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的夏季
一
开学总是要花三天的时间,但放假却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我早晨穿过的那片马莲丛中的露珠回家时还能打湿我的裤边。我伸手在马莲丛中采了一把紫色的散发清香的马莲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再拔一个韭菜一样包了嫩芯的硬马莲,抽掉嫩芯就吸着发出‘吱吱蠼蠼’的响声回家。这个早晨格外明朗,阳光清凉凉的,山坡上的阴凉被落在山头的阳光圈一点点的剥落,太阳奔跑的脚步在山坡上最明显。我吸着马莲做的乐器倒退着上了小慢坡,阳光照在我的头发上,但我的头影子没有落在对面的山坡上,它一定落在我脚边的阴凉里。等阳光踩完了阴凉我的影子一定会显出来。可我头上的花环引来了一只想晒太阳的蜜蜂,我从那蜜蜂有点委屈的低吟就知道了这一点。我不敢后退,调转了脚尖往家跑。我可不敢惹蜜蜂,蜜蜂就喜欢蛰我的眼皮,脖子。
跑进院子时我看见妈妈跪在牛毛织成的晒单上,拨拉她昨天洗过的油菜籽,那饱满的细碎的颗粒已被太阳晒成了暗红色。我脱了鞋,跳上晒单把手插进油菜籽中感受其中的温暖。妈妈停下拨拉油菜籽的手用眼神细细的打量我说:“成绩单领了?”
“恩”我一边拨拉菜籽一边回答。
“那从今儿起,你放羊,我要去洋芋地拔草。”妈妈并不关心我的成绩,她关心的是怎样在星期天或假期逮住上学的孩子们帮她干活。并且要根据孩子们的脾性安排恰当的活计以便发挥所有孩子的潜能。妈妈在这方面做的特别出色。
“现在就去吗?“我问妈妈,因为我现在想去看看家门前慢坡上猫儿刺墩上的蚂蚁窝。我昨天扔的大甲虫蚂蚁们吃成什么样子了。
“去,背上馍馍,拿上塑料,我给才宫加说了让他先看着,不然羊会钻到庄稼地里去,别让人骂,啊!快去。”妈妈温和的说。
我心想着晚上再去看蚂蚁窝,就懒懒的站起来摘下头上的花环扔在花园墙上,把衣兜里的成绩单放在柜子上,背了馍馍塑料去山里看羊。
二
羊群是踩着清晨最浓密的露珠进山的。每天早晨各家各户的羊群会在同一时间聚集在大路口。最小的放羊娃走在羊群的前面,叫做押羊,为的是防止羯羊,头羊走的太快。羊群的两边各走一个人以防止叼嘴的羊偷吃路边的庄稼。最后面有人赶着,防止老弱病残的羊走不动而落队。羊群就是这样被放羊娃们押解着清晨送进山里,晚上接回家。
我们村养羊的人家多,但有专职放羊娃的人家少。当然,放羊娃这个名词没有年龄上的界限,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七八岁的小孩,只要一放羊就叫放羊娃。因此,孩子上学的人家一般都象我们家,大人小孩轮流放羊,星期天,假期放羊的任务就落在孩子们的头上。但这美差并非每个孩子都能轮的到。而且专职放羊娃也都是一些特殊的孩子或者大人。比如,才宫加他是因为一年四季流鼻涕,他的鼻涕最特殊经常穿越嘴巴从下巴往下滴,他排行老五,也不上学,所以全村养三五只羊的人家的羊都由他放。香妹子放羊是因为她的聋哑,她说话半截半截的,吐字不清,她年龄大了也没有找到婆家。玛娜放羊是因为她长的太漂亮。玛娜也不上学,她在家里呆不住。玛娜喜欢串门,她妈妈出去干活,一回家就站在门台上拖长音喊:“玛---娜,玛—娜。”她妈妈这一喊她就从别人家里溜出来急急往回赶,她妈妈一见她就开始大骂:
“鸡下的蛋都让鸡吃了,你咋不喂,猪拱出猪圈进了厨房……”
接着她妈妈就在门台上揪住她劈里啪啦一顿毒打,每当这时玛娜只好硬着头皮忍着不敢再逃。所以左邻右舍都知道玛娜哪天又串门了,哪天又挨打了,哪天她家的鸡在炕拉了屎,哪天锅台起了小火,哪天洋芋在锅里放了一天都还生着等等都很清楚。但玛娜总挨打也改不了串门。她妈妈无奈只好让她放羊顺便帮一下她的眼睛得了白内障的爷爷,因为她爷爷个头小我们都叫尕旦爷。但不是所有放羊的人都是特殊的,比如李家阿爷放羊是因为家里没人才放羊。还有我,我也没有任何毛病,我爱上学,我唯一不喜欢的是铲猪草。每次出去铲猪草妹妹总铲嫩的小的蕨麻秧子,灰灰菜,猪耳朵草,兰花草,苦苦菜等,我可没耐心,我总挑大朵的猫儿眼草,蓝布扇草,我的筐子满的最快,但喂猪时猪供两下就不看。妈妈说我心急不是铲猪草的料。所以我才放羊。再说,我还巴不得放羊呢。
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象我一样喜欢放羊。我姐姐就不喜欢放羊,她放一天羊回来就照半天的镜子,看是不是比早晨黑了,她到山上放羊就专找一些阴凉的地方坐着,也不乱跑。我妹妹也不喜欢放羊,她最喜欢缝布娃娃,在抱在怀里哄。我哥哥喜欢放羊,但他更喜欢骑马放羊,可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宽阔平坦的牧场,我们的牧场是大山沟,走不到尽头的大山沟。有的是石山,有的山陡的如脸一样,骑马是行不通的。
我喜欢放羊尤其是夏天。早晨十一点左右,阳光如烈火般滚烫时,羊群就无心吃草,它们三五成群把头塞在石壁下的阴凉处或高处的灌木丛中乘凉。再美再嫩的草也引不起它们的食欲。它们没有了早晨出门时偷吃路边庄稼时的刁劲,也没有了晚上回家时的撒欢劲,它们象烈日下晒焉的花耷拉着脑袋。等到午后三四点钟,起了一阵凉风或有云遮住了太阳使得空气慢慢的冷却了,它们才会把头抬起来如饿虎般的咀嚼青草。我最喜欢羊群在烈日下乘凉的时段。这时候我可以在平坦干燥的树阴下铺上塑料美美的睡上一觉,做一个蓝天一般明亮的梦。或者到柴丛挖党参,在河里泡脚,泉眼里捉虾和狗鱼……总之,干什么都有时间,还不被担心羊会钻到庄稼地里去。
三
今天是我假期放羊的第一天。我绕着庄稼地进山时太阳已经热起来了。我鼻尖上的细汗象爬虫一样的痒痒,我擦着汗沿着高大的原始森林边的小道行走。估计羊群乘凉的时间快到了,我也不急着赶路,就坐在森林边的阴凉里歇脚。早晨晶莹剔透的露珠已被太阳吞没了,草丛中的花被晨露洗的格外清丽,细茎上顶着薄翼般紫色花瓣的大碗花有点湿润,蒲公英伞状的黄花很娇艳,有种炫耀的样子,一堆一堆的喜欢群居的簇簇花,柔茎上顶着的嫩黄的小花最夺目,处处点缀着丛林,还有孤傲的单枝开放的山丹丹花。零星的盛开着,那向外翻卷的花瓣让人心疼。总之,原始森林边的空间长满了小叶的猫儿刺,大叶的黄三刺,散发着幽香的杜鹃等各种高矮不等的灌木丛,它们又被开满野花的丛草包围着,望过去是一片迷乱。羊群每天在此穿行,但它们踩过的地方,啃过草的地方,在晨露的淋浴之后找不到践踏的痕迹,一切依然那么的新鲜。
我看到蝴蝶蜜蜂成群结队的在草丛中飞舞,晨露消失后,是蝴蝶最快活的时刻,有的颤巍巍的落在细茎撑起的花朵上又轻飘的远去;有的在空中,花丛中打闹追逐。我看到了一只淡兰色的很袖珍的蝴蝶落在了大碗花上,这种蝴蝶最稀奇。我扑上去捉它,一阵追赶之后它不见了踪影。我有点遗憾,哥哥的地理书是我放蝴蝶标本的地方,里面就夹着我喜欢的或我没见过的蝴蝶。可我奶奶最心疼我把活蝴蝶夹在书中夹死。
我在灌木丛中慢慢的走着,见到大颗的鲜红的草莓就摘下来塞在嘴中,那酸甜的香味就让我再无心赶路。但我还是抛开了草莓的引诱去尕旦爷的窝铺。
窝铺是专门为放牧而搭建的简易居室,一般都搭建在向阳,干燥,离水源较近的山根,它的大体的结构和一般的家居住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屋脊很高屋顶呈陡峭的‘人’字形。房屋的椽木横梁柱子都被家居的房子的要小。窝铺内的陈设简陋,一进屋就是灶膛,灶膛后一个窄窄的炕,锅台连着炕,一做饭炕就热了,等到炕快凉了下一顿饭也就要做了,所以,窝铺里只要有人住炕总是热的。这窝铺的外面是一个用石块垒成的大大的圈,就是圈滩,圈滩里有几个木桩,圈滩是用来圈牛羊的,木桩是挤奶时栓牛的。
尕旦爷常年都住在圈滩里伺候他的牛羊,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但他伺候牛羊自有一套。他的牛强壮的都在后山的峡谷里,他知道牛大概的方位就行。每过两天他都让才宫加或者前来送伙食的小儿子才让到峡谷里去看一看,数一数牛的头数,看牛群有没有转移方向,作到心中有数,而常住圈滩的是哺乳期的母牛,快产小牛的‘孕妇’,和一些牛犊。这些母牛一般都很老实,如果遇到一些倔强的母牛,尕旦爷就用绳子给这牛打上‘绊’,就是在牛的前腿上绑上绳子,这样倔强的母牛就带着牛犊在河滩里慢慢的爬行,不至于走的太远而让人操心。尕旦爷养羊的方式更特别。他的羊几乎都有名字,尕旦爷过几天都要用青稞面加一点麦麸烙上一沓面饼,每天早上羊出圈门时尕旦爷就站在门口掐着面饼喂羊,羊群把他围在中间,他掐一点就喊一个名字。比如,他喊‘花肚皮’那肚皮上有黑斑点的羊就张着嘴巴接住了面饼,他再喊‘黑拐’,那后腿上有黑斑点的羊扑上前张大嘴。每天早上,种羊,头羊和一些老弱病残的羊最受照顾。尕旦爷说种羊是一家之主,夏天最受累,来年的羊羔的数量和成活率都由它决定,头羊会把羊群带回家,老弱病残的自然要受照顾。
