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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午后的阳光在窗前拐了个弯儿,于是有一些光线便漏进了这间黯淡的屋子里。一个眼角落疤的男子,忧伤地对她说,给你讲个故事吧,挺长的,大鸟的故事。她说好,男子低下头,点燃了第一支劣质的香烟,噗,故事就这样开始吧……
那是辽阳82年寒冷的冬天,难产的大鸟在一声凄厉的啼哭之后终于还是呱呱坠地,男人紧绷着的脸也随之松驰下来,他笑了,这个之前曾有过丧子的男人,他为大鸟取了个名字叫立顺,寓意是希望这个难得之子不再有什么闪失。在改革的春风中,饱受文革迫害的父亲抱着襁褓之中的大鸟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人不能没知识,我就是卖血也要把你供到大学。大鸟哇哇的哭着,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至于为什么叫大鸟,那就是以后的事儿了。
大鸟快乐的渡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童年,父母们对他是疼爱有加,这使得活泼好动的大鸟变得生性顽劣,任意妄为。三年级的时候,大鸟学会了将毛毛虫放在女同桌的文具盒里,或是将图钉藏在某个男同学的椅垫下面,不然就是回到家将所有可能拆的东西都拆了,就在好奇的大鸟准备拆家里唯一值钱的黑白电视机的时候,被家人发现后制止了。六年级的时候,大鸟学会了用弹弓打瘸老头家的玻璃,或是在别人上茅房的时候,将一挂鞭炮扔进粪炕里,然后在屎尿飞溅的噼啪声中坏笑着跑掉。初二的时候,大鸟学会了抽烟,打架,逃课,偷家里的钱到游戏厅打街头霸王。奇怪的是,大鸟的功课好象并没有想的那么遭,至少在考试时不抄也能混个及格,偶尔在物理这门功课上,有时甚至还能考出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高分。老师们私下里说大鸟要是肯学没准儿就是一优等生,这话被班长小娟传到大鸟那里,大鸟不屑,优等生算什么,就是给我团支书我都不稀罕!小娟问,那你还想怎么样?这时大鸟就眯起了眼睛,望着操场上被风吹动的红旗,大鸟说,我的理想是做个发明家,爱迪生那种的!小娟撇撇嘴,俺家灯炮坏了,你那么有能耐帮着修修呗!大鸟认真地告诉她说,我想你脑子肯定进水了!
就在距中考还有半年,同学们都正忙着备考的时候,只有大鸟仍然临危不乱的晃着,因为大鸟认为,他该有属于自己的选择,而不该象别人一样,昏头昏脑的将大把的时间挥霍在去考什么重点高中,大鸟这么想着,很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而父亲也因此成了学样的常客,听老师们向他投诉大鸟的行径。对大鸟容忍了多年的父亲,终于越发的觉着大鸟是被宠坏了,只有“枪杆子里面也政权”才是上策,父亲狠下心来,在有限的时间里想将尚有潜质的大鸟要打出个人样来。父亲下了最后通碟,命令大鸟还是走考重点高中升大学的途径。大鸟却振振有词,现在大学生有的是,干嘛凑那份热闹?我早就想好了,毕业后就报个职高或技校专科,不愁以后没饭吃,没准儿以后我还能弄个发明家当当。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火热的摸过大鸟的脸,大鸟蒙了,就那样难以置信的看着平日里宽容的父亲,此刻却忽然变的象暴君一样。这是大鸟生平第一次挨打,也是生平第一次觉着父亲的可怕。
母亲觉着大鸟的那番话并不无道理,她是赞成大鸟的,但拗不过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如野马脱缰的大鸟,最终还是放弃了徒劳的反抗,被父亲用闪亮的耳光,和粗糙的大手扼杀了他的花样年华,从此整日埋在书堆儿里。奇迹出现在了,大鸟不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自己摇身一变为优等生,并且考了口碑不错的市二中。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哄动了校方,但事实就是事实,最高兴的当然还属父亲了,因为这证明他的执教是对的,为此还宴请了各路宾朋好友。在热闹的行酒声中,他们谈论着国民的收入,分配,及市场的价值走向,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今天的主角。