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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十二号街到绿色森林

    眼下,天没有黑,黄昏的光越过乌拉河,橘红色的,一点点打在身后庞大的旅行包上。穿过第十二号街大片香樟树叶的遮蔽,我依旧走着碎石子铺满的道路,吱呀,吱呀。倔强的声音像路畔的蒿草,碱灰色的一片,在石头地上生根发芽开花。我走着,头向下弯曲,身子佝偻,脚下腾起灰黄的尘土,一步一步,我听到均匀的节奏声。一种来自心脏的跳动,缓慢而沉重,它震动着,由胸口波及全身。扑通,扑通。

    这是四月的天气,在遥远的森林,我曾经于某个隐秘季节到达过那里。森林里总是开满了花,或者不是花,但你能闻到花草的气息。在四月的森林中,道路开始变得模糊,各种植物从黑色的泥土下冒出来,眨眼,喘息,扭腰,尖叫。你能听见划破空气的花瓣飞舞的声音,它旋转着,如同一些彩色的颗粒,聚集成堆,瞬间又飞驰而过,从你的眼前突然消失。我们都觉得四月的森林充满了惊喜,比如成群结队的蘑菇,在雨后,在细碎的雨后,柔软的雨后,它们突然出现在道路前方,也就是你脚步的前方。我们弯腰,缓慢而谨慎地伸手,指甲上闪动着晶莹的光斑,每个人都想摸摸它,可总是怕这些鲜艳的蘑菇像黑夜里翘起尾巴的蝎子一样,蛰疼了你的手。

    谁都知道,我们走在道路上,道路不断向前延伸着。从三月到四月,从四月到五月,从去年到今年,从今年到明年,它在延伸着。

    我小心翼翼缩回手。朝它吹口气,白色的气蜷缩在手中,手蜷缩在袖子里。我们继续往前走,一如既往迈着同样幅度的步伐,蘑菇被留在了身后,森林细细索索,鸟儿尖叫着,翅膀刮在荆棘上,羽毛横飞。我们寻找一条美丽幽静的道路,老人说过,书本说过,粉红色的梦说过:它安静地躺在河流旁边,一条穿透岁月的河流,向下,向前,流淌着。在大片茅草的前方,你把耳朵竖起来,像一片直立的树叶,在四月的森林里捕捉信息。一棵树,接着一棵树,都睁开了眼,它们面面相觑。在庞大的森林里,道路被掩埋在厚厚的枯枝败叶之下,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

    譬如身后的冬天,一眨眼,叶脉般的道路就隐藏不见。大雪纷飞,连同北方张牙舞爪的大风一起呼呼刮着,它们打着口哨,像一个喝醉了酒的汉子,大踏步走进空阔的北方高原。树木脱光了衣服,一两棵,站在干燥的沙石地上准备过冬,大人小孩都躲在屋里,泥坯房像个缩水的蘑菇,它干枯失色,内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大胡子的男人和裹头巾的女人坐着,围在一起,水壶吱吱叫唤。门外是厚厚的雪,覆盖了脉络般的道路,胡杨看不到,沙石看不到,远近耸起的土包被西伯利亚寒流掩埋。

    在寒流的末端,第十二号街,有人听到了来自遥远森林的声音,它位于东方,或者,南方。背靠北方广阔荒寒的高原,我们总是愿意仰望天空,那儿,遍布着鸟的道路,笔直,宽敞,通达无阻。实际上,我们的道路七曲八拐,积雪还未散尽,你站着,在道路的左边,抑或道路右边,脚下是干燥的碎石子,发出咯嘣的声音。有人在旁边喊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像充满了气的球,骨碌碌朝前滚去。

    褪去灰白衣衫的季节,希望高涨,不同的大街,不同的道路上,男人和女人都开始向前跑。高高的脖子,紫红的脸,风里面飘着酸菜的味道,在长征的路上就是如此,数年如一日,饥寒自知。我们踩着碱灰色的草开始长途跋涉,从哪里出发的呢?许多年过去了,彼此都已经忘记。就像你忘记了土包似的房子,忘记了第十二号街,忘记了紧紧裹着蓝黑色头巾的女人一样,我们试图忘记灰暗的冬天。春天,春天的森林,开花的森林,是这样美好。

    绿色森林的中央,我们坐在红色霉苔的湿地上嬉笑言谈,山雀站在你的肩膀上疏理羽毛。此时,我看到黑色的枝条蜿蜒而下,它们茁壮,茂密,像油绿的桑叶一样,在我们的头顶纷纷抽叶开花。它是头发,但我喜欢叫它桑叶,我们的桑叶油光闪亮,在四月的风中摇摆。尽管道路还在延伸,一节节,通向神秘的出口,可暂歇,红色霉苔地上的半躺,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桑叶,它源自生命深处的蓬勃。

    你低头,面孔向下。骨骼一节节舒展,在背部呈现出弯曲的弧型,这种姿态看起来像一株植物。在森林蜿蜒的道路上,我们站在一旁,保持一棵树的姿态,这俨然是一种矜持的游戏。或许,我们想凝神聆听某些东西,比如体内骨骼分裂的声音,比如那条向下,向前的河流,又或者,只是看看旅途的风景。面对绿色森林,那些飞舞的花朵,接二连三出现在你脚步前方的蘑菇,我们兴奋而紧张,手心冒汗,步履踉仓。挪左脚,然后,挪右脚,终于,像个绅士一样,昂首挺胸往前走去。

    其实,很早以前,我们就想到过绅士,在第十二号大街闲逛的日子,风沙满地,衣不蔽体。我们大口喝凉水,光着脚追赶偷东西的黄狗,坐在村口的石磨上,一只只鸟像透明的气泡,从头顶缓缓飘过。是时,出现在我们头脑中的是宫殿和随从,摇头晃脑的南瓜车,百灵鸟和金色长发的公主。它们都在森林深处,不为你和其他人所知,安静生活,细心地沿着那条穿透岁月之河,盖起红色尖顶的房子。

    可没有人看到这一切,关于森林中的红房子和金色长发,再没有人提起。你,我,还有许多从第十二号街出来的人,大家都在绿色森林中随意游走,和那些呼啸的花朵一起,出现,又迅速消失。我们面对前方的蘑菇眨眼,叹息,徘徊不定,脚步下面扬起大堆的灰土。就这样,一些人的桑叶逐渐干枯,它们从冬天走到春天,从三月走到四月,最后开始干枯,像缩水的海藻一样蜷曲着。我仰起脸,看到自己头顶茂盛的枝条,那是我的桑叶,一簇簇,向上生长。

    四月遥远的森林里,有人站在植物密布的道路上,目光不断向上攀爬,如同藤葛,终于到达绿色森林最高处。它剥开树叶,坐着,随风摇摆。我就这样坐着,背对光,眺望远方。我看到了一只土拔鼠,从第十二号街出来,弯腰,喘息,颠簸着,它扛着行李,越过了乌拉河。

    那时,我们真的越过了乌拉河,在一个橘红色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