尕旦爷喂惯了面饼的羊群的确很有灵性,天一黑就急着回圈滩。但有时也灵的过分,有好几次我挂在树枝上的包被它们扯下来馍馍被它们洗劫一空,害的我饿肚子。但无论尕旦爷放羊的方式多么的简单,他总或多或少的依靠才宫加和玛娜,我和香妹子又是他俩离不开的伙伴,这样尕旦爷的窝铺是我们喝奶茶的快乐大本营。如果哪天我们家换了我哥或我妈,他们一样是这里的一份子。所以,今天那圈滩里的牛粪味和窝铺里飘香的奶茶味同样能够让我加快脚步赶路。
四
我走进窝铺时香妹子正坐在灶膛前添柴,灶膛里的火苗象牛舌头一样一部分舔着焦黑的锅底,一部分吐出灶膛舔着燎黑的灶台。香妹子的脸颊彤红,细汗不断的从两鬓的发根处往下流。她那明亮的眸子中闪着一股少女成熟的韵味和温情。她一见我先是咧开了嘴,接着眼睛眯成了缝。尕旦爷和往常一样盘腿坐在炕上捻毛线,才宫加就坐在炕沿上吸溜着鼻涕撕羊毛,才宫加的旁边是玛娜,稀奇的是她今天拿着一只鞋垫在绣。
我的到来短暂性的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气氛。他们每个人都对我表示热烈的欢迎。玛娜站起来给我让座是我发现鞋垫上的针脚歪歪扭扭,极像泥地里蚯蚓爬过的痕迹。这时我才看见沿着锅台一溜排着的五个碗,看得出我的到来已在他们的料想之中。这夹杂着干土气息的奶茶香味让窝铺充满了温馨和惬意。
其实我最喜欢看尕旦爷捻毛线,我们的祖先发明的只用一根木棍就捻线的方式充满神奇。这根木棍只有一尺来长,稍粗的一端挖一个小豁口。另异端缀上专门用石头或玉磨制的圆形的中间留有圆孔的捻线砣。或者直接戳一个不大不小的洋芋。尕旦爷的捻线竿上是一个做工比较精细的石制捻线砣,因为年代久远或经常使用的原因而磨的很光滑。
尕旦爷左手攥了一大把洁白柔软的羊毛,右手捏着捻线竿,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不断的从左手中一点点的抽出羊毛,再从捻线竿的上端的小豁口开始铺成松散的线,等铺到一公分长,他就提起捻线竿轻轻一弹。捻线竿就开始平稳而又紧急的旋转。这一段线就紧好了,他再接着铺接着紧,等到线长到使他的动作有点吃力,他就把线缠到捻线竿的中间,捻线竿的中间就逐渐的隆起一个罗汉肚皮一样的疙瘩。我目不转睛的看着。
“升级了还是留级了?”尕旦爷问。
“升级”我回答说。
“五年级了,明年是初一 ,进了初中是秀才。”尕旦爷说。
“我是女秀才。”我很高兴他这样说我。
他们都笑了。
锅里的热气沿着锅盖冒了,我上前揭了锅盖,奶茶已起了泡沫,卷着没有沉入锅底的茶叶慢慢的上涨,象涨潮的大海。香妹子褪了火。玛娜往锅台上等待着的碗中舀奶茶。大家都停了手中的活计,拿出背包中的馍馍堆在一起,就着奶茶吃起来。等到一碗奶茶下肚,每个人的额头都爬满了密密的汗珠,像清晨草丛中的露珠一样。我们继续喝,奶茶喝完了,肚子也涨鼓鼓的。这顿饭即不是早饭,也不是午饭,这是早饭和午饭之间的我们都叫腰食。在这漫长的夏季的白天,我们一般都没有正餐。羊睡了我们吃一顿饭,羊快要起来吃草时再吃一顿。
喝完奶茶,玛娜开始刷锅洗碗,香妹子挑水,尕旦爷又上炕盘腿开始他的捻线活。我和才宫加看看烧柴不多就一人拿了一段绳子出去拾柴。
五
将近正午的阳光很娇艳,明朗朗的,所有的昆虫都在这个时候无比喧哗。蝈蝈们用后退抠着翅膀发出的“吱吱”声响成一片。我和才宫加踩着草丛到松林里去拾干树枝。我喜欢在盛夏的暑热升起来笼罩每一个山沟时到松林里去,那里的清凉会稀释酷暑,有一股浸人心肺的舒畅。走进森林深处之前,我和才宫加在松林边用手臂丈量一些古老高大的松树的周长,猜测着这些树的年龄。我还劝说才宫加爬上树去数一数树的年轮。但才宫加说什么也不肯,那绝对不是他不会爬树,他爬树时机灵的像只猴子。他在密枝间散荡,会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我猜他肯定不会数数,也不会辨认树的年轮,因为他没上过学。
森林里的天空被伸上高空的松枝遮住了,只剩下零星的碎片。那明朗郎的阳光大多都被松枝阻隔在树梢,落进林间的是斑斓的光点,随着枝叶的轻晃有点眩晕。偶尔松枝连成一片的地方可以看到那倾斜地露进枝间的光柱,像我用尺子画的线条一样。一束束的光柱中能清楚的看到飞舞的尘粒。我踩着陈年的松针小心前行。鞋底时时有一种滑滑的感觉。我尽量踩在裸露出地面的交错的树根上。才宫加不像我,他在这样的时候就显出了男孩子特有的机敏。他很快选中了一棵挂满枯枝的树,迅速的爬进了树枝中。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之后,树枝已被他用脚踩得像落花一样坠下,落在了树根处。那干枯的树皮和松针也纷纷下落。我把坠下的枯枝一根根拾起来放在绳子上。我们的绳子上很快就堆起了两座小柴山。才宫加没有滑下树他已经爬到树梢采高处的深褐色的松果。因为密枝带给他无限的兴致,一段带着童音的花儿声从枝间传来:“上起个高山望平川,平川上一朵牡丹,看起了容易摘起了难,摘不到阿哥手里的枉然。”
他在树上放开嗓子发出高亢嘹亮的歌声,我在树底下轻轻的哼。我喜欢花儿宛转的调子,但我很少有机会学一学,因为花儿大多都是情歌,我在家里是绝对禁忌唱花儿的,我只有在放羊时才可以野一野偷偷的学唱。
我们的柴已经捆扎好了,背回窝铺时间还太早,剩下的时光是没办法打发。才宫加说到龙儿滩捉鱼去,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注意。龙儿滩就在这山脚下,顺着森林往下走,等到了阳光普照的灌木丛龙儿滩就到了。我们这里的泉眼都与龙有关,不是叫小龙眼,黑龙滩,就是叫龙王泉等。龙在天上腾飞,在水底栖息,出于对这神秘精灵的敬畏我们都不敢弄脏泉水,不敢触怒天上的神灵。
到达泉边时,太阳直射着丛林,在沟底空气中流动着太阳的浮躁,泉边流经的水草滩上一群群的蜂蝶争着饮水。看到成群的蜜蜂我胆怯的向后退,才宫加拔了柴丛中的一支艾蒿驱赶着蜜蜂。等蜜蜂少了,我在泉沿的下游洗手。我不想用脏手去弄浊清澈的泉水。才宫加也一样先擦一把鼻涕,把手放在胯上蹭一蹭,踢了鞋子卷了裤管钻进了泉沿外流淌的水中。我也随后钻了进去,一股清凉的感觉冲淡了太阳的闷热。可喜的是才宫加在泉眼里发现了一条拇指大的狗鱼,他半蹲在水中把袖子挽到掖下摸鱼,我弯着腰也试着去摸,但机敏的鱼儿每次都从我的手指边滑过,留下一种痒痒的柔感。我和才宫加撩拨着水,让鱼儿感觉到泉水的晃动,让它恐惧,但鱼儿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用心,它在水中仍然自由悠闲的游动着。我让才宫加捉鱼,自己到流淌的水中去捉虾,我先用手在水草滩边挖一个坑,然后放进水,再用茅草墩堵严水口,这是虾的小窝。石缝里有很多虾,把手指伸进去捅一下,浑浊的水中虾弓着腰出现了,随手一抓就是几只,把他们放在我作的水坑里。
我的虾儿快要挤满小坑时,才宫加捉住了那条狗鱼。他摊开手掌时,离开水的鱼儿在他的手心里喘着粗气,两边的鳃一张一张的,我让才宫加赶紧把鱼儿放在水坑里。鱼儿又开始游动,但狭窄的水坑和拥挤的虾让它感到躁动不安。我和才宫加爬在边上看它摇头摆尾。太阳偏西时,我和才宫加背着柴回窝铺,嘴里哼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的歌谣。想着我们的狗鱼有那么多的虾米吃,一定会长的很快。
六
后晌炎热渐渐淡去,阳光由帜白变的透明,羊群都爬起来拼命的往嘴里卷草。多半天的饥饿让它们变的慌张。微风轻轻的摇曳着山坡上的柔草,斜阳中又多了一些觅食的飞虫。我们四人盘踞在山头看草丛中的羊群慢慢游走。
沟底小河的喧哗声在寂静的斜阳中响彻山谷。远处吆喝牛羊的声音会不时飘进耳畔。对面山坡上不知是放羊的还是拾柴禾的人燃起了火。青烟透过松林在山坡上弥漫,袅袅娜娜的姿态像仙女的舞姿。随后一段优美的花儿声从密林里传出,那是一种带者狂躁不安情绪的男中音:
哎幺,水红花,大眼睛
……尕妹连肉着……
…… ……
阿哥把你想着……
……阿哥把你想着……
玛娜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左手捂在脸上给对面山林里的阿哥回了一曲。
“上树容易下树难,挂烂肚皮睡三年。”
她着有点揶揄又有点挑逗的花儿声一完,我们就哄堂大笑。对面山坡上的就换了一曲。
哎幺,黑了吗黑了是黑了
长虫吗石崖上过了
尕妹连肉的分开了
活割了心里的肉了
玛娜在捂着脸在回上一曲。她的花儿声那么优美,象夕阳映衬下她的倩影,长长的睫毛,层叠的双眼皮,嫩白的皮肤,她的五官和谐中透着完美。她才十六岁就这么美。我十六岁时有没有这么美,我心里想。
太阳一寸寸的西移了,晚霞渐渐的升起铺满了西边的天空。山沟丛林中多了几处“花儿”声,归巢的鸟儿“啾啾”的叫着在密林中寻找它们回家的路。黄昏笼罩的山林迎来了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候。才宫加也哼着花儿用石块击打乱奔的头羊。香妹子也哼起了花儿。她虽然聋哑,但偶然飘进她那幽深的耳畔的花儿调还是被她扑捉了。我为自己不会唱花儿感到愤愤不平,就放开嗓子也哼起“水红花,大眼睛……”那宛转的调子。
喧哗渐渐沉寂时,太阳疲惫的睡去了,我们聚拢了羊群,在朦胧中走向烟雾笼罩的村庄。
七
太阳一冒影,清晨的微冷就开始和草丛中的露珠一同在太阳的温热中蒸发,新的一天又在我们的兴奋中开始了。玛娜掏出背包中的鞋垫边绣边哼着花儿,她的绣功实在不能恭维,也许是由于缺少彩线的原因,她把绿叶绣成黄色,花茎绣成黑色,红花绣成了兰色,但她还是沾沾自喜的欣赏着她的创作。最让人佩服的是她每绣完一个花瓣都要那给我和香妹子看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我一般什么也不说,因为我知道绣花绣到什么程度叫好功夫,就那我姐姐的绣功来说,我姐姐绣的鸳鸯不叫鸳鸯叫情侣,绣的蝴蝶不叫蝴蝶叫标本。村里的女人们都这样说。但香妹子不同,她每次都不厌其烦的伸出大拇指夸玛娜一翻。这是玛娜就看看我在看看香妹子开心的笑起来。毕竟香妹子的夸奖也是一种认可。
玛娜靠着树干面朝太阳绣花时,我和才宫加就选一块平坦的有阳光的地方锻炼身体。我很炫耀的先教才宫加一阵学校里的广播操,然后我就在草地上下腰,才宫加练习倒立。我们的这些动作是在去年的赛马会上一个安徽的杂技团的表演上学来的。我喜欢杂技团的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把腿搭在肩上用手拌住脚的动作,我每次下腰都努力朝那个方向发展,可我每次下腰手只能摸到脚后跟,但我还是很努力。才宫加每次倒立起来之后试着用手走。他还尽力试前腿和后退在同一直线上。我们做这一切是香妹子就在一边看着,但她每过一会儿就要去瞅瞅羊群的动向。
香妹子家有只黑头羊,它喜欢冒险,每天它的肚皮添的差不多了就领着部分羊群乱窜,黑头羊上了多拉巴山崖是香妹子最先发现的。多拉巴山崖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系的尽头。地势险要,有很多是直立的石壁。过了山崖就是一段很好的草坡,由于太远我们很少去那里,但那里也有羊群,大多是对面山头联合村的。我们的羊一旦窜到他们的羊群中就很难找。香妹子很是着急,翻山越岭去赶羊。玛娜哼着歌继续绣她的鞋垫,我和才宫加继续下腰,倒立,但还要注意羊群的动向。
香妹子回来时裤兜里装了一兜棉花蛋——一种雪白的如蚕豆大小的野果,手里还攒着两个略呈黄色的瓦玛冈铁,一种形似公羊脬子如小桃一般大小的野果,里面是石榴一般的籽和肉,我们都俗称它为“羊脬子”,但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神秘女郎”。
当我们享受着这美味的野果时,香妹子就用她的手臂的环抱程度来形容她所看但的棉花蛋和“神秘女郎”的多少,时不时的她还从牙缝里迸出个‘多’字。我们对她的发现表示万分的惊喜。因为我们有了更加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八
几天之后的一个午后,我们在香妹子的带领之下向着多拉巴山崖出发。要去多拉巴山崖就要顺着窝铺前的河流向山沟走才能到达。河流的一边是森林,另一边大多是杂乱的巨石和峭立的石壁。香妹子带领我们顺着森林的一边走着,她一看到美丽的野花就摘在手中,玛娜在草丛中寻找鲜红的草莓,我和才宫加专找长苟酒——一种小棒槌般的上面密匝匝排满喇叭形小花的野花,因为里面有许多野蜂采的花蜜,才宫加喜欢白色的,而我喜欢玫瑰红的,才宫加认为白色的那种花比较大,而我认为玫瑰红的那种花里面的蜜多。我们采了很多,边吸边扔。我还要留心河里美丽的五彩的石子,我喜欢把这些石子收集在装水的玻璃瓶子里,那简直美极了。才宫加还时不时的揪一把山白杨的叶子扔在水中,叶子在水中悠悠晃晃的飘荡,他就和叶子赛跑。
我们到达沟底时,太阳正直射着那里。在一片远离森林的缓坡上我们找到了一大片棉花蛋,和零散的“神秘女郎“。我们扑进那片茂盛的植物丛,捋一把雪白的棉花蛋就就添到嘴里,吃够了再往衣兜里摘,我的衣兜太小了,我突发奇想脱下外衣用草扎住袖口,往袖筒里摘.身上只留着短背心,光着的膀子让太阳尽情的抚摩。
可是玛娜却在不远处的一片只长着低矮茅草的缓坡上发现了一大片草莓,一颗颗硕大的鲜红的果实缀在细茎上连成一片。我们欢呼着扑上了缓坡,揪一把就塞进嘴里。那鲜红的果汁染红了我们的嘴唇和手指,极象涂了胭脂。所有的草莓都在草丛中低垂着头,但在我的前面却有一颗特大的草莓却高昂着头,我和玛娜同时发现了,我们两人争着去摘。可我刚一抬脚,就被脚底下几颗踩烂的草莓滑倒了,棉花蛋就从提着的衣服中倒了一地。我很无奈的去捡倾倒的棉花蛋,,就在这个时玛娜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抢了那颗草莓,她咯咯的笑声到处乱颤,但她的笑声为止就是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接着就在草丛中狂跳几下,那声音就象没有心理准备就调换的电视节目。我们被她的尖叫吓呆了,就在这时,草丛中一阵咝咝的草动的声音,一条草绿色的带着黑斑的蛇爬出了草丛爬上了一棵离我们最近的松树,盘了起来,它的头一摆一摆的,样子可怕极了,原来那可硕大的草莓被它盘踞在中央才昂起了头,她大概在草丛中晒着太阳打盹,被玛娜一碰才惊动了。我们被蛇的出现吓的一哄而散,我们带着惊恐往回逃,那多拉巴山崖下的太阳一下子变的炎热如比,突然间才感觉草丛中到处都潜伏着危机,。才宫加跑的最快,玛娜跟在后面,香妹子脸色发白咿咿呀呀的叫着,我跑的最慢,脚不听使唤,腿在发抖,发根的汗珠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往下流,衣袖里的棉花蛋也格外的沉,压的我喘不过气来。那一刻的时间也极象被凝固了。但表现的最沉重的是玛娜。我以为它是被蛇吓坏了,但事实不是这样。原来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很多人认为碰到往前走的蛇,会有好运,碰到迎面走来的蛇就会有灾难,碰到盘踞的蛇,就是自己在创造一些灾祸。后来的事实好象有意的应验了这种说法。但之后那绿油油的山坡让我多少有点惧怕。
九
那绿色带黑斑的蛇惊扰了我好些天,有好几回,我从梦中惊醒。哥哥说把蛇从蛇尾上绑上放到红蚂蚁窝上,蚂蚁一会儿就咬死它。但这对说法就和老鼠开会往猫的脖子上系铃铛一样可笑。我们实在没有胆量。
好几天以来我们就在尕旦爷的窝铺里呆着。玛娜绣鞋垫,尕旦爷捻毛线,我,才宫加,香妹子就把尕旦爷砍来的香茅草——一种带着浓香的长满银白色小叶子的草编成花环一样的小圆环。这是尕旦爷的特有的私人用品,他把这些香茅草挂在椽头上风干了一年四季抽烟用。每天尕旦爷燃起香茅草,再往它的烟锅里添上烟草末,那呛鼻的烟味混合着香茅草的香味,还怪好闻的,尕旦爷吸烟的姿态如醉如痴,有种作神仙的感觉。这时才宫加就在一旁吸溜着鼻涕吞几下口水,等尕旦爷抽完了他就拿起空烟锅抽几下,品味那种余香。有时他会在烟锅里添上一些干香茅草叶,点着了抽。我问他什么味道,他说舌尖上象火燎了一般痛。