大鸟离开了,这个当红的小生,将所有的书藉连同书包全部丢进了垃圾箱里,大鸟说,去她妈的爱迪生,去她妈的市二中,我念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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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高中三年下来,大鸟逐渐变的内向,象刺猥一样,对四周充满了莫名的敌意,和父亲也是形同陌路。大鸟用了一张三流大学录取通知书,回馈了做北大梦的父亲。父亲叹了口气,恍然发现自己好象犯了个适得其反的错误,他没有再指责大鸟什么,念吧,好歹也是个大学,混不好就回来跟老子干批发点,这是我给你备的最后的路了。大鸟不言,心里如是说,干嘛不念,我还要念中文系呢,让我一次读个够!大鸟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
步入大一中文系的那年,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大鸟感觉遗失了所有的优越,身边是美女如云,俊男横行。大鸟畏缩成鼠,小心地回避着四周的目光,或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咽着口水,看着校花们扭着腰肢走来走去。大鸟没有朋友,没有恋人,除了上课,就是上网玩传奇,不然关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看书。也是从那时起,大鸟在百无聊赖中意外地读到了顾城,北岛,海子,在他们象红一样的诗句里,大鸟读出了激情。他从此觉得青春不该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生活也不该如此,而应该是燃烧的,象火,能为他点燃茫茫暗色的天空。大鸟隐忍着对诗歌的狂热,心中仿佛掠过阵阵暗涌的欢喜。他毅然加入了校诗社,想用诗歌来改变他现在的颓靡。有人开始哄笑他说,你装什么狗屁诗人,你脱了马夹照样也还是个鸟儿!大鸟不言,整日泡在诗社和图书馆里,也是从那时起,大鸟开始觉着立顺这个名字并不好。在他认为,人不应该被双脚束缚,而是应该象大鸟一样向远方飞翔,去造访万能的神祗。于是大鸟向那些嘲笑他的人们宣布:你们给我听着,以后别再叫我鸟儿,要叫我大鸟!从此大鸟象一把锈钝的刀口,逐渐展露出其锋茫,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沉着而热忱的诗句,就连资深的诗社长也说,大鸟这小子很有写诗的天赋!只是大鸟的诗歌过于锋芒毕露,无形中又有着颠覆诗社的嫌疑,所以渐渐受到了众人的排挤。大鸟不以为然,很有种道不同而不相为谋的姿态。
那时的大鸟时常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走道上,对着窗外吟咏着海子的诗句,走过来和走过去的人都看着他,象看着某个病人一不小心从疯人院里跑了出来。认识大鸟的人便说,完了,大鸟终于疯子!大鸟置若罔闻,忘我的继续念着,他并没有发觉身边某个人的临近,她对大鸟说,别人不喜欢大鸟的诗歌,我喜欢。大鸟这才闻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她,诗社里一个叫非妃的女子,搞民间诗作的,大鸟宠辱不惊的看着这个意外出现的知间暗生感动。大鸟的名字再度被传开了,是因为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傻小子,身边竟粘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诗人,她曾对大鸟说,诗社太小了容不下大鸟,我觉着网上更适合你。从那以后大鸟真的很少再到诗社了,象找到了组织一样
驻扎在西安某个民间诗歌网站,时间一久,版主野风对大鸟的诗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且精选了数首编发到他们创办的民间诗刊上,于是大鸟的成就感就和寄来的一本本样刊随之而来。大鸟在诗刊的扉页提笔写到,非妃,你就是我的诗歌。
