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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的寂寞,寒冷的枝头

    前朝灭亡,短暂数十年间,中原一带战事频仍,政权屡有更迭,朝夕权位之争寻常。父子,兄弟激烈角逐,兵戎相见。统治者极其奢侈糜烂残暴,境内阶级矛盾异常尖锐,上有暴君,下有酷吏,百姓生活水深火热。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黎民百姓,除了直面战乱蹂躏的部分民众,更为广大的人们对争权夺利的政治游戏毫无感知,依然平静的生活。直到赋税徭役加重,剥削压迫,沦落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们才知会朝政跌荡。

    只要能安宁度日,当今统领何许人,与群众无关。

    萧瑟腊月,内心如有温情的牵系,不敢言冷。暮风凄凄,日雪翳翳,雪瓣舞回风,千朵万朵压枝头。河面结冰,淡薄一层,远方尚有水波轻荡漾。乐知天命的农妇,搬起大石头,哐当一声掷破霜冰,麻利地开始洗涤衣物。日寂赶快找一处清水,搓拭脏衣,动作轻巧不输他人。天边薄暮乱云,若不抓紧时间,转眼冰面重结。她目光空洞,双颊通红微微爆裂,劳动的双手,潮红变紫,蜕皮战抖。嘴角有倔强的弧度,冷冷抵制寒天雪水。

    身边的农妇家常,直喊着日寂做姑娘,争相给这个勤劳的孩子做媒。日寂冲她们微笑,眼内有不为所动的光。寒风摧人,飞扬她的浏海,露出额头墨黑的图腾,吓怕了农妇们,纷纷噤口。她们的异常,让日寂明白。她用力擦擦额头,继续手上的活。

    姐,姐……有人唤她。只有两个人会唤她姐姐。一个是寒枝,另一个是元心。来人是元心。他是她们的邻居。

    元心体质弱,气喘吁吁,弯着身体呼吸。日寂抚顺他的背脊,示意他不用着急。元心是读书人,温文儒雅,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姐,救救寒枝,姑姑又为难她,她的脚踝扭伤了……元心心急如焚,外衣和头发皆沾有残雪。

    寒枝,小小年纪,皓齿朱唇,香腮莹腻,粉妆玉琢,翩然旋转,风姿绰绰,效仿当年赵飞燕,发辫飞扬如鞭,宛然一朵涟漪。

    姑姑生性阴沉,爱幽静。所在之处,不容他人热闹喧哗,命走路不能脚跟沾地,轻若如飘,无迹可寻。

    日寂携元心轻踱入内室,唤了她一声。姑姑冰凉的目光扫射了她一眼,些微点头,注意力又返回寒枝身上。她已经连续歌舞了三个时辰,喉咙干涸沙哑,脚踝处明显的红肿,痛楚贯穿神经,如此寒冰雪水天,汗流如珠,身体恍若杨柳飞絮,强烈抖动,勉强支撑。

    姑姑目见她的不专注,微愠。手上的软鞭,不浓不淡地笞了寒枝裸露的小腿。一阵痉挛,她倾圮倒下。

    寒枝躺在地上,一时半刻缓滞,爬不起来。深蹙眉头,满盈的泪,因为倔强,不肯轻易掉落。元心低呼一声,冲过去想扶起她。

    姑姑冷酷地喊,谁也不许帮她。她转向寒枝,一字一句地吐,站起来,继续练习。收起你怨恨的目光,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际遇。你不幸,你是不自由的,牵系千万死不瞑目的族民。若不能复仇成功,你将无颜脸独活。

    姑姑下身轻微的瘫痪,行动不方便,萎缩在太师椅上。寡着层层叠叠的毯子,只露出一张脸。这个未及半百的老人,苍老败坏,活脱耄耋。稀疏的毛发,浑浊涣散的眼睛,掉光牙齿,嘴唇团缩。她衰弱绝望狠毒,禁闭的唇齿间淹没着千头万绪的恨事,不得善终。日寂知道,她不稀罕活下去,只要任务完成,她绝不留恋万丈红尘。