有一天我们谈到了蛇,尕旦爷说秋天的蛇最厉害,不是在草丛里爬,是在草尖上飞。谁碰上谁倒霉,毒性最大,一碰就没命。他说他年轻时去修水渠,就曾挖出过一窝蛇,蛇妈妈一见到阳光就惊恐的一下子飞走了,她的四条小蛇也跟着飞走了。我知道蛇没有翅膀,飞起来的蛇一定象风吹过的麦浪,一扭一扭的远去了。
尕旦爷继续说:你们知道秋蛇有多厉害吗?他问我们时他手里的活计稍稍停顿了以下,睁大眼睛神秘的看着我们。可没等我们回答,他接着说:蛇在草窝里打盹,飞过他头顶的鸟儿只要它身子一扭,鸟儿就已经在它的肚子里了。蛇腰里就隆起一个疙瘩,那鸟儿还在它的肚子里一动一动的。我们都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听,他接着说:这还不算啥,最厉害的是秋天的蛇还会跟牛较劲,草丛中如果看到绷紧了四蹄,眼睛瞪大,喘着粗气,躺着的或站着的牛。那它的前面就一定有一条如弯弓一样绷紧的蛇。蛇在和牛较劲。牛赢了就会把蛇从鼻子吸进肚子里,消化掉,这头牛就会非常的健壮。如果蛇赢了,蛇就会吸走牛的精气,牛活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死掉。蛇就会撒欢撒欢的在草尖上飞。
我不明白什么是精气就问尕旦爷,他解释说,那精气就是气功一样牛身上的一种气。我就明白了那气就是一种充满活力的支撑肉体的无形的东西。我们在赛马会上就曾看到过气功大师的表演,他躺在满是钉子的铁板上,然后在肚皮上放上石板,让人用大铁锤砸,石板碎了,那人就站起来让大家看他的背部完好无损。原来牛的身上有这样的一种气,怪不得它会拉动那么重的犁铧。
我想象着蛇扭着身子吞鸟儿的景象和牛蛇对抗的画面,就不断的想知道更多。
“你碰见过吗?”我问尕旦爷。
“没有”他说“拉加碰见过”。
拉加是一个一年四季长在深山里放牛的人。也许深山里这样奇妙的事情比较多。
“你碰见过蛇吗?”我问。
“蛇见了我就跑。”尕旦爷得意的说“它呀老远一闻到我身上的烟味,就扭着尾巴跑了。吸烟人就这一点好处。我呀在草丛里躺上一天也没事,蛇敢咬我,它的小命就难保。”
我惊讶的张大嘴,半天都合不上。烟叶还有如此神奇的功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对蛇的惧怕一瞬间就消失了。再站起来看看窝铺门前那绿茵茵的草滩和山林,发现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十
爸爸的香烟是放在抽屉里的,我就拿了两包双兔烟,还拿了一盒火柴。我嘴里还得意的说,去他妈个屁蛇,谁怕谁。
去山坡的路上我的心中充满了豪情,蛇算什么东西,我心里想等我抽了香烟,你还敢盘在树上对着我摇头吐舌头,这回逃跑的一定是你。
太阳光一爬上山顶上最高处的松树枝头,我开始和才宫加商量怎么打发一天中最无聊的时光。才宫加说寺峡里有几只麝香,很多人都见过,他建议我俩也去看看,我有点心虚想拉上玛娜和香妹子。但她俩的头摇的就象拨浪鼓,怎么说怎么比划都不起作用。我只好拿出香烟来笼络她们。
我点燃了香烟吸了几口,舌尖上有一股毒辣辣的感觉往里渗,满嘴都是浓烈的烟草味,我就一阵咳嗽,玛娜和香妹子也一阵急促的咳嗽,香妹子吸了几口之后把烟头按在树上弄灭了,她不断的往地上吐唾沫。边吐边迸出个“苦”字。玛娜虽然咳嗽,但她还是吸完了那只烟,才宫加最厉害他一点也不咳嗽,不时的他还能从嘴里吐出一两个烟圈。玛娜吸完了那只烟之后就不断的往地上吐唾沫,还用手指头抠着舌头。只有我和才宫加一根接一根的抽着,还看谁吐出的烟升的高。我们甚至把三四根烟接在一起一口气抽完。
我和才宫加叼着烟在浓密的草丛中细细的搜寻,希望出来一条蛇,好让我们给他点颜色看看。
蛇是没有出来,我却看到一颗一颗闪动的金星在草丛中晃来晃去,我问才宫加:“你看到了草从中的星星了吗?”
才宫加说:“没有,但我感觉山在转。”
我抬头看到山的确在转,有一大片金星象下雨般的从天上掉下来,山坡有点模糊,森林在我眨眼的瞬间里向我倾轧过来。我感觉太阳穴在膨胀,胸口发闷呼吸相当的困难,我开始呕吐,之后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我身体里的力气一会的功夫象气球里的气跑光了。
绣鞋垫的玛娜和不远处看羊的香妹子都狂奔到了我跟前。
“你吃了啥东西?“玛娜摇着我的胳膊问。
我无力的摇摇头。香妹子揪了一把由粉红色碎花组成的馒头花在我的眼前晃着,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唾沫星四溅,手势又不断在胸前比划着,神态焦急万分。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问我有没有吃馒头花根。我仍然无力的摇摇头。这点小常识我在七岁时就知道。那年我姐姐误食了馒头花根中毒以后,爸爸就反复叮嘱过我们。而且爸爸还说馒头花其实就是狼毒,烈酒的酿制过程中就用这种东西。但我想草丛中长着比狼毒还要毒很多的草。我想我一定碰见了那种毒草,熏了一下就中毒了。片刻之后才宫加也靠在树上,他说他头晕想吐,我无力的望过去,恍惚中看到他的脸色就象山林里蜡黄的簇簇花。
玛娜说我俩碰见了邪气,她和香妹子要把我俩拽回窝铺。但我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就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我的心在一次次无力的下坠。我懒得动一下,我想睡,我闭上了眼睛。
一下子我变的很轻,草地不再潮湿,草丛中地露珠也热乎乎的。我看见蝴蝶蜜蜂漫天飞舞,我也轻轻飞起来了,我去追赶飞舞的蝴蝶,可我怎么也飞不到蝴蝶身边,我象飘零的树叶一样找不到方向,我飘啊飘,飘过得空间到处是混乱漆黑,我不断的下坠,找不到落地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极象被牦牛或者马驮在了背上,不停的颠簸,摇晃,我在天上地下到处飘,飘……
当我再睁开眼时,看到通亮的灯和房子里用报纸糊成的天花板,耳边是妈妈,奶奶还有姐姐的缀涕声。
我在家里?我怎么会在家里?我很累,我不想管太多的事情,我闭上了眼睛。
“醒了,醒了” 我听到有好几个声音在说。我想我睡了一会儿觉,怎么有那么多人围着我。我感到有只手在我的额头上摸。还有热泪滴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看到泪眼婆娑的妈妈,和奶奶。
“你要烟吗?我给你点上一根。”爸爸半开玩笑的说,但他的脸上还留着一点惊恐之后的疲惫。原来我是香烟中毒。我这才想起来我为了蛇不咬我,吸了很多烟。
我又睡着了,我看见一条大的绿色带黑斑的蛇慢慢象我爬来,“蛇”我大叫着去抓,却被手背上钻心的疼痛搅醒,这才发现手背上打了点滴。
“别动”爸爸抓住我的手。这会我真正看清楚了,我躺在炕中央,周围是我的亲人们。
奶奶说:“她喊蛇,前几天她回来说碰见蛇了,莫不是魂灵儿给下丢了吧?走,我俩看看她的魂儿差了没有,真差了就叫一叫。”奶奶喊了妈妈走了。
都说人有三魂,奶奶很迷信她一直相信这种说法。我知道她是怎么唤回丢了的魂灵。我亲眼看见过她给我堂弟唤魂的过程。奶奶一定先往锅里到半锅水,再扔进三颗枣,接着用擀面杖搅动水,三颗枣被搅的满锅转,奶奶一边搅一边在嘴里念叨:灶娘娘,你说个 ,二丫头的魂灵儿差了没有,差了就显个灵没差也显个灵。之后奶奶就等着锅里的水面平静,水面平静之后如果三颗枣在一起说明魂儿没丢,如果两颗在一起,一颗在另一边,就说明有一个魂灵儿丢了。
我奶奶去厨房一会儿之后就回来了,然后就翻箱捣柜的找出一些红线,并在我的中指上系了一根。我知道我的魂灵真的丢了。我奶奶就拿了一个筛子,在筛底系点红线,再到大门外给丢了的魂灵儿引路。奶奶先在大门外端着筛子朝着魂灵丢失的方向招唤一会儿:二丫头的魂灵儿快回来,回来,……。我奶奶在唤的时候如果感到筛子动了一下,她就把筛子轻轻的放在地上,用双手轻轻推着往家里滚,奶奶还会在嘴里念叨着:东一个西一个的魂儿,筛子前面领着,你就跟上了回来,回来。这样丢了的魂灵儿在筛子的带领下从大门外一个一个的滚了进来,滚进了我的身体。我的三个魂灵组成了一个整体。我似乎感觉到团圆的魂灵正开始发芽一点点长出力气。
十一