大鸟和非妃之间这种貌似暖昧的关系,在外界的流言蜚语中就这样持续了两年,只有大鸟知道,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大三那年,诗社在学校的礼堂里举办了一场诗朗颂,台下是坐无虚席,台上是声情并茂,海子的诗歌,在抑扬顿挫的怀旧声中重现了一个激情似火的年代,但令众人没曾料想,压轴戏竟是掉进人群里便没了身影的大鸟,就在所有人都在抒情海子浪漫主义情怀的时候,大鸟却以诗剧的形式,独出心栽的复现了海子在长诗《太阳·土地》中的灵魂。大鸟身披一件白色的基督教服扮演王子,诗社长身着全黑的长袍同时饰演情欲老人和死亡老人,而非妃袭一身红裙饰演被挟持的少女,四周漆黑的舞台上,他们在射光灯的光圈里色彩分明地诠释着一个诗人不死的精神,当他们演绎到:王子对情欲老人和死亡老人说,请你放开她,那个名叫人类的少女。老人说,凭什么你竟提如此要求?王子说,我可以放弃王位。老人问,什么王位?王子答,诗和生命!演绎到这儿的时候,大鸟向非妃伸出颤抖的双手,热泪盈眶,非妃红着眼眶从社长象征性的束缚里挣脱了出来,一头扑向了大鸟,用拥抱回应着彼此对生活的热情。场下顿时一片骇然,继而暴出起伏跌荡的掌声久久回绕在礼堂的上方,是的,大鸟感动了所有人,即便是那些不懂诗歌的,这个入学时曾一度默默无闻的大鸟,此时名声燥热,很多人都认识了这个貌不出众的大鸟。是的,大鸟用诗歌博回了别人对他的尊敬,包括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他们向大鸟献媚,大鸟,你现在是校里的名人,以后就是中国的诗人了。大鸟不屑,我要那虚名有什么用?献媚者们便很没趣的走开了。
在四月的一个春风扑面的夜晚,诗社要为非妃过生日,大鸟也去了。一场狂欢之后,大鸟将醉如桃花的非妃送回了她的租房。就在大鸟要走的时候,非妃拉回了他,软绵绵的倒在他的怀里,非妃问,你喜欢我么?大鸟点头,非妃问,那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大鸟说,那是因为我长得不帅。非妃忽然笑了,你是长得不帅,但我喜欢。大鸟蒙了,他一直以为非妃只是将他当作是很聊得来的诗友,况且他们也从没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而如今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情,和零距离的接触,大鸟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大鸟费解地问,你喜欢我什么?非妃说,从那场诗朗颂以后我就喜欢你了,我喜欢你丑的可爱,因为你从来没为此而去伪装自己。大鸟有些失落的曲解着,哦,原来你说的是这种喜欢,你错了非妃,不是我不懂伪装,我也想,可鸟就是鸟,鹰就是鹰,鸟再怎么打扮自己不也还是个鸟儿么,我懒得去骗自己。非妃一怔,随即在大鸟的脸上细细的咬了一口,非妃说,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跟傻帽似的,你不会还是处男吧?大鸟忽然就有些面红耳次,语无伦次,晕眩中,他听见非妃吹着热气笑嘻嘻地说,我早就不是处女了,高一时就不是了。那个夜晚,非妃将大鸟变成偷吃禁果的男人,大鸟在初恋的激情中抵达了高潮:非妃哦,你就是诗歌,非妃哦,你就是真理……
从此以后他们便正式公开了恋人的身份,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里招摇过市,大鸟是春风满面。而那些至今没将非妃搞到手的帅哥们,只能望尘莫及的看着丑陋的大鸟享受非妃的甜密。是的,诗歌是大鸟所求,非妃也是。大鸟有些飘了,兴奋之余夹杂着些许困惑,因为他觉着自己却变得莫名的茫然了,没有了方向感。直到有天,非妃靠在大鸟身上回忆那场诗朗颂的时候,非妃幽幽着说,大鸟你知道么,那天你的眼神好象都碎了,让人看着很疼。非妃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你很有演员的天赋,但演员都是装出来的,而你不是,你比演员更象演员。大鸟蓦的直起了身子,就那么若有所思的看着非妃,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你不会是哄着我呢吧?非妃说是真的,问他怎么了。大鸟不言,在非妃的脸上亲了一口,很响亮的。