    元心不顾姑姑的阻挡,将寒枝抱上椅子。只要元心轻唤她一声,她的眼泪就有了归宿,委屈疼痛坚强统统倾泻。

    元心反驳,寒枝,不是一个苍白无力的名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会的,她会有一生瑰丽,心甘情愿。

    姑姑凄厉地大喊,指责元心。你这个底下,穷酸的人,你凭什么碰她,她不是你高攀的……日寂,赶快分开他们,快……

    日寂低喊元心,他不情愿地离开了寒枝。

    日寂半跪在地上,伏在姑姑的耳边,说,姑姑,今天就到此为至吧。你眼睛不好,寒枝的脚伤了,再不上药治疗,演变下去,恐怕不能再习舞。欲速不达,急于一时,前功尽弃。

    姑姑眯着黯黄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看向寒枝。缓缓地说,真的吗?

    日寂点头。

    姑姑命道,我累了,推我回房间休息吧。

    日寂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姑姑身上散发着腐败气息,轻如鹅毛,像拥着一团风在怀里,愁然若失。她放她在木制的轮椅上,推她出去了。

    夜里,飘然大雪。举目望去,尽著素妆,披盖茫茫一色,渐厚重,层层叠叠。

    日寂安抚姑姑睡去,然后端熬好的药进寒枝的房间,大夫已经诊断,敷了药,休息几天便可。

    寒枝趴在元心的怀里睡得很安稳。他示意日寂先不要吵醒她。日寂自觉此地无用处,正要退出。元心忽然唤她一声,姐。寒枝的美丽,轻倩倾城。她大概不属于这里,这贫贱的境地,只是她的暂借。总有一天,她是枝上凤凰,与我陌上分离。对吧?

    日寂不善言辞,惯有若有所思的眼光。倘若一开口,便有道不尽的怨与恨,说来无用,徒添烦恼,于事无补。

    城南府邸的当朝权贵赵王爷好声妓自乐,每隔一段时日,就遣人置妓。姑姑命日寂撕下告示,大喜。赵王爷大智若愚,直面进柬,深受当今天子的敬畏,朝中大事,爱觅他商讨。平民百姓,进宫难于登天。以城南府作翘板,姑姑自信,以寒枝的美貌智慧,必能成事。

    经过筛选,寒枝出色的技艺,令赵王爷哗然。

    隔日,姑姑送寒枝入府。枯萎的手指如败枝,抚上寒枝年轻的脸,传述着渴求和饮恨,恍惚当年,模糊视线,力度愈烈,寒枝阖上眼睛,默默承受着。日寂轻声催促,说,姑姑,时候不早,放她走吧。

    姑姑点头。日寂说,姑姑,外面漫天风雪,你留在室内休息,我送她去。姑姑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冷淡地说,日寂,我相信你,你做事,就算出格也不过分。

    日寂轻微低下目光。姑姑心细如尘,明察洞悉。日寂恍然,忆起小时侯,总爱远远观望姑姑。曾经,她也是聪明灵动,风情秀饶的光华女子。

    生命宛如一道末路,可以往回望,但不容许往回走。

    寒枝神情呆滞,步伐蹒跚地走在日寂的后方,直到在街口遇见元心。日寂望向元心,他双目通红,相信是伤心掉过泪。

    寒枝惨白的脸浮现一丝丝的希望,感慨地盯住日寂,呢喃着姐。日寂细心地安抚寒枝刚才被姑姑捏红的脸颊。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作为姐姐,让你的欢乐真心诚意,才是我的骄傲。

