊都是健壮的乌黑色。中饭的菜于是多了一道。一顿那时候难得品尝到的美餐。现在这水池里的鱼估计变种了,肉肯定都是木木的。早就跟金鱼一样,成了玻璃缸内的风景。
(三)
当耳旁的蛙声被轰隆隆的喧嚣所替代,在红尘中时常觉得疲惫。于是,经常会去一些地方,比如,寺院。对灵隐寺不陌生,每年总要去一两次,说不清楚是来寻求庇佑还是暂时逃避。
现在的寺庙大都被世俗的物质同化,到处是叫卖香烛的声音,在他人对佛祖的信仰中,善男信女的喧嚷里赢利。只是无论如何变化,在我心中,寺庙,就该是一方洁净的圣地。那是自然的纯朴与深邃、人世的天堂;也是伤痛之躯的庇护之所,为花木绿荫掩映的景仰梦成,心灵之露寻求依附之叶的地方。
母亲还是在32年前来过,一直记得有座大笑的弥勒佛。应该是在对岸藤蔓条条交错里吧。错落在峭壁的座座佛像,合起双掌,盘坐双足,那眼,似闭未闭。一切掌控都在似睡非睡间。弹指千年。挥去人间太多的不可思议。
一直觉得理想中的寺院是孤寂,清冷的。没有那么多尘世的喧嚣,没有那么多善男信女而来。晨曦里的雾和黄昏里飘落的叶都是那么地安静。除了朗诵的佛经,除了声声木鱼,还有晚来的钟声。只是这样的寺庙已不易再见了。这样的庙宇,要去清净之处寻来才好。通常,都是小小的那一座,云高水黛,栖鸦疏落,却是安身的极佳地。若以佛法相论,是闹是静,全是心中感觉。天底下原本就没有悲欢离别,也无生死。都在个人感觉。当感觉也成了虚无时,便是进入了大境。生存在红尘俗世的人,都不可能进入这种感觉,那是种对生命意义上的超脱。若是进入,便是到另一个状态,生命的立足点就从这个顶颠到达另一个顶颠。最后告别的就是肉体的意义。对物质的彻底超脱。这和“追求”这个无尽的膨胀欲望是相悖的。
还是买了香烛,母亲和父亲是自己掏出钱来付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法,烧香的钱是必须要自己出的。也就一直按照着在做。对佛,和迷信,经常会有人混为一谈。总也在念叨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实佛教应该是和哲学相近,和迷信完全不搭界了。佛法的哲理浩瀚而广阔,也是深邃莫测的。那是需要在虚空的清风中,百折不挠才能得来的心神领会。
在下山的道上,我听不到钟声沉沉撞响。于我而言,今天是陪着父母来一趟。于父母而言,更多的是为了许下些澄明的愿望。于坐落在每座寺庙的佛而言,在半闭半开的眼中,只不过是见到了尘世中一些卑微的苍生而已。
今年四月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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