两天后,大鸟象非妃昭示了又一个令众人皆惊的举动。大鸟说我决定了,我要北上,我要做一个演员。非妃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语气坚决的样子,不敢置信似的小心问,你不会是开玩笑呢吧?大鸟认真地说,你看我的样子象开玩笑么?我准备要用两年的时间在北京扎根,然后投身演艺事业。你也知道有很多草根儿都是在那儿找到了自己的艺术价值,和人生的价值!非妃下意识的问,那我怎么办?这是大鸟就有些兴奋的告诉她说,别急宝贝儿,你先把大学读完,毕业后我就把你接过去,但现在我们必须的暂时分开。非妃看了大鸟半天,又问,为了我你能不能平凡一点,名利真的对你那么重要么?大鸟严肃地说,你又错了非妃!就是为了你,我才要向你挖掘更完整的自己!非妃顿时云里雾里,感到周身袭来丝丝的凉意。
很快,大鸟便向校方提交了退学申请书。教导处主任婉言相劝,并私下向大鸟透露他们这届有几个储干名额,毕业后或许有留校任教的机会,校方正考虑是否要纳入大鸟。面对这份得来不易的机会,大鸟却轻而易举的谢绝了,然后返家又开始向父亲先暂后奏,震怒的父亲操起鸡毛掸子便向大鸟挥去,大鸟并没有闪躲,大鸟说,爸,这些年我都是按着您的意愿走的,我也做了。但今天我想为我做回主,您打死我也没用。父亲吼着,你想退学是吧,行!我不拦你,你回来跟老子干,你要是今天走出这个家门,你小子就再也别回来!大鸟绝望地红着眼眶,向父亲深深掬了三躬夺门而去。母亲流着泪跟了出来,在大鸟的手里塞了一张信用卡,她说,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你好,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我和你爸都等你。大鸟看着容颜已衰的母亲,咬着牙没让泪流出来。
大鸟离去的那天下午,天色阴霾,细雨纷飞的站台上人来人往,非妃为大鸟送行。大鸟抱着非妃说,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接过去!非妃埋在大鸟的肩头哽噎着,我怎么越来越觉着跟不上你了,我很怕,真的,因为我感觉你总象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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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在轰鸣中载着大鸟的梦想驶进了人潮汹涌的北京站。于是大鸟似喜或悲的表情,便渐渐有了些凌乱。按着事先的约定,他先投奔向了李东,一个他高中时唯一有过深交的同学,李东缀学后去学了厨子,后来在北大附近自己弄了个快餐店,生意红火,忙的不可开交。大鸟在李东这里先安顿了下来,每天帮着李东进货,打杂,去送快餐,顺便熟悉一下周边地形。转眼一个月下来,手脚利落的大鸟很快便成了李东深得信靠的好搭子,李东说,你小子别没事儿穷折腾了,干脆和我干算了,我还能亏了你不成?大鸟学着星爷的口吻,其实呢,我是个演员,你不该把我包装成卖盒饭的,这不是糟贱艺术么你。李东抬起一脚便踢在了大鸟的屁股上,丫你狗屁的演员,哪个导演能看上你肯定是眼睛长在屁股上了!大鸟嘿嘿笑着,我操,你敢亵渎诗人的屁股?李东晕了。
李东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要执意独闯江湖的大鸟,临走时李东嘱咐着,外面没你想得那么好混,混不好就回来,踏实点没啥不好。大鸟说,你小子早晚得被钱折腾死,人得有点艺术追求,懂么?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大鸟还是走了,高高的昂起他167cm的身躯。
在北影的附近大鸟徘徊了数天,每天看着蜂拥的人群黑压压的从四面八方拥向了这里。大鸟有些晕眩,妈的,狗屁的跑龙套还真多!大鸟这么暗自骂着,很有种入世无门找不到北的感觉。于是大鸟象卧底一样,在人群里贼眉鼠眼的打探着寻门之路,但那些前辈们,要么就是有如听了他放屁一样置之不理,要么就是貌似好意的告诉他说,你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有些人在这儿混了十年都没混上配角儿。大鸟不言,只是埋头扒拉着五块钱的快餐,一块肥肉嚼进了嘴里,他噗的一口吐在了地上,随手将剩下的大半盒也扔在了地上,走掉了。那些啃着干粮的人们就那样看着他,在他们看来,这绝对是一种叫作奢侈的艺术行为。