    日寂无意倾听有情人绵长的离愁别绪,跑到一旁看稚儿玩耍。

    当初落难,流离此地,寒枝年幼,担惊受怕,梦魇缠身,连夜痛哭。吵醒了隔壁的孤儿寡妇,他们非但没有介怀抱怨,还愿意伸出援手。那是日寂最初认识元心,她记忆犹新,寒枝歪着小脸在他怀里睡得香喷喷的可爱样子。

    有缘无分,是一场华丽的艳遇。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今天子唐琰,才思聪慧却吊儿郎当,未登基之前四野浪迹,闲云野鹤。受朝中大臣争议,却深得先帝的喜爱,决意是太子人选。

    唐琰做客王府。赵王爷器重寒枝,偏爱有加,让她担当领舞。寒枝不堪姑姑的压力,充斥着千丝万缕的愁,没能展颜。也正是这浅淡的惆然,吸引了唐琰的目光。寒枝,尽管心不在焉,动作却自然流淌,浑然天成。此女子,生而为舞,神飞倾城,千般娇媚,万种风情。

    他带她回皇宫,供养她以华衣美服,珍馐百味。她抗拒他,躲闪不定。害怕迷茫,思念与渴求,如金丝雀,惊弓之鸟。看在他眼内,欲拒还迎,是女人惯有的手段,讪笑之,配合了几天,也无意再扮演君子。

    半宿醒来,公公带领寒枝回寝宫。公公走在前方,寒枝落在后头,拖拉着疲惫的身躯,泪水无休止,滴落在繁复图腾的绣花鞋上。嘴里呢喃着元心的名字,寸寸情思,盈盈懊悔。

    忆彼时离散苦匆匆,恨意绵长。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绿水逶迤,恍然,一年已逝。

    宫闱秘事,外人不入其内,难以明了。细想,人生在世,无论处那一方水土,只要有人,有是非。若隐世,耳根清净。混在万丈红尘,不去争,不得,世人不容许。

    女人天生是战争能手。寒枝因未产有一子半女而不能冠妃,但正当受宠,呼风唤雨,红煞后宫三千佳丽的美眸。

    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莲花始盛绽,吉祥瑞意,妍宛若生,幽香悦君。唐琰深知寒枝爱莲,却因公事繁重,未能抽身陪同。花开如锦似云,灼灼其华,却只是妩媚一季的风光。她不等人。寒枝只能一人前往观赏。

    浩浩荡荡一行人步出宫门,罡风吹拂轿帘,寒枝惺忪眼目,蓦然瞧见城墙一角的侍卫,是元心,霎时清醒。

    元心明显渴望已久,远远凝视的双目,潮红赤热。

    情为理牵,寒枝失去分寸,她欲望的不止是黯然眺望相对,故人别离久远,有诉说不尽的浓愁衷情。寒枝利用势力调动元心为近身护卫,撤退宫女,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元心处境卑怜,长期的苦活让一双握笔的手伤痕累累。寒枝的祥贵凌人,与之相映衬,判若云泥。

    但因内心有情,熠熠生辉。

    寒枝询问他的原由。他述说,我想见你,却未能考取功名,进宫无望。于是我去当侍卫,但因为体质孱弱,只能分配到大门侍卫的职位,不能入宫门。

    为什么要来?她的目光又是为什么闪烁躲藏。

    因为你在这里,我无处可去。元心千言万语终无声,心里默默念。

    在宫中生存,如钢索上行走,步步为营。寒枝与元心小心翼翼,表象规矩,暗渡陈仓,情难自禁。

    七月七日,无人夜半,野外荒地,情人私语,缠绵悱恻。元心与寒枝返回寝室,已是晨曦前的最后一缕暗夜。众侍女爬跪在地上,满脸惶慌,瞧见主人回来,微微短吁。寒枝望见安坐内室的唐琰,顷刻脑袋空白,自然而然地轻抖。

    她轻身行礼,呆滞如木块,不进不退。他低沉的目光睨着她,说,朕不应该来,惊动了你?

    她茫然摇头,支支吾吾。

    他把弄她细微凌乱的发丝,说,一整夜,都跑去哪里了?

