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写今年的那年夏天,记忆里的温度仍象广州的七月一样炽热。那是清晨六点,哈尔滨开往广州的T235次列车终于进站了。刚一下车,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我随着蜂拥的人群一起涌了出去。就在临近检票口的时候,我记得身后被谁推了一下,就这一推便将我推出了门外。妈的,连票都省得检了,弄得我好象跟逃票贼似的。
在280线公车上,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开始打盹。嗯,我只想睡觉,38个小时的硬座,早已熬得我眼皮下沉,屁股生疮。记得二哥说,到了新市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他好来接我。想到此我摸了摸裤袋,摸了半天我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我四下望了望,车上的人不是很多,都很规矩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身边坐着个女孩,捂着背后很拘禁的样子,我估计她应该还是个处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该给二哥打个电话,然后眯上一觉。丢就丢了吧,于是我对女孩说,我想打个电话,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用用?女孩说不,语气里强调着坚决,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样子。你肯定是处女!我心里这么说着,将头靠在了椅背上。朦胧中,我恍惚想起出检票口时那股神秘的力量,似乎有迹可循。我迷迷糊糊着。
在新市下车后,上班族的高峰期早已经过了,整座城市似乎只剩下我悠闲地坐在肠粉店里,喝着半温不热的豆浆。而在此之前,我在话吧里向二哥叙述了我迟到的经过,我说我实在太困了,手机又丢了,一不小心睡到了终点,所以又从终点重新返回新市。二哥哈哈的笑,他说没关系,让你嫂子去接你,你在徐记肠粉店等着就行了。
关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嫂子,我只知道她叫美娜,比二哥小六岁,比我还小三岁。对了,二哥是我舅父70年末的产物,一个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至今未婚,现在是某个物流公司的货运主管。我埋头嘟囔着,二哥怎么喜欢幼女呢?这时,一个身影便闪进了门口,典型的一副80后的打扮。她瞄了我一眼,你就是小南?我说是,她将头向后轻微一侧,示意我跟她走。这过程感觉是在对某种街头暗号。我一口气喝光了豆浆,确认了她就是美娜,没错,这个比我还小三岁的嫂子,这让我很不舒服。
走到百佳超市的门前,美娜摘下了浅篮色的暗镜,然后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我说我不是农民,她噗的将口香糖吐在了地上,开始数落着我没时间观念。我想解释什么,但她又用方指甲点了点我白色T恤上那些散落油渍,指责我脸也没洗,头也不梳,这衣服怎么也能让你穿成这样子呢?她蓦的缩回了手,象染上了某种不洁的温疫。我说这不能怪我,都怪火车上那个老娘们儿吃大碗面时……
够了!美娜捂住了耳朵,她说我粗俗,她说我不该这么和嫂子说话。我扭过头,不堪忍受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浓郁的,象外国人的什么味道。我问,你用得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她说,你管得着么?她又说,你要是我弟我非把你踹死!看着眼前这个象小狮子狗一样的美娜,我问你干嘛那么恨我?她重新戴回了暗镜,掉头走在了前面,为了不影响她的芳容,我只好在后面哈欠连天的跟着。
2
紫藤花园A座。二哥用每月1500元的租金在这里租了所房子,我最喜欢的还是室内的阳台,那里有着很好的阳光,也很宽敞。我想我可以躺在那把摇晃的藤椅上,顺着香烟想入非非,我这么想着,睡意便席卷着我涌向了那把藤椅。
美娜却一把将我揪了下来,她捂着鼻子命令我,把你这身破衣服脱了!我问那我穿什么?她随手从衣柜里翻出一堆服饰扔在了我的头上,里面居然还夹着件吊带衫,我奇怪地看着她,她噗的一笑,随即又板着面孔将我撵向了浴室。我对她说,你要是我老婆我非把你丫扔去楼去!当然,我是在心里这么说的。