大鸟在人群里边走边骂着,十年?凭老子的天赋十年早成腕儿了,狗日的你们,是怕老子抢你们饭吃吧。大鸟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怨气难平地望着稍远处的村庄。这时,一个注意了大鸟许久的群托就凑了过来,掏出盒中南海分给了一支,他们边吸边聊着。群托说,嘿!咱还老乡呢,别人咱不管,你的事儿包在我的身上。我干的就是这行,专门为剧组推荐群众演的。群托说,象他们这种不是科班出身却又想着当腕儿的草根,能和剧组直接面谈的概率几乎没有,即便是群众演员也是由他们负责安排推荐专送。群托还告诉他,在他们的群演培训班里,有一些被推荐出来的是如何慢慢爬起来的,是如何从露脸到有台词,从配角到主角,尽管不是大紫大红,但至少能打入影视圈获得更多一举成名的机会。一番天花乱坠之后群托又说,傻根儿知道吧?就是那个演《天下无贼》那个傻小子,就那样不也被张艺谋弄红了么?形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赋和懂得把握机会,你要信得着我就跟我走。群托语重心长的将手按在了大鸟的肩上。之前还一筹莫展的大鸟,此时眼睛一亮,极似遇到伯乐,大哥,我跟你走!趁着高兴,大鸟还买了一条中南海送给了群托。
群托将大鸟带到了群头那里,一个绰号叫老北的中年男人,群托引见说,这哥们新来的,老哥儿以后多照顾点!世故的老北不言,眼神里掠过了一丝心领神会的笑意。群托扬长而去后,老北便开始向大鸟授意他们的行规戒律,又向大鸟索要了700元,声明有300元是演员证的费用,另400元是一个月的食宿。大鸟茫然的就将钱给了他,然后收获了一种叫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于是老北将大鸟带到了离北影不太远的村落,在一间不足30平米的民房里,里面乌烟瘴气的堆居着很多向大鸟一样来寻梦的人。大鸟象秧苗一样插了进去,从此开始了他前途未卜的演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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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了,在这段期间里,老北领着大鸟他们一共接了两个剧组,但前后拍了还不到一个月。演酬通常是露个脸20元,有台词的40元,扮那种不堪入目的死尸是80元,如果要挨个耳瓜子要更高一些。演酬都是剧组直接通过老北结算的,但钱真正到了大鸟他们手里的时候,都被老北从中打了折扣。大鸟靠群演所挣的钱还不够交一个月食宿的。
大鸟在片场里演过走来走去的路人,抠着臭脚丫子的叫花子,或是刚入镜就被干掉的死者。但有一场古装戏还是令大鸟记忆犹新的,不仅有台词,并且还有不足一分钟的戏份。剧情是这样的,大鸟在剧中饰演一个冒着傻气的店小二,在端茶送水的时候,只因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美丽的富家小姐,一不小心便被桌腿拌了个跟头。饰演掌柜的配角抬手给了大鸟一个耳光,这时大鸟就该站了起来,说了一句他唯一的台词,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天生一副店小二的大鸟,戏很成功,一遍就过了,连导演都忍不住笑了,并夸了他一句,这小伙挺有戏!大鸟捂着被扇痛的脸,愣是几天没高兴起来。
没戏拍的日子里,老北便领着大鸟他们在新建的楼区里觅活。是的,在黑道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北不仅是群头,而且时常伙同另一股势力,将这一带的搬运业霸了下来有钱共赚。当然,剥削的还是大鸟他们的剩余价值。他们象包身工一样每日泡在楼区里,在谁家有装修的时候,便将水泥,沙子,瓷砖或边木料等,由他们成箱成袋的一层层扛上楼去,从没出过苦力的大鸟很是度日如年。同在一起的人们都说,大鸟的力气都是被逼打出来的,由最初一袋水泥也扛不动的大鸟,到最后甚至可以将数十袋沙子一气扛到七楼。甚至有时他们还时常被老北拉去打群架,抢地盘,大鸟没去,反被老北的下手们打得头破血流,眼角落了个疤。大鸟从来没觉着自己因为自己群头的老乡,而受过什么特殊待遇。是的,大鸟和所有人一样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吃着半饥半饱的饭菜,用洗脸盆里的水冲澡,或是外出做着苦力。而大鸟做搬运的工钱,不是少给了,不然就是莫名以触犯了“家规”而被克扣了,到头来不过是空忙了一场。他们不是没想过要逃,但很多人的身份证刚来的时候就被老北扣押了,大鸟当时留了个心眼,将高中毕来证押给了老北。大鸟不由感到了人生的虚空,看着大腹便便的老北腰包鼓鼓顿顿酒肉,看着自己衣衫褴褛同屋的人蓬头垢面,看着隔壁的女孩子们,因穷困潦倒有些被迫卖血,而有些做了街妓。大鸟不由叹了口气,演技没得发挥,干活又挣不到钱,恍惚忘了自己倒底是为何而来,够了!还谈什么狗日的民主,人权,操她妈吧!大鸟如是骂着,愤愤的带着不堪受阻的气息……