再醒来时阳光已经照满院子,屋子里静静的,只剩下满屋子马蹄表的滴答声,马蹄表上的那只大公鸡不停的啄食,但永远也吃不饱,我跳下炕往院子里走,可腿有点不听使唤,软软的。我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着歇息,乱七八糟的飞虫在和暖的阳光中飞着,我弯着背在台阶上坐着,感觉身体中的某种东西被抽走了。我用胳膊支撑着头看脚边的一只毛毛虫慢慢的爬行。却无心动它。妈妈一会儿就进来了,见我在台阶上晒太阳,就走到我的身旁轻柔的抚摩我的额头,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我,问我想吃什么,我无力的摇着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感到沉重的疲惫,妈妈把我扶进屋让我在炕上躺着,然后仔细的端详着温柔的说话。她让我以后千万不要干傻事,不要抽烟,会出人命的。妈妈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责备。那架势是用来表达她对我的珍视,表达她由于忙碌而常常忽略我的存在。
我问妈妈才宫加的情况,妈妈说才宫加烟瘾大,一会儿就没事了,之后妈妈就去干活,她让我想吃什么就对她说。
炕上温暖舒适,在柔和的光线中我盯着报纸的天花板和那上面大大小小的字,在有点模糊的时光中,一切都显得辽远而昏沉。不时的有人进屋来问我想吃点什么。我的枕边渐渐堆起了好吃的东西,有饼干,梨,鸡蛋,还有妹妹用清水泡的青豆夹,青豆子泡的晶亮豆荚已打卷,换了平日我早已一扫而光,可今天我懒得去看,大概生病期间的好东西都是用来看的。
午后妈妈进来问我想吃什么,我不假思索的说罐头,妈妈就从锁着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罐头,这罐头是亲戚们拿来的,但我们不能吃的,要等亲戚家有事当礼品用。可今天妈妈一点也不吝啬,她用菜刀在瓶盖上砍了个十字,掰开铁皮把晶亮的果肉和果汁道进大碗里放上勺子让我吃。她临走时还带上了房门,惟恐我那谗嘴的妹妹进来跟我抢着吃。
午后不久,一大碗果肉果汁全部下肚,我感觉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充满了果汁一样的清凉。疲惫象热气一样让清凉的果汁浇灭了。躺在炕上我感觉到焦躁不安。我想起了门前缓坡上的红蚂蚁窝以及我放的那只大甲虫。我跳下炕向蚂蚁窝跑去。
蚂蚁们忙忙碌碌,你出我进井然有序,我前些日子放的大甲虫已不见了踪影。我就跑到毛毛家的白土墙上掏虫子喂蚂蚁。嗡嗡叫的挂面虫一钻进墙上的小洞,我就把手里的瓶口对准里洞口,用小棍一捅它的洞,挂面虫出来就进了瓶子。再把青草尖轻放在蜘蛛网上轻轻拽,警觉的蜘蛛以为有小虫子粘在了网上,高兴的三步并做一步扑了出来,我用另一只手中的小柴棍一拨拉,蜘蛛掉地上了,它一看形式不妙就赶紧逃,我再用小棍拨拉几下,蜘蛛就卷起长腿装死。我把装死的蜘蛛装进瓶子它又活了,它一见挂面虫就又高兴了,在瓶壁上追咬挂面虫,挂面虫仓皇逃窜,瓶子里进行着一场生死搏斗。最后挂面虫咬死了蜘蛛也闷死了。我把它们的尸体倒进蚂蚁窝,看蚂蚁们因为从天而降的美味佳肴而狂喜的乱做一团。
妈妈看到我忙碌的身影满脸都笑开了花。见人就寒暄:小儿不装病,吃了一个罐头就好了,看,好了就闲不住,昨儿个吓死我了,……
十二
几天之后日子有恢复了正常,羊群依然是羊群,我依然是它们的主人。只是我的兜里多了一些防蛇的烟草,日子在来来去去的日出日落中度过,散漫,悠闲,无聊疲塌中缺少提起精神的东西。
但很快就有了小偷偷羊的一场虚惊。晚上羊群进圈时尕旦爷发现最显眼的头羊不见了,仔细一数发现还有三只大羯羊两只母羊不见了。这一发现可吓坏了尕旦爷,他连夜回了一趟家,告诉儿子事情的严重性。还要提醒我们几个仔细查一下羊。
才宫加来我家时我已经钻进了被窝,一听到这一消息爸爸到羊圈里去数,我也去了。羊圈里的羊躺成一片,它们都忙着反刍,把胃里粗略添塞的草仔细的咀嚼消化,我们喝起羊群一边一边的点数,一头不差,这才放心。尕旦爷的羊似乎不象是小偷偷的,但也说不准,小偷为了分散注意力就赶走很多羊,然后挑又大又肥的大羯羊。我带着这样的疑惑进入梦乡。
次日,羊一进山我们就决定让香妹子看羊,才宫加,玛娜和我分头去找羊。我们三人中玛娜年岁最大就让她上多拉巴山崖,到联合村人的养群里去找,才宫加能走路就沿着山岭往里找。我去沟底,沿河找,顺便看看山谷里的沟沟脑脑。
清晨的露水很浓,夜潮把白天的蒸汽变成珍珠送上草尖,坠成无数透明的景致。我沿着柴丛下山,不多久晨露已打湿了我的鞋,裤边。满山的花香在清晨透着一股清丽的芬芳。沁人心扉。但我顾不上去欣赏美丽的景色。我急急的走着,不断在柴丛中,松林的边缘张望,惟恐搜索的不仔细让那六只羊逃出我的视线。但令我惊喜的是,我在小河边没走多久就发现了懒卧在河滩草地上的六只走丢的羊,由于一夜的贪吃贪喝之后太撑的缘故,在早晨的光亮到来之后都没有起床的动机,它们高昂着头不停的反刍。即使我走近了它们,它们也懒得动一下。它们的这种姿态让我生气,想想见到生人不惊不咋的羊小偷不偷才怪。我向它们大喝一声它们才站起来犯了错误似的慢慢的向山坡上爬去。
我跟在羊群的后面,轻松悠闲的走着,一路上采着大颗的草莓,哼着花儿,再灿烂的朝霞中走回去。我走到香妹子的身旁不久才宫加也回来了,一路的奔波让他的脸颊通红,细细的汗珠沿着发根密密的排着,在阳光中我看到他的头上不断的有热气上升,极象刚揭开的蒸笼。他的鞋子和裤边上不断的滴水,可见他走了很远的路,第一次我发现他的鼻涕不再往下流。太阳在不断升高,晨露消失了,空气中聚拢的热量渐渐浓了,玛娜还没有回来,我们能听到远处唱花儿的声音,似乎是玛娜的,由于距离太远辩不清。
羊群歇息了,我们吃了点东西,玛娜还是不见人影。我们的等待变成了焦急,焦急升级为焦躁不安,尕旦爷开始时不停的唠叨,后来脸色也变了,因为多拉巴山崖非常的陡峭,人摔下去之后就只剩肉酱,再说玛娜也是大姑娘,碰见坏人怎么办?这样一想谁的心里都燃起了一盆旺火,火烧火燎的难受,香妹子过一会儿就依在门框上往外看,这更加弄的人心慌慌。我和才宫加决定去找玛娜,香妹子不放心也要去,尕旦爷的一再叮咛之后我们出发了。
正午的阳光一片苍白,蝴蝶在花从中忽上忽下的追逐,野蜂忙着菜蜜,在一朵花上停一会儿又飞到另一朵花上,仿佛在寻找世间最甜最香的那朵,草丛中的虫子在正午的阳光中美滋滋的歌唱,歌唱盛夏的美丽。我们经过的草丛中就有一群群的蚂蚱乱跳着,躲开着突如其来的惊扰,蚱蜢们似乎在进行大合唱,他们拍翅膀的声音响彻世界。这片山林的居民正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盛夏的美丽。
我们沿着窝铺后面的羊肠小道上了多拉巴山崖。脚下的山坡由缓变的陡峭,长的埋脚的茅草渐渐被石块代替,最后阻挡在我们眼前的是房子高的石崖。乱七八糟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有的平缓有的露出尖利的一面。有一种坚硬而耐旱的植物沿着石板生长着,有的几乎掩盖了石壁,那圆形的小叶和蚕豆大小的红果蔓盖了它所到达的地方,成为石壁的垂帘,沿石壁边缘生长的苔鲜植物,一年年枯死,一年年重生,生命的链条始终都不曾断裂,而枯死的那些经过千万年的风吹日晒变成一种乳白色的东西粘在了石壁上,但那生长时的细纹依稀可见。
我们三人在石壁间的羊肠小道上攀缘,而不小心踩松的石块,就轰隆隆滚下山,那滚落的回音夸张空洞的在山谷里摇荡,最后带着令人心颤的巨响摔碎在谷底。我的心突突的跳着,双腿的肌肉也不停的在裤管里打颤,燃烧的脸上有汗珠不断滚落。发根的汗珠沿脸颊直流,鼻梁上的汗珠怎么也抹不干净。
好不容易我们三人穿过了石壁,眼前一段平缓的朝西的山坡,倾倒的柔草在这里格外长,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草坡,向阳的转弯处长满了高短的灌木。站在这里,望着远出山延伸的方向,可以看见山系的起伏跌宕,郁郁苍苍的森林象站立的士兵一样庄严,更远处一片朦胧。山谷里很寂静,偶尔能听到藏在山谷中吃草的马的嗤鼻的声音。
几分钟的平静之后,我和才宫加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的朝山谷喊玛娜,回声迭起又波浪般一层层远去,我们边往里走边喊,不久从森林里传来了玛娜的回应声,找到了失踪得人我们开始边的轻松,我们用手势告诉了沉默的香妹子,她的脸上渐渐升起了笑容。她一屁股做在草地上,手不断的拔着草,竟然哼起了花儿,那样子悠闲自在,无比的可爱,我和才宫加看着她一阵大笑,但她不理会我们,旁若无人的哼着,我和才宫加才发现满山坡的长苟酒,争着抢着去拔,吮吸花中的蜜。