    她霍然跪下,结巴,说,臣妾失眠…到花园走走……

    他的阴影越逼越紧。阴沉问,为什么要害怕?

    没…没有……

    唐琰唤来元心,冰冷地打量他,问,是你陪寒妃去夜游?

    是。元心承认。

    唐琰冷笑,说,弱不禁风,保护不力,令主人受惊,罪该赐死,拖出去砍。

    寒枝听罢,失控,大喊道,不,不,是我不好,我主他仆,我强迫他,罪恶在我身……

    唐琰用力掐住她微薄的香肩,咬牙切齿道,你为他求情?

    寒枝惊怕,梨花带雨。唐琰将她欺抱入怀,慢条斯理地说,好了,别哭。饶恕他死罪,来人,将他带下,押后定夺。

    不见元心的时光,寒枝如锅上蝼蚁。几日后,元心是被抬回来的,表显观看,完整无缺。他痛苦呢喃寒枝的名字,泪如暗涌流泉。

    寒枝目见元心身穿太监衣饰,瞳孔扩张,毛骨悚然,毫无缘故,眼角滚落颗颗泪滴。待外人散去,颤抖的她的手,碰触他胯下,空荡荡,她顿时天旋地转,趔趄倒地,面目痴呆……

    时光流景匆匆逝,寒枝迈入宫门,已是三年。黎民百姓依然传言,当今天子宠爱寒枝,这个贫民出身的贵妃。没人得知,夜深人静,黯淡长空,辉煌宫殿角落,遗坐着抑郁女人,泪似帘外雨。

    姑姑等不及,召唤来寒枝,直截了当,说,杀了他,我给你的时间已是我忍耐的限度。

    当今寒枝,褪却清丽,贵富浓俗,俊眉媚眼丹唇,隐隐含恨。

    明显相出,她已无顾姑姑,冷道,前尘往事,追究无用。当初部族被摧毁,敌强我弱,怪只怪技不如人。

    姑姑愤懑,挥手扇向她的脸,寒枝一手挡住,咬牙道,你妄想再打我……

    姑姑冷笑,说,好,此事不再麻烦贵妃,念在旧情,把日寂带进宫,让她来代替你报仇。

    寒枝厉声反对,说,我决不能白白让她送死,要杀他,远比你们想象中的艰难。

    姑姑低唤日寂。日寂说,寒枝,我自愿。我是你姐姐,有什么困难,我替你挡。

    你太天真了,哈,你替我挡,你凭什么力量……寒枝些微失态,笑得流下泪来。她的恨,恨在骨头里,血脉中。

    日寂额上图腾,太过显眼。寒枝尽量把她深藏,她要保护她。

    冷宫外两里,人迹罕至,疏于建设。日寂夜里漫行,步至此地,流连忘返,湖泊绿柳,明月如霜,凉风如水,清景无限,舒人心怀。她将绣花鞋脱掉,赤足漫入湖水,独自发呆。忽闻脚步与花草摩擦声响,恍然问,谁?

    男人露脸,借着月光,日寂如梦初醒,打翻年少记忆,跳跃而起,抓住他的手腕,说,唐璃,太巧遇。还记得我吗?

    日寂连忙把面纱摘下,露出饱满的额。面前女子额上图腾,是盛放黑玫瑰,妖冶诡异。男人思想飞快,逐明白事情往来。他淡淡说,是你,日寂。

    他们轻谈,她显然珍爱两人年少时光,回忆兴奋,眼角眉梢轻浅微笑,他喜欢她的笑,还有在水里轻轻拍打的脚,荡漾缓缓朵朵涟漪。他讨厌她嘴里总是说着另一个男人的事情,他坏笑,吻上她的唇……

    日寂推开他,立刻武装自己,冰冷地问,你不是他,你是谁?