大鸟跑了!同屋的人在次日睡醒的时候这么说着,仿佛带着羡慕,只是没有人知道大鸟究竟跑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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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瘦削的身影靠在三楼旅舍的阳台上,他深深呼了口气,即便是毒辣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此时似乎也变得温柔可爱起来。他看着楼下的人群,一行诗句脱口而出:我仿佛听见1949的枪声,碎落在玻璃杯里洞穿了我规则的空洞。他转过身来伸了个懒腰,没错,是大鸟。
大鸟在长安北路走来走去,嗅见浓郁的古文化气息充斥着这座规整的城市。是的,大鸟此时置身于西安,仿佛挥一挥手,告别了梦魇般的北漂生活。他决心在这座城市里重新开始他的起点。在一间话吧内,大鸟连着拔了两个烂熟于心的电话,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非妃的,但没等对方接通还是被大鸟挂掉了。大鸟隐忍着,每个夜里止不住的想念他们,只是大鸟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他曾经恨过父亲,但为了非妃,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大鸟还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数天之后,大鸟拜访了某个民间诗刊的编辑,就是那个曾为他编发过诗歌的野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几杯酒下来,他们仿佛如遇故交,无所不谈。于是野风建议大鸟在他的门下做编排工作,大鸟欣然而应。但业余时间,大鸟却开始潜心写起了剧本,是的,这才是他真正要选取的方向。至从经历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北漂生活,大鸟做出了自己的结论,中国根本不缺什么群演,即便你再有天赋也被流质了。大鸟断言,此路不通!于是他想到了要自己写剧本,是的,在离开北京的那个夜里,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筹划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直到大鸟离校的5个月后,终于见到了非妃,是在网上,非妃哭了。他们在语音里聊了很久,只是大鸟删去了在北漂时所有受难的章节,非妃说,你别再到处跑了,你不当演员我们也照样生活下去,明年我就要毕业了,我希望你一定回来,我等你。大鸟欲言又止,非妃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今年的9月。在以后的日子里,大鸟时常能想起这句让他感到神伤的命令,但大鸟还是义无反顾的继续他的剧本创作。
一年。两年。今年乍暖还寒的春天,耗尽了大鸟近两年心血的剧本终于还是完成了。大鸟甚至辞去了诗刊社的工作,在别处又另租个小屋子,然后便整日泡在影视基地。很多人说大鸟想出名想疯了,就连野风也很费解,重新换了个看他的角度。大鸟似乎豁出去了,开始很频繁的出现在西影基地,他穿着大头皮鞋,额上绑了一个红色的布带,右脸上印着“漂移族”字样的彩绘,乍一站在人群里很是惹眼。每次大鸟都是以这种造型来无尝兜售他的剧本,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做主角,演酬绝对放宽。但每次大鸟都是满含期冀而来,黯然失色的回去。因为不论哪个剧组都不屑的怀疑大鸟神智上有问题,谁也不愿意陪着大鸟一起疯下去,时间一久,更是无人过问。这期间,倒是有个出版社编辑对大鸟的举动产生了兴趣,好奇的拿过大鸟的剧本随手翻了翻。这一翻就看了很长时间,临走时他要去了大鸟的电话,并留下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大鸟痴痴地笑着,妈的,难道要我学古人南辕北辙么?大鸟从餐厅的落地窗下踽踽走过,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玻璃,镜中倒映着自己模糊面孔,他越发的觉着看不清自己了。他恍然回忆起今年非妃毕业的时候,她再度要求大鸟回去,但大鸟再次忍痛拒绝。那段时间,除了偶尔向家里报个平安之外,他很少再和非妃联络了,只知道非妃毕业后进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然后彻底失去了音讯。一种不安之余,大鸟不由感到了悲哀。