当我走出来的时候,美娜正斜倒在沙发上剥着荔枝,她看了我一眼,用一种走秀评委似的口吻说,终于洗出个人样了,看着还不错。她坐起了身子,示意我也坐下来,我以为她要请我吃荔枝,但她没有,她从手袋里拿出瓶香水,在我的腋下,脉上,喷了又喷,她说,便宜你了,这是夏奈尔5号,挺贵的。我皱着眉头,又开始听见她向我絮叨起她的家规来。
比如不准乱动室内的东西,不准满屋乱窜着吸烟,不准穿着两天没洗的衣裤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否则她会失去食欲。美娜向我列举了一大堆的不准,并且她还想说什么,我说够了,我们能不能睡觉?她忽然就瞪大了眼睛,不,不是,我是想说你忙你的,我睡我的,我都一天一休没睡了,你能不能不让我不准睡觉?我开始有些语言障碍似的解释着,无比困倦之余,我不由生出种寄人篱下的悲哀。我终于还是倒在了隔壁的那间屋子里,世界仿佛一片宁静。
我对二哥说,你养了个妖精!我又说,你最好敢快给我找个事儿做!二哥笑笑,别急,我有个韩国客户是做服装的,下个月他回来我一准儿把你介绍过去。二哥还建议我,看在他的面子多让着点美娜,必竟她还小。我问她干嘛不工作,二哥不言,若有所思地弹了弹烟灰。
和美娜共处一室的日子里,我总是很小心地避着她,象避着一只患了更年期综合症的刺猬。但在我若即若离间,她总是能找个莫名的理由揪住我批斗一通。真的,我不知道她每天不上班哪来那么多脾气,于是我就索性走出屋子,一走就是大半天。这又让美娜很不满,她说我不该将她一个人扔在屋子里到处乱跑,她要我呆在家里听她说话话,要我陪她看只有她才喜欢看的泡沫剧,不然就要我看着她在网上是如何拎着把AK将反恐进行到底。是的,她不仅脾气不好,而且我还怀疑她有着较强的破坏欲。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貌似很大方的让我玩两局,当然,一切都得听她指挥,她连按键的力气都省了,忙着吃她百吃不厌的荔枝。我说少吃点那东西,上火。
和我混熟后,美娜便拉着我没完没了的逛街,吃饭,购物,还得拎着大包小包陪她去修指甲。我想我已经给足了二哥的面子,同时不免又为二哥心生难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二哥因忙业务,每天是早出晚归,即便是回到家里对美娜也是不冷不热,在他们的屋子里时而还会传来争吵的声音,然后就能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那一定是美娜干的,因为我知道二哥从来不和女人动手。
我终于忍不住了,私下里问二哥是不是因为我。二哥说和我没关系,是因为美娜前阵子身体不太好,所以脾气坏了点,二哥想让她休养一段时间。我猜疑着,看着二哥不再说话。
3
七月底的那个夜晚,美娜懒懒地倒在沙发上看亚冠联赛,好象是上海申花和日本浦和的那场。她嘟囔了一句,这臭球踢的,真没劲,长得跟进了似的。她翻身就将电视关掉了,然后很无聊的走到我和身后拍了我一下,又说了一句没劲。我没理会,忙着在网上下载私服登陆器,她看了一会儿,顺手将电脑也关掉了。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说美娜,我忍你很久了。她终于逮着了找茬的机会,美娜是你叫得么?你该叫我嫂子!我头一热,一把便将她扛起来扔在了沙发上,我说美娜你给我听着,我忍着你不是因为怕你,那是我尊重我二哥!她看着我先是一愣,而后一副要哭的样子,我说你哭吧,使劲儿哭,哭完了别再她妈的没事找事,没人再惯你这臭毛病!我一脚将门踢开,走了出去。
在街道边的辣摊上,我大口大口地喝着脾酒,看着来往的路人在灯火下幽幽暗暗。这时,美娜就若无其事的坐在了我的对面,随口又叫了四瓶蓝带,她嘿嘿地笑,你别生气,我是来陪你喝酒的,不是来烦你的。我不言,与其说是她陪我喝酒,倒不如说是我陪她买醉。刚开始她还很规矩的模样,到后来她就索性灌我,灌着灌着,就将自己也灌多了,声音也渐渐有了些语无伦次。
美娜向我索要香烟,我拒绝,她含混不清地说,为了保胎我都戒了半年,现在都流掉了,我还戒什么戒呀我,给我!她一把将香烟抢了过去。我说你学坏了,学坏了?她哧哧地笑,隔着桌子将头神秘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知道么,你二哥比我还坏,他干掉了他的孩子,把我的身子也弄坏了,以后我连做女人的资格都没了。美娜重新坐了回去,略带着哭音,知道么,你二哥在外边又找了别的女人。她这么说着,呯得踢了下桌子,杯子跌在了地上,碎了,她喊,妈的我废了,我这么小就废了你知道么你!我急,这又不是我干的,你冲我喊个屁啊你!她扯着我又哭又闹,众目睽睽中,我硬着头皮将烂醉如泥地美娜带走了。
在蓝色的街灯下美娜吐了一地,然后将嘴贴在我的肩上,蹭了又蹭。我有些隐隐作呕,她眯着眼睛看着我说,你比二哥好多了,真的。我说喝多了吧你,二哥也是该你叫得么?她揪住了我的耳朵,听着,我说的是真的!