    男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放。说,你终于发现,唐璃是我胞兄,我是唐琰。

    唐璃与唐琰相貌相似,气质迥然,他温文,唐琰狂野。唐璃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爱四出游历,无心政事。

    天下黄土,莫属唐琰所有。他要日寂当贴身宫女,寒枝无置啄之地。

    唐璃云游归来,无心大肆排场,从宫殿偏门步入。与唐琰简单聚餐,休息片刻,立刻起程一下目的地。

    他的计划注定有所变动,因为他看见日寂。

    因缘际会,唐璃与日寂,两小无猜。他因自少体弱多病,被送到云台上疗养,巧遇在山上静心修炼的日寂和姑姑。年纪相仿,天大地大,无话不谈。他教会她认字,她与他习武,增强体质。

    唐琰将她深藏怀抱,把头搁在她的肩膀,力度之重,恨不得粉碎她。他一手挡住唐璃亲近她。他云淡风轻,说,她是我的人,你休想碰她。

    唐璃说,你不爱她,你只是想摧毁她。

    唐琰说,把她忘记,继续你的途程。

    兄弟二人战火盎然,武力交涉,不分胜负。唐璃讪笑,望着日寂说,让你选择,跟谁离开?

    唐琰眼中微微的渴望深情,莫名让日寂惊讶害怕。他抓住她手腕的轻轻蠕动,强迫她选择他。

    我跟你走。她转向唐璃。

    不。唐琰厉声吆喝,横空将她抱去,风一样地离开。

    面对日寂,唐琰没有把握,失掉一贯的自信。她飘忽不定,思想四野无疆,难以抓摸。他占有她,与她誓死缠绵。他落寞自嘲,何以沦落此地步,只能以情欲来征服爱人。他软禁她,偌大的寝宫,她藏匿角落,若有所思,面容憔悴。他爱寻找她,在无数的夜里,怀抱她入眠。她不动声色,日益消瘦,拥抱在手,如翻飞羽毛,毫无重量。两人独处默然,眼神交换,心知肚明。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对男女。在爱情里,谁都一样。

    日寂犹豫,怀疑,心绪不宁。准备先把他杀了,然后自杀。

    他还在沉睡,她自他臂弯清醒。掏出锐利匕首,强烈颤抖的双手,轻轻点住他的咽喉,缓缓划至心脏。她伏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生命的跃动。她漠然抬头,对上他诡异纯美的笑。他问,为什么要挣扎,手起刀落,你我从此阴阳相隔。

    日寂的坦白,让他震撼。她呢喃,我舍不得你。我伤害不了你,于是,我只能伤害我自己……她想畏罪自杀,匕首对上自己,他一手握住,捏住她的手腕,松弛她的手指,匕首晃当一声掉到地上。

    他深深拥抱她,恨不得融入自身血肉,他吻了她很久,无可救药的她,宁愿在窒息中死亡。

    他的声音,似有无限遗憾,说,你可曾记起,当年战乱,少女为了保护妹妹,以己身体将她团团包围,哀求我放过妹妹,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替代,那女孩,额上刺着玫瑰……

    日寂恍然大悟,激动地推搪他的肩膀,凄惘地指责,为什么不把我杀了,我如今所承受的痛苦与愧疚,比当初要浓重千万倍。

    唐琰压抑情绪,冷淡道,唐璃每每提及你,脸上闪耀光辉,熠熠神往。我讨厌他,儿童与年少,他自由自在,在大山中肆意成长。而我,却要接受残酷训练,成就一代杀人魔鬼。他那么喜欢你,伤害你,无疑让他心痛,我乐意……

    日寂迎眸他,目光波光如绢。以双手掌包围他的手,摩挲他的厚茧,问,伤害我,你会心痛吗?告诉我……

    寒枝无视侍卫的阻挡,决意闯入唐琰寝宫,瞧见两人衣不敝体,床缛凌乱,有明显纠缠的痕迹……漠然发现地上匕首,点染丝丝血迹……

    寒枝心跳加速,意会不了二人微妙情感。她害怕唐琰将日寂杀了,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狠狠将日寂揪出来,唤人拿来软鞭。念着,你身为贱婢,胆敢侮辱圣体,后宫的规条,处于鞭刑,逐她出宫。