玛娜不久从森林里款款的走来,她脸色娇美,脸颊上荡起一排绯红,怎么看都不象跋山涉水去找羊的人,更不象走了很长的路往回赶得人,她的眉间荡着一种柔软的说不清的东西,似乎她是专程来游山玩水,观山赏花的人,她身上透着的清凉说明她一直在森林里静坐着。她走到我们身旁,先打听羊的情况,接着长气短嘘的说:累死了。之后一屁股坐在了香妹子身边看我和才宫加吸花蜜。
找到了玛娜我们也该往回赶了,好让焦急等待的尕旦爷放心,我们转过山时,深谷里传来一阵嘹亮的男中音的花儿声:
走了吗走了着是走了
心了肺了着疼开了
尕妹子有心了来往着
甭丢下阿哥一个人想着
玛娜回头朝山林也回了一曲。
好心肠的阿哥没几个
阳世上就你般着一个
羊儿牛儿多挡上个
花儿少年多唱上个
她的对唱很有趣,我们笑着穿过石壁间的羊肠小道回了窝铺。
十三
一连几天,午后总下一场雷阵雨。晴朗的天空突然间被急走的乌云覆盖,雷电交加,顷刻间一场大雨降临人间。在我们这里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现象,有时候一天会有三四场阵雨,我最讨厌夏天的雷阵雨,那轰隆隆的雷声让我恐惧,从山谷中传来的很夸张很空洞的回声让人毛骨悚然,震颤的世界仿佛顷刻之间倒塌,当乌云从北方茫茫的群山中升起,又滚滚而来遮住太阳时,我就开始不顾一切的向着尕旦爷的窝铺跑,避开雷声闪电带给我的恐惧。
当然,雷阵雨带给我们的最大的收获是,森林里迅速长起的一大片一大片雪白水嫩的蘑菇,蘑菇的出现让我们格外的激动,因此,每天我们在回尕旦爷的窝铺之前都要采许多的蘑菇,玛娜的针线袋,香妹子的衣襟,才宫加的裤兜,我的袖筒都装着蘑菇。
我们回窝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做菜。我们把蘑菇洗干净,分成两半,一份放在开水锅里烫一烫在捞出来挤干水汁,爆炒,炒出的蘑菇柔软鲜嫩美味可口。另一半蘑菇串在细铁丝上放在火里烧烤,等到蘑菇的表皮上渗出密密的小水珠,在上面撒上一层盐末,那味道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十四
这天的正午没有一丝风,天空晴朗朗的,有点干涩刺眼,太阳静静的烧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慵懒的气息,低下头就能感觉到草丛中不断上升的热气。这样的天气中无聊和寂寞充斥着山谷。在窝铺中的我们也要昏昏欲睡,但窝铺里没有太多的空间让我们每个人都大睡一场。因为尕旦爷占了三分之二的小炕靠在被子上打盹,他的呼噜声忽轻忽重,忽然又被噎住了,极不均匀。鼾声飘到的地方瞌睡虫在飞舞。才宫加紧帖着尕旦爷坐在炕沿上边抠鼻子边打盹,香妹子坐在灶前的小凳上,脸埋在两腿之间打盹,我睡眼朦胧,可就是没地方打盹。只有玛娜最精神,她匆匆的洗洗手,洗洗脸,然后从针线袋里掏出小圆镜往脸上擦油,她擦的很仔细很认真,那擦脸油的香味很浓与这窝铺的气息很不协调。之后她就提上针线袋,带了一把小洋伞去四峡里看牛。也不知怎么的最近玛娜特别喜欢看牛几乎每天一趟。尕旦爷对玛娜的这一表现非常的满意,背着她对我们夸,说是玛娜变的踏实了。
玛娜窈窕的身姿消失在窝铺门前的小路上之后,我们继续打盹,但有一只用细腿卷了一片小叶子的野蜂飞进了窝铺,在椽子间寻找最佳的安家作窝的空间。我拽醒了才宫加,想让他也看看这只野蜂怎么用绿叶做窝,我俩仰着头看它在椽子间出出进进忙碌个不停,最后他选了一处钻了进去,我俩等了好久都不见它出来,我只能想象着它怎么忙着打扫她的新家,可是才宫加却说那只蜂在产卵,我很是恼火。
就在我俩讨论野蜂的时候,一阵幽幽的笛子声飘进了窝铺。那笛声宛如流水轻柔的在窝铺的门外澎湃。吹笛子的人是麦麦,他就站在与窝铺遥遥相对的山坡上,他的身后是一匹枣红马,和一匹纯白的小马驹。麦麦是东边牧场村的,是一流的训马手,每年的赛马会上他训的马都拿一等奖。因此对于这么出名的人没有人不认识。
才宫加坐不住了。想和我一同去挖党参。可我喜欢采蘑菇。经过一翻争吵他同意了我的建议,去采蘑菇,当然不能少了香妹子。
我们踩着正午焦灼的太阳闷热的草丛奔向森林,麦麦时儿欢腾时儿忧郁时儿轻柔时儿奔放的笛子声一直伴随着我们。当我们走进密林时,笛声还在树梢上荡漾。
森林里一片寂静,潮湿的空气中透着清凉,雪白柔嫩的蘑菇沿着裸露的古树的根系生长着。小的如纽扣,玛瑙,大的象手掌一样。我们掰上大的,留下小的。羊群到过的地方蘑菇已被吃掉,还不时留下一片被践踏过的痕迹。我们沿着森林里的小路走着采着,说着笑着。遇到象茶壶一样大的马皮包,我和才宫加争抢着去踢。马皮包也是一种菌类植物,雪白色个头很大。生长期的马皮包内部坚实,一踢就变成稀巴烂,小块向四周飞溅,大块滚下山坡,一片雪白的狼籍。停止生长的马皮包颜色变暗,略呈黄色,它的表面已开了一个小口,一踩就从里面喷出绿灰,味道难闻,我和才宫加就特别喜欢踩这种马皮包。父亲说这绿灰是最好的止血的东西,我们手破了就拿它帖。
我们在森林里穿行忘了时间,也忘了地点,一阵阴冷的风吹来,我们才感觉到天气变了,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望去,看到天空布满了阴云,在向四下里看看,才知道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翻过了六道山梁,窝铺已经离我们很遥远,麦麦的笛声也从树梢上消失。
不多久闷闷的雷声从云层滚滚而来,山谷里的回声更是恐怖,银蛇一样的闪电象恶魔在树梢上滑动,很扎眼,让人心惊胆战,我大汗淋漓,拉着香妹子得手往回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刚翻过两道山梁,就看到窝铺后的苍茫群山中,一堵白色的烟雾的屏障已向森林的方向推移而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里卷着零星的雪末,一场灾难性的冰雹就要到来。麦麦的笛声这时候又响起来了,我们看不到他,但从笛声飘来的方向,知道他离我们很近。暴风雨丝毫都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的笛声平和,柔美,象潺潺的流水,只是带着一丝哀伤。急噪的暴风雨卷起柔和的笛声随意的摔打,我们只听到被扭曲的笛声。麦麦用他的方式与自然对抗着,这让我很踏实,因为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个人在给我们做伴。
夹带着冰雹的暴雨顷刻间掩埋了我们,我们仨不敢前行,找了一棵树枝浓密的大松树避雨,但雨帘无情的穿透树枝打在我们身上。森林里一片灰暗,滚滚的洪流沿树根冲下山坡,夹杂的冰雹有的象鸟蛋大,打在身上渗疼,雨点越来越大,老天象是在倒水不象是下雨。我始终都不敢松开香妹子的手,才宫加却象猴子一样挤眉弄眼,从这棵树下跳到那棵树下一阵欢腾,但我怎么也笑不起来。
突然一道火光一样的闪电从我们眼前滑过,流向了山谷,那强光照亮了世界,连树根处溅起的细微的尘土都在一刹那变的清晰,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雷山摇地动,笛声断了从山谷中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随后是马的长鸣声,之后一切都被暴风雨掩埋。
也不知过了多久,闪电已从云层中消失,雷声变的遥远而沉闷,雨滴渐渐小了,风也逐渐平息,天空的云变薄变淡了,被风吹开的天空有光柱漏下,太阳有点眩晕的在云层里躲躲闪闪,象是在窥探什么。我们仨人踩着泥浆,裹着一身的湿漉走出森林,草地上一片银白的世界,绿白相间的草地格外惹眼,晶莹的露珠挂在草尖上五彩缤纷,一切都美若仙镜,自然的宁静与和谐中看不到它狂妄的一面。一道彩虹挂在东边的天空,离我们几步之遥,我和才宫加追赶彩虹,但无论我俩跑的多快它总离我俩两三步。我们仨人回窝铺不久,玛娜也回来了,她一身干爽,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儿避的雨。看到她满脸的笑容,我对她一个人从容的度过暴风雨很是佩服。看到我们回来尕旦爷凝重的表情也慢慢的舒展,看的出尕旦爷一直在为我们担心。