打开房门的时候,二哥站了出来,而美娜依然和我拉扯着,对着表情严肃的二哥说,他比你好多了!她嘿嘿地笑着,歪歪扭扭的走了进去。二哥就那么看着我,仿佛我的身上布满了勾引二嫂的嫌疑。我说算了,现在我就是混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晚安吧!
4
从二哥那里搬出来后,我便跟着韩籍的李部长做了翻译,一个年过四旬的男人,气质不错,温雅中略带隐忍的威严。他主要是以做服装为主,总部在韩国,我们没有公司,临时设在供应商那里。每下完一批样板和订单后,我便整日开始泡在工厂里跟单,直至出货。这时李部长也就该回国了,和社长一起考察市场走向,准备着手下一批样板和订单。
闲时,我时常会泡在小童那里,小童是我们托运公司的一个职员,两个月接触下来,她便成了我的女友。我也时常会找二哥喝酒,但至从知道了他们的隐私后,我绝口不提美娜,二哥也不爱提及这个仿佛荒芜了的名字。
十月末的北方已是冷风呜咽,而广州依然是春暖花开,在白云机场接机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美娜的电话,她说,我们私奔吧!我愕然。当天下班的时候,我在麦当劳里约见了美娜,她淡淡地说,我和你二哥分了,我想住到你那里。我将刚含进嘴里的可乐吐了出来,那肯定不合适!她无所谓地笑笑,给我点时间,以后我想对你好点。我说我有女友了,她说你想歪了,我只是说要住到你那里,没逼你娶我。
我终于还是将美娜接到了我的住处,她在室内走来走去,于是整个屋子便弥漫着夏奈尔5号的味道。我仍旧皱着鼻子,谈不上喜欢,只是适着习惯,我睡大厅,她睡卧室,我说你以后要我叫我,她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我发现她似乎变乖了,很乖地听我说话,很乖地将我狼藉的住处收拾的井井有条,这让我有些不安。我说你最好还是象以前那样对我,她却很乖的说不。
我很少再去找二哥了,就此想瞒天过海。小童埋怨我说,我都没住到你那里,她凭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向她做了诸多很人性化的解释,最后我郑重补了一句,我现在是美娜的哥哥,她现在是你的小姑子。小童不屑着,还挺象那么回事儿,又不是亲的!于是我开始四处托人为美娜联系工作,她说歇会儿吧你,我想上班今天就能去,还用得着你这么费劲儿么?我问那你想怎样,她说,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看着她,感觉象被人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在身上,甩也甩不掉。
至从在天秀大厦租了间办公室后,我和李部长便免去了借他人之地蹲点的难堪。我时常在公司与供应商之间里外周旋,有些分身无术。而美娜便成了我们公司的常客,时常溜到我那里,为我们解燃眉之急。就这样一来二去,她受到了李部长很高的评价,于是决定要我和美娜做她的左右手,我以后专职跟单,而美娜做他的贴身翻译,并向我们承诺他以后还要拓展公司的业务规模。是的,我们瞬间便成了公司的首批主干,似乎很有前途。美娜是欣然加入,而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绝非是我所期冀的。美娜偷偷地笑,她说,这回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我们每天在一起上班,下班,象一对暧昧的职业情侣,丝毫看不出美娜有搬出去的意思。而面对小童的时候,她总是问我美娜什么时候搬走,我说我干脆搬到你那算了,省得你老看着我!小童说,那你还不如干脆辞职算了,省得她老缠着你,她也够折腾人的,难怪你二哥把她甩了。嗯,一提二哥,我才忽觉有日子没见着他了,因为收容了美娜,在二哥的面前我仿佛成了罪人。
5
公司休假的那几天,我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去了二哥的家里,如美娜所说的那样,二哥的确有了别的女人,一个很成熟的职业女性。在二哥的屋子里,我们半天没有说话,气氛冷的有些阴郁。