    她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执鞭,她避重就轻,就算她伤重也不至于死去……

    鞭挞下,日寂的背部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不敢呼喊出口,狠狠咬住手背,血丝渗透,两排血红牙齿印,骇人眼目。

    唐琰枪过寒枝手中刑具,一脚跺开她,力量之大,她奄奄一息窝在墙边。

    他一字一句,寒气逼人,道,律例是死,人是活。你胆大妄为。今日她所承受一切,朕要你宠爱的男侍,遭遇等同待遇。

    元心。寒枝频临虚脱,元心是她的软肋,她因为他,淹没尊严恐惧屈服,她磕头,恳求道,求求你,放过他,他已无法再受折腾……

    半个时辰过去。下人端来一碗热汤,血红色,浓烈的腥味。他把它推到日寂手上,说,喝了它,你刚才流了许多血……

    寒枝精神完全崩溃,那碗热腾腾的液体……她凄怆尖叫,你把他杀了,剥他的皮,喝他的血,你这个禽兽,我要你偿命……

    她还没有走近他一步,已被侍卫团团包围,压制在地上,不能动弹。

    日寂惊恐,抬头望唐琰,说,放了她。

    唐琰淡道,当然。

    日寂将寒枝抱在怀中。寒枝目光涣散,脂粉半褪,容颜死灰,呢喃着,我要和你拼命,你这样待我亲人……

    日寂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说,是我,日寂……

    寒枝泪眼婆娑,呢喃着对不起,鞭笞你,不是我的原意……

    寒枝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她从小就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可人儿。她说,姐,爱一个人的感觉很好,真心诚意对待他好,让他幸福,看到他笑你也跟着笑……

    寒枝一直随身携带小匕首,她不惧死,如今元心已逝,繁华尘世,无可留恋。她弯下腰,很久……抬头抚摩日寂的脸,想安然一笑,却泪流凌乱。日寂盯住她心脏流淌而出的血,染红了华丽衣裳……

    日寂瑟缩,神绪错乱,竟然妄想用手掩盖伤口,她就会死而复生。

    寒枝呢喃,我不后悔,我终于可以做一件自己意愿的事情,你应该微笑……

    千钧一发,卸医与元心步进内室。元心完好无缺。原来那碗热汤,灌注了鹿血。元心的反应意外地冷静,与寒枝搂抱一块,漠然清脆一声,肉帛分离,他的殉情,干净利落。

    日寂的眼神,拒人千里之外,唐琰不祥预感,死死将她拥抱入怀,仿佛她会飞掉一般。

    日寂想解脱,像寒枝一样。

    回忆小时候,模糊扭曲。狰狞残戾的敌人,逃跑四窜的族人,躲闪不了的屠杀,凄厉哀嚎,遍布城街的尸体。颓垣倾圮的宫殿冷清得可怕,如画的部落瞬间沦为地狱。

    日寂将寒枝元心带回故乡安葬。旧地破败,多年前腐烂血腥的气味被岁月冲洗过后淡淡的就如隔世的温柔。

    穿越森林,到达一个山坡。漫山的白骨头,是族人的尸体。

    寒枝贵为族长夫人的幼女,养尊处优,掌上明珠,呵护备至。而日寂的母亲,只是一个被意外安排服侍酒醉族长的女侍,一夜临幸,怀孕在身,母亲珍爱肚中骨肉,绝口不提,若被发现,定被灌下药物,打散幼胎。直到在柴房生下嬴弱女婴,鉴于舆论,滴血认亲。刚坐月子,冠上罪名,被赐毒酒,抓住女儿小手,饮恨咽气身亡。手掌大的日寂,处于黥刑。她自小过着低下生活,与女婢同吃同住,辛勤劳作。