午后不久云朵渐渐的隐退,阳光又和曛的照耀着大地,地面上的温度又渐渐的升高。那层银白色的雪末也开始消融,清风过处草尖上的露珠被摇落。无处寻找。
没过多久,有五六个人惶惶张张的从窝铺门前往山谷里走去,不多时用担架抬着什么东西往回走,那担架上的东西用一个红色的被单盖着,我们对此十分的好奇,都不停的向外张望。才宫加最好奇一溜烟跑到跟前去看个究竟。之后一溜烟回来了脸色煞白。原来那担架上是死去的麦麦,就是那个在暴风雨中吹着悠扬笛子的人。说是被炸雷劈死的。其实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流光一样的闪电致死的。麦麦的下半身被烧蕉,小马驹被烧成一团蕉肉,只有枣红马看起来比较完整,但也死了。据说最完整的是那只笛子。这事是和麦麦一块放马的人发现并通知他的家人的。尕旦爷立刻在门前燃起一堆熊熊烈火,以次来送送那经过门前的亡魂。于是滚滚的浓烟就袅袅升起,祝愿他的灵魂一路走好。
不久很多人都谣传说,麦麦是骑着白龙马上天了,是去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当差去了,还有人谣传说他们亲眼看见麦麦骑着马在云层里忽隐忽显的缓缓上升的景象。也许这样的谣传会给他的亲人一些安慰。平复他们心灵的创伤。
十五
我不敢确定麦麦是否真的升了天堂,他如果没有去天堂灵魂一定还在森林里游荡,我们都害怕成为他的替死鬼,放羊时绕着森林走,没事也愿意呆在窝铺里吹牛,日子过的很平安只是香妹子不来了,听说她生病了,大概是让麦麦吓着了,但这日子突然就变的暗淡乏味。她其实象一个守护神,静默的守着我们和羊群。
我摘了一罐头瓶草莓,在一个阳光流泻着的中午去看香妹子。一路上心里不断涌起潮水一样默默的温情。我知道生病时被别人探望时的感动。只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我走到她家院子里的时候,闻到一股股的香味从她家的厨房里飘溢出来。从院子里一眼就可以看到香妹子坐在堂屋中央的一个矮凳上,膝前是一大盆衣服,她正在努力的搓洗。我一个箭步跨进门槛,香妹子见了我也早已站了起来有点慌张的抓住了我的胳膊。脸上是一朵朵飞起的红霞。我这才发现她的变化,她今天穿了一件腰身恰倒好处的碎花衬衣,头发也无比的光亮,鲜亮生动,看不到一点生病的迹象。也就在此时我才看到坐在炕头的一位大哥哥,他理了个平头,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很精神,我看见他时他正看着我发笑,我惊奇的差点叫出声。
一下子我明白了香妹子生病的原因,找了婆家是事实。这样一种场合让我非常尴尬,我局促不安的来回蹭着脚,心中只有逃离的念头。我将草莓瓶子放在柜子上掉转脚尖往外走。香妹子拽着我的衣袖,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她的眼中生出的一丝委屈让我也生出了许多的伤感,一种充满失落的伤感,。我用手势告许她,我要去看羊,我想对她笑一笑,但我更多的感觉到我表情的僵直。
香妹子的母亲闻讯从厨房里赶了出来,一见我要走又折回去拿了一个温热的油饼三叠四卷塞进我的手里。我带着与这油饼的美味完全不相称的心情回到了窝铺。
几天之后我听说了香妹子的婆家没有一个女人,那小伙子的母亲死的很早,家里只有父子两代三个光棍汉。这个消息让我的心开始隐隐的疼痛,不知道香妹子开始的是幸福还是磨难。我所做的只有默默的祝福。
十六
没有了香妹子我的日子闲散了许多。羊藏起来了之后,玛娜去看牛,她的热情一天高似一天。才宫加每天都到山林里去挖团巴草——一种毒性很大牛羊吃了会变的疯疯颠颠的草。农科站为了将此除根,动员村民去挖,他们出钱收购,之后集体销毁。才宫加挖了不少,也挣了不少钱,我也挣了一些零花钱,只是周围山坡上的团巴草基本被挖光,才宫加就跑很远的路去挖,我因为是平足就留在窝铺里陪尕旦爷捻线,聊天,日子实在难耐。于是就生出了去看风景的念头。
爬上窝铺背后的山顶,我感觉到微微的清风从我的脸颊上滑过,浑身一阵清爽,眼前的景色也顿时开阔了许多。那遮天避日的松树林此刻全在我的眼皮底下,并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铺向远方,犹如士兵的庄严,更远处的山波澜起伏,与天紧紧相连,那浩大的声势给人以无限得力量。而风过处阵阵的松涛和着河水的喧哗声在山谷中回荡,向潮水般汹涌而来又悄悄退去。再看周围的山坡都变的那么渺小,我曾经一再艰难攀缘过的陡峭的山坡此刻都变成了柔和的弧线。并且向小馒头一样在远处的雾蔼中排列着。
我禁不住轻轻的吟出了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它的韵味和眼前的景色很相符。然而,孤独和惆怅也随之而来。麦麦死去的恐惧,香妹子带给我的失落,让我对生活产生了一些怀疑。我不止一次的开始问自己,人为什么会死?我会死吗?这样的问题促使我思考一些生命的意义。我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长大的感觉很难受。
我沿着山岭慢慢的走着,柔软香甜的气息不断从花丛中飘出。我无聊无比,因此认为草丛中的蜘蛛和蜜蜂也比我快乐。 我跌坐在草丛中在惆怅的气氛中打发寂寞的的时光。
山阴处不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象老鼠夹在鼠夹上的痛苦的呻吟,还象鸽子抱窝前的咕噜声,怪怪的。我警觉的站起来捡了一块石子朝声音的地方扔了过去。石子落地之后灌木丛中弹出两颗人头,一男一女,他们惊奇的张望着。女的竟然是玛娜,男的很陌生。
“去四峡看牛的玛娜怎么回在这儿?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满腹疑惑。我足足楞了一分钟,之后涨红着脸跑下了山。
玛娜回来时羊群快要回家了。她低着头,脸庞上少了往日的 兴奋和激动,她的表情木纳呆滞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远远的在田埂上走着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鄙视。
十七
清晨的鸟儿蹲在屋檐上唧唧喳喳的唱歌时,我已经醒了,可我徉装还在梦里,妈妈已经到我的房间里催过我三次了,但每次我都翻个身哼唧两声装着睡,不是我懒只是由于玛娜的事情,我有意的躲开她,但这样的事情我怎好告诉妈妈。
赶羊的时辰已到,从房子里隐约可以听到羊群离圈时的那种骚动。我磨蹭着开始穿衣,妈妈着急了跑进来对我说:“我把羊撒开,你后面追。”语气中透着温怒。妈妈担心我一个人无法把羊群赶进山。
“不,我就好了,今天我想到坟滩洼去,和李家爷一搭放养,多拉巴那边这几天羊多,草也不好,羊一天吃不饱。”我给了妈妈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借口。母亲唏嘘了一声走了。
李家爷的羊群每天都比我们的稍迟一点出村,他特别喜欢坟滩洼着个地方。坟滩洼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怎么来的。那里有很多坟墓,几乎是我们村的公共墓地。一些找不到分水宝地的人家,或者一些早逝的年轻人,还有不幸夭折的小孩子都埋在那里。所以那片地方充满了阴森恐怖,神秘和寂静,如果不是上坟很少有人去那里,所以山谷里的草总是在无声无息的疯长,这种自然的盛衰与死亡的静溢是非常相称的。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里,但为了逃避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李家爷的羊群一到我家门口,我就把羊撒了出去。有人做伴他自然很高兴。我在前边押羊,李家爷在后边赶着,他一边吆喝上了庄稼地的羊群,一边乐呵呵的揶揄我。
“遢鼻子黄毛丫头,今儿咋想起跟我一搭放养?”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说:“你猜。”
“你想吃豆角了,对不对?”