沉闷中,我忽觉着鼻子蓦的一热,二哥的一记重拳落在了我的脸上,有血涌了出来。二哥喊,别以为你们那点破事我不知道,她爱跟谁我管不着,可我没想到你们俩混到一块去了,你叫我的脸还往哪搁?我擦了下鼻血,我说哥,你爱信不信,我和美娜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不欢而散。
美娜摸着我有些淤青的眼睑,小心地问,二哥打你了?我拿掉了她的手,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屋子里,她一直跟着。走在西大直街上,美娜索性就将胳膊挽了上来,我甩了几下没甩开,她说,以前我是讨厌过你,但现在不了。我不言,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一晃,我想躲,但没躲过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童从快递公司走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窄。她冷冷地看着我们,而美娜却将我拉得更近了,小童指着我问美娜,知道他是谁么?美娜说知道,那又怎样,你们结婚了么?小童哼了一声,冷笑地看着我说,这就是你的妹妹!我喊小童,她继续走,我又喊小童,她绝不回头。
那天晚上我喝高了,美娜一直陪着我。乱了,乱了,全她妈的乱了!我揪住了美娜这么说着,满世界都以为咱俩有事儿了,我还有什么好装的!借着酒劲,我一把将美娜扔在了床上,我们颠伦着这个夜晚,颠伦着彼此的身份。是的,我和我二哥曾经的女人。
那个夜晚我对美娜说,你走吧,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美娜问,为什么不再多给我点时间?我摇摇头,一连数天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我们彼此僵持着,彼此都很累。美娜最终还是搬走了,我不知道她住到了哪里,这和我无关。我只记得她临走时说,你很讨厌和我在一起是么?我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就象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身上的味道。她绝望地笑着说,我总以为时间久了,能让你试着接受我,但你是对的,和我在一起只能让你断子绝孙,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了。美娜泪流满面。
生活依然继续,我和二哥掰了,和小童黄了,和美娜也日渐淡漠。就在公司正处于淡季的时候,我又莫名地被李部长栽了下来,而曾经他是那么信任于我。我怀疑这是二哥从中作祟,或是美娜,我费解地就离开了公司。后来,我窥出美娜住到了李部长那里,心里隐约生出一种莫名的恨意。
是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我觉着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于是我做了三种假设:假设我是二哥的第三者,美娜是小童的第三者,而李部长是我的第三者,有了这些条件,我已然弄不清谁是谁的第三者了,谁是谁非,亦或谁是最后的赢家。我只知道,我已满盘皆输。
6
离开公司后的12月,广州下起了冷雨。在那间烤肉店里,我和二哥最终还是酒后言和,我们聊了很多,只是总觉着隔阂点什么。当聊到美娜的时候,我们不提美娜现在的动向,二哥只是认真地说,美娜这个人只适合玩玩,但绝不适合过日子,累!我说是,美娜身子都被你玩坏了,还过什么日子?
二哥低下头笑了笑,她连这都告诉你了,为了这事儿我给了她两万,这她你说了吗?我嗯了一声,我说钱这东西是好。二哥说,说白了吧,她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报复我,我太了解她了!我不言,关于这个命题是否属实,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我摇晃着身躯,回到了我的住处,屋子里只剩下狼狈的烟草味道。就在次日我准备退房的时候,我恍惚嗅见夏奈尔5号的味道,淡淡的,在我摇曳的思绪里夹杂着些许怀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