沿着西影路一直向西,每次途经青龙寺的时候,大鸟总能看到一个年轻的卖画女,她安静的坐在一颗乔木的下面,地上摆放着用塑料膜套好的画作,周边时而会围聚一些路人。这天也不例外,大鸟站在一旁看了很久,后来便让她为自己画了一张。在画的过程里,大鸟发现她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大鸟感觉自己被洞穿了。二十分钟后,当大鸟的素描象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大鸟惊呆了,他不敢相信画中人就是他自己,但又如此传神,一张阴郁的面孔颧骨微耸,虚脱的眼神里略带着一丝凌乱的挣扎。大鸟看了一眼画稿的下方署着:素颜,今年5月。大鸟知道这个叫素颜的女子收取的画酬是每幅20元,大鸟却摸出了50元给了她,大鸟说,在这座城市里我不为名不为利,没人理解我,只有你这个陌生人却读懂了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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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手可热的8月,白花花的阳光裹着些许铜臭弥漫在街区的各个角落。就在大鸟再次从西影失落而归的时候,久未联络的非妃却给他打了一个如出所料却又令他止不住心颤的电话。非妃告诉大鸟她要结婚了,一个外系的追求了她两年,但至今仍没有碰过非妃,因为她等了大鸟一年,大鸟没有回去,非妃额外又给了大鸟一年的机会,但大鸟仍没有回去。非非哭着说,两年了,为了你我拒绝了很多人,他们说着你的坏话,看我的笑话;两年了,你为了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不惜伤害我的感受,你别再说是为了我,其实你不过就是为了满足骨子里的那点不安。非妃说,其实我很平凡,平凡的只想嫁人,过一点踏实的日子……大鸟哽住了,愧疚得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大鸟神情恍惚地在街区里绕来绕去,他喃喃着,是我伤了非妃,没人比她更爱我了。当他再次绕到青龙寺的时候,他再次遇到了那个叫素颜的卖画女。大鸟茫然着走过去对问她说,你什么时候收摊,我想和你说说话,因为我找不到别人。她说大概得需要很久,大鸟无力地坐在路边的道板上说,没事儿,多久我都等。继而不经意的发现画摊上,多出了一张他的画稿,很神似于她曾经为大鸟画的那张。大鸟淡淡的说,你的记忆力真好。她看了一眼忧伤的大鸟,便收拾好了画具,她说,我们走吧。
在大鸟那间租来的小屋子里,整一个下午,大鸟断断续续的讲完了关于大鸟的故事。临近黄昏时分,大鸟点燃了最后一支劣质的香烟,大鸟说,曾经我有过三个理想,小时候想做个发明家,后来想做个诗人,演员,但现在都被我玩儿完了。大鸟笑了笑,我爸把我逼成了诗人,我却没能把我自己逼成演员。就算这些东西我都得到了好象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所以失去了我也不会难过,难过的是……大鸟停了一下说,当你为某种失去而感到心痛的时候,那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趁着黄错,大鸟随着在眼角处抹了一下,天怎么这么热呢,你看我都流汗了。大鸟这么说着,无厘头的声音掺混少些许的颤音。对面的她静静的看着大鸟,是的,整一个下午她都只是很静的听着。将她送走后,大鸟便淹没在夜下的灯火中,没有人会看见这个带着暗伤的矬人曾经发生过什么。