的确靠坟滩洼的地方有很多豌豆地,青豆荚已经漫漫的变的饱满了,又是我们这群孩子们往豌豆地里跑的时候了。此刻李家爷真好回答了我的难题。
我就问:“你咋知道?”
“一看你的遢鼻子,上面就写着。”李家爷很是得意的样子,一双笑眼眯成了缝,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直往上翘。之后他就在哼唧着小调,拿我寻开心。
“遢鼻子,没梁梁,吃馍馍,但挖瓤瓤……”
羊群踩着一座座没有墓碑的坟茔扑进了齐腰深的的草丛中,茅草埋没了羊群。只看见晃动的草丛。
我也急急的窜进最近的一块豆角地里,不大的一会功夫,我的包就变的鼓鼓囊囊,之后我就去追已经进了桦树林里的李家爷。
李家爷不捻毛线,他喜欢编箩筐,桦树林中有一种质地比较柔韧的矮灌木,从根部砍下来就可以编箩筐。李家爷不时的弯下腰寻找编箩筐的材料,我跟在后面只顾吃豆荚,我们一老一小在阳光的沐浴中穿行,样子一定非常和谐有趣。
李家爷喜欢年代久远的往事,他撅着屁股砍箩筐的枝条时说:“你阿大娶你阿妈时,还是个半大孩子,你阿大穿了个黑棉袄,娶亲用了我的生肖,我是娶亲人,你阿妈一路哭来了,你阿妈娶来之后就怨,下雨了之后,雾气把山罩了,她就哭。有一回还夹了个包袱往娘家跑,结果让你阿奶和你阿大给追回来了。你看光阴不等人,眨了一下眼你们也长大了,快啊,活人太快了,……”
他讲着我的父母的过去,感叹着自己的年华。这些事情我依稀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但今天面对这样的美丽的丛林,这故事之中的辛酸有点过于沉重,我有意岔开话题。
“我阿大娶我阿妈的时候,我在哪儿?你见我了吗?”我很象一回事的问他。
一听我这话,李家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他也许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玩笑,眼睛中居然笑出了眼泪。
“我就站在我们家大门口的土堆上,一边看热闹,一边啃肉骨头,厨房里忙了还喊我烧火。”我一本正经的说。这会李家爷笑的更厉害了,他干脆蹲在地上捂着脸笑。他那干瘦的身子笑的直发颤。不象乱颤的花枝,倒象秋风中晃动的黄叶,我根本不笑平静的吃着豆角。
过了很久李家爷才平静下来,他站起身时我发现他满脸的泪痕,那泪不仅仅是笑出来的,似乎包含了一些辛酸的往事。我再不敢信口开河了,默默的跟着他,听他讲另一些年代更久远的往事,比如我大爷怎么在马步芳手下当兵吃粮;我二爷怎么被逼上吊;我爷爷被批斗了等等。但无论他怎么讲我都有点心不在焉。我的心被一种痛痛的失落牵着,猜着另一片山谷里我熟知的人们在干什么。
最难熬的是正午,那毒辣辣的太阳烤着我的脑袋时,我就不由的想起窝铺里的美好时光。无聊的时光里我只好在山顶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铺上一些树梢躺着看天空水晶般透明的湛蓝。李家爷继续在灌木丛中寻找他那编箩筐的材料。
我睡着了,梦中不断的感觉有鸟儿从我的头顶飞过,我的周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乱七八糟,有人吆喝,有人吟唱,也有人在小声的哭泣。我…, 我无法集中全部的精力去分辩某一种声音,只感到疲惫穿透了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来了,确切的说我是被一种哭腔吵醒。我警觉的坐起来,以为谁家又新近死了人来此埋葬。我站起来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到,也不见人影,而哭声从另外的一个小山洼里传来。我试探性的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还没到跟前就看见两座光秃秃的坟茔旁坐着的李家爷,他连哭带唱的数落着,我一阵惊愕,便悄悄的退了回来。那哭腔极象歌谣,但又充满了无限的悲痛。
“我的冤家,你把我丢下着可怜,阿大把你想着,你们娘俩享福,把我也带上了去,没良心的冤家们……呜呜呜……”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也知道了李家爷坐在那里连哭带唱的两座坟茔是谁的,一座是他已故多年的老伴的,另一座是他那几年前因车祸不辛夭折的儿子的。他的老伴去世的事我一点也没有印象,但他的儿子李盛业我却记得非常的清楚。
我一年级的时候,他在五年级。他长的特别的英俊,学习也经常考第一名,而且他喜欢帮助别人。是学校里品学蒹优的好学生。当时学校里流传这样的一首歌谣说的就是李盛业:“学习盛业好榜样,好人好事真不少,啥人有事啥人找,大事小事都帮了。”他还帮过我好几次,我都一一记得。
我一年级时没有铅笔刀,铅笔芯断了就借别人的刀用。削一次就得给刀的主人一张纸。但是跟李盛业借刀从来都不用给纸,还帮我把铅笔削好。所以我经常找他为我削铅笔。
还有下雨天,校园里到处是一汪汪的积水,往水里滴一点墨水或墨汁,就见水里不断扩散的黑圈,这时把纸张往水面上一铺并迅速的捞起来,纸上就形成了没有规律的花纹,看似象什么又觉的说不出的美丽,我们就把着印有花纹的纸凉干,贴在家里的墙上。所以,下雨天我们的钢笔里的墨水就干了,没法写字了就只好去找李盛业,他从来都不吝啬还把我们的钢笔塞进他的墨水瓶吸个饱。
后来五年级毕业的那个夏天他被选拔去参加全国优秀少年儿童夏令营活动,听说他到过北京天安门,坐过飞机轮船,很是气魄。他回村的路上,乘坐了我们村的唯一的一辆拖拉机,不辛的是拖拉机在村外的一段悬崖上翻车了。开车的师傅的右中指断了,而李盛业却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拖拉师傅因为佩服李盛业小小年纪就到过北京而带了他一段路,结果不辛发生了。他在北京乘坐飞机时的一张照片还在李家爷家的镜框里放着,是李家爷的炫耀更是悲痛。
李家爷把失去儿子的原因都归于拖拉机师傅,他哭喊了好几年,有时还拿了菜刀去砍拖拉师傅家的大门。后来他也渐渐的不哭了,我以为他已经淡忘了那段伤心的往事,然而,今天我又一次看到了他内心深出的伤痕。他从来都没有从那段伤痛中拔出来。原来他守着坟滩洼是为了陪他的儿子和老伴。
但晚上我们一块回家时,李家爷又是一脸的平静,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再看到他平静的笑脸我的心中多了几分迷惑。
十八
半夜里我被胸口的一阵难受折腾醒了,睁开眼睛感觉到天旋地转。之后开始呕吐,一下子惊起了全家。父亲知道我白天吃了很多豆角,说是豆荚太凉,没消化,父亲就忙着为我找药。但母亲以为我白天在坟滩洼里遇上了鬼,也忙着上香点灯的侍弄鬼神。然而一切都没起作用天亮时我有开始发高烧。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在时冷时热的感觉中迷迷糊糊的躺着。这一躺不要紧却错过了一年一度的赛马会。虽然吃的玩的我一样也没少,就是少也一种亲自去的新鲜激动。
赛马会持续了两天,结束的那天晚上,玛娜的母亲挨家挨户的找玛娜,玛娜的母亲从我家离去后,我的心中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与柴丛中的那个男人有关。
果然,三天之后全村都知道了玛娜私奔了,跟了联合村的那个放羊的小伙。有人对此说的微妙微肖,有人说的惊天动地。的确,这是一条炸开锅的新闻。
玛娜的母亲坐在门台上号哭了大半天,嘴里还一个劲的唠叨:“女大不中留啊……丢死人了……才十六岁啊……”
这给养闺女的人家一个警告,我母亲也在一天晚上睡觉前委婉的警告我姐姐,我姐姐的脸都红了。
但玛娜的私奔总让我无法安心,总以为这一切都是由于我遇见了他们。这种内心的烦恼让我的食欲大减,所以快见好的病又严重起来,妈妈急的到处讲迷信,只有我自己知道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后来我将这一切都归于我们碰到的那条蛇,是那条蛇预言了玛娜的未来。因此快到开学时我才渐渐的退了低烧。
十九
九月的第四个星期三的早晨我去学校的路上听到了香妹子家门前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一下子炸开了早晨的阳光和晴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香妹子出嫁了,嫁到远方陌生的村庄。就在此时我发现我正在穿越一片马莲丛,那淡蓝色的花朵已经不见了,而花梗上是一个个坚硬结实的结了籽的骨朵,我知道我的夏天已在不知不觉中离我而去了,她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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