    寒枝长大,请来教书先生识字,需要一个陪读女侍。寒枝认得这个额上墨刑的姐姐,小小的她,渴望探究日寂过早悲凉沧桑的眼神。几年后,姑姑虔心向佛,她喜爱日寂,这个灵动的孩子,于是带她离开。

    日寂对身边的唐琰说,于是,对于当年的杀戮。我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我对你,没有太大的恨。

    他说,我不介怀你恨与不恨,我只想知道,你爱不爱我。

    直到有一天,男侍呈上雕花银盘,掀开红绸布,日寂瞳孔扩张,目瞪口呆。盘中物,触目惊心,是姑姑血淋淋的断手掌。

    仆人传话,她隔十天就会送来一件器官,直到你杀了他为止,或者,直至她死亡……

    日寂绝望,禁锢自身,开始自残,不小心打破的瓷瓶,碎片把玩在手上,割出数道伤口,鲜血渗透。她直白注视观看,仿佛事不关己,痛不在身。

    唐琰遏止不了她,凶狠往自己手腕咬,血喷薄而出,他递到她面前,淡淡地说,日寂,看谁的血先流光,若你先死,等我片刻……

    她流泪,宛如迷路小孩。接受女侍的包扎。她知道他爱惜她,于是,她开始爱惜自己。

    姑姑的眼珠子……

    姑姑的头颅……

    日寂骇笑出声,吓怕身旁侍者。她冷静的目光掺透点点萎焉,对唐琰说,姑姑曾是我唯一依靠的亲人,她对待我尽管刻薄,也曾是倾谈对象……寒枝和元心的死,再怎么推搪,也与你有关。从今以后,你无后顾之忧,再没有人要你索命赔偿……你身为一国之主,后宫三千佳丽。尽管你再爱惜我,你是唯一,我是之一。我无法说服自己,与你缠绵在一张充斥无数其他女人气味的床……美好的梦与回忆,我们各自留在心里。

    爱与不爱,像落花掉进流水,随波逐流。爱是海啸,临之,毫无招架之力。于是,不用思考爱或不爱,只需用心领会,爱得深或浅。

    唐璃说,日寂,你不属于这里,我们可以隐居在美丽的山涧。

    她说,我不爱你。

    唐璃说,没有爱,我们有感情。温情历久常新,支撑我们相敬相亲一生一世。

    日寂摇头,凄然地说,如果我没有爱过……

    日寂收拾细软,步出宫门。她思想凌乱,心境平静。或许他日,她觅一男子,成亲生子,简单安宁……

    默然抬头,看见前方伫立熟悉背影。她说,唐璃,你死心不息……

    男人转身,说,你再次认错我。

    日寂眨眨眼睛。唐琰身穿便装,粗疏狂放,头发轻松绑在脑后,牵绊白骏马,如浪迹天涯的游侠。

    他走近她说,唐璃此时已在上早朝。他无视日寂惊讶表情,继续说,我与唐璃是胞胎,同甘共苦。前半生,我桎梏朝政,他随心所欲。后半生,我们理应交换。

    日寂直视他说,你意欲何为?

    他简单回答,跟你走。

    她问,你舍得?权贵,美色,华衣,珍馐盛馔,阿谀奉承,万人之上……

    他直白回答,不舍得。你的容貌,只属清丽,我若愿意,这等女子,随手可得,或甚美艳动人,温顺娇媚……但我只想珍爱你一个。我喜爱你的怀抱,比坐拥天下更美妙。

    日寂默然感觉眼角丝丝凉意,连忙踮脚捂住他的双目。

    恍惚之间,夭夭灼灼的桃树下,他向她招手,彼此安静微笑。玫红衣裙的她,出尘飘逸,行走起来,像新嫁的娘子。陪在你左右,直到老了死去,不舍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