睡到次日的中午的时候,大鸟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是那个出版社编辑打来的,他希望大鸟能将他的剧本还原成小说后再拿给他审核一遍,大鸟没说什么,只是很模糊的笑了笑。大鸟拿着剧本走出了屋子,在一间话吧内他举起了电话,做了最后一个思索了整夜的决定,电话是父亲接的,大鸟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爸,是我错了,我想回家行么?电话的那端沉默了许久,而后声音低缓着说,回来吧立顺,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妈去接你,到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大鸟不由感到鼻子一酸便挂断了电话,大鸟终于还是哭了,很长时间没有人再唤过大鸟的名字了,是的,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原来叫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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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明媚的午后,大鸟握着那张返程票坐在一幢居民楼的天台上,大鸟说,家是我最后一个理想了。大鸟喝了一口白酒,仿佛悲中有喜,阳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低下头将剧本摊开,首页的题记上大鸟曾经写到:有一种天才通常都是短命的,因为他们总是在生理机能处最佳状态的时候,将生命瞬间挥霍一空。大鸟骂着,别她妈的扯蛋了,天才都是傻逼!海子死了,黄家驹死了,张国荣也不是死了么?妈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大鸟又喝了一口白酒,非妃没死都没了,我要你有什么用?大鸟点着了火机,将厚厚一叠手稿无情的烧掉了,这被大鸟赋予了一生厚望的剧本,忽地窜起一股明亮的火焰,而后在大鸟的脚下倾刻化为一堆子虚乌有的灰烬。大鸟笑了,喝光了最后的白酒,两瓶三两多装的二锅头见了底。
大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伏在天台上的围墙上泪流满面,他对着天空嗓音嘶哑的喊着:我脚踏虚无的盛世/站在一个子虚乌有的高度/与从前的日子一笔勾销/非妃哦/我质感和虚无的混合体/你造就我为虚空的王/我低到比民间还低的低里/非妃哦/在你的身上我渴望飞翔/非妃哦/在你的身上我最终一败涂地……
大鸟并没有看到楼下早已围聚了很多人,他们都在仰望着大鸟,他恍惚听见楼下有人朝他喊道,穷她妈的喊什么,跳下来算了!大鸟在晕眩中望了一眼楼下,有很多人用指着他,嘴里骂着什么。但是大鸟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到气血上涌,有种莫名的愤怒由然而生。大鸟情绪失控的脱掉了T恤,狠狠的朝楼下扔了下去,裤子脱子也扔了下去,只剩一件底裤的大鸟此刻赤裸的象他的思绪一样空白,他一头栽了下去,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是的,这绝对是他生平第一次飞翔,也是他生平最后一个精典的镜头。大鸟恍惚觉自己被抽离了,有一种东西向上,虚升,飞翔。就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大鸟听到了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她妈的,我没想跳啊……
大鸟死了,人群里一片骇然,而大鸟正在下坠的过程刚好被闻讯赶到的记者们抢拍到了。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期间居然无一人报警。大鸟出名了,很多人在报纸上认识了死相难堪的大鸟,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一滴泪打湿在报纸上,那个叫素颜的卖画女,从她的诸多画稿中取出大鸟的画稿,象一幅遗照,她在上面提笔写到:我爱上了一只陌生的鸟,一只没有飞起来的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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