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丽君从来就不知道当她杀出婚姻的重围后,有一天也会死皮赖脸地陷入别人的婚姻当中,并且那么义无反顾地玩一场和别的女人抢夺一个男人的实战演练,这样的战争使丽君筋疲力竭又无法自拔。
时年30岁的丽君,有过一段短暂无聊的婚姻,在那段婚姻里,丽君学会了争吵、摔碗碟、用泪水诉苦、在夜晚睁着眼睛睡等毫无意义的技能。而其中最大的技能就是学会了跟踪和侦察。
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婚姻双方经过互相猜忌、撕破脸皮和用最恶毒的语言揭底之后,丽君知道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已接近山崩瓦解,就像一只已被猎杀的动物,唯一的只剩下结婚证书这张依然光鲜的皮。
丽君最后一次对婚姻的战斗,是将自己蜷缩在某一辆出租车里面,像我军的地下工作者一样,高度警惕地观察男人的去向。当有一天她终于费尽周折,孤身直入豪气冲天地在另一张床上用手电光直视丈夫和一个女人的赤身裸体的丑态时,她彻底地懵了,因为那个女人除了一身白肉外,五官却极是一般。
捉奸成功的丽君高扬着胜利的手电筒,在电筒光束强光聚焦中的那个白肉女人似乎一点也不惊慌,任那光柱在她赤裸的胸脯上虚弱地飞舞着。丽君气极,围着床沿高叫着去撕打女人,男人却挡在两人女人中间,拿手去挡那丽君的手,生怕电筒成了射击的武器。
那女人便得了势,干脆扯亮了灯坐直了说:“你这个娼妇,你在外面偷人,你男人早就不想要你了,你趁早离开算了。要不然,我告你侵入民宅。”丽君气得手脚冰冷,转头看,男人已向她怒目而视。那两人同仇敌快,丽君倒成了罪魁祸首,丽君气得要扑上去打那女人,被男人一掌推在地上。丽君坐在冰冷的地上哀哀哭了一夜,想起结婚以来两人竟是在互相的猜忌、争吵和打闹中渡过,所有与她们夫妻有关的风流韵事早已使两人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以至于在一间房里已形成陌路,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又怎么再鼓起勇气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呢。
离婚,除了离婚,别无选择。丽君想,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充其量是个值钱的古董,在文人的故事里捣腾来捣腾去地增值,好看而无用,一点实用价值也没有。
这么一桩耐看不耐用的婚姻结束了,丽君像获得了解放,只是不再轻言爱情。她说:“离婚以后,我对一切男人有过敏反映。”
但丽君并不是真正的爱情抗体,当一个让她心仪的男人向她走来时,她也只能缴械投降。
二
遇上古岩是在美丽的海南,在离天涯海角不远的一个小岛上。丽君是随着一支秘密的传销队伍来到这个岛上的。岛上到处是一些颓废、烦燥的传销人员,只有极少数手中掌握有下线的小头目,在到处鼓动和演说。但丽君对传销不感什么兴趣,而是离婚后,她觉得在小镇上再也呆不下去了。丽君本来在小镇上开了一个服装裁缝店,她的裁剪技术是小镇上的一把巧剪,许多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到她那里做一些时髦的样式。丽君做生意很会招拢人的,她自己身材又好,腰细,胸大,肩宽,颈长,头发浓密,高桃苗条,皮肤白净,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让人看着舒坦、合适。在服饰和发型搭配上又能尽显其傲人的地方,显得合身又气质非凡。每做一件衣裳都能引起小镇许多的姑娘媳妇的羡艳,争着住她的店里来做衣服,可以说,丽君引领了小镇时装界的潮流,也是最受平民欢迎的一个非职业时装模特。但丽君离婚后,来光顾她店子的人却渐渐地少了,连一些和她说得来的常客都不来了,走到街上,总觉得后面有人指指点点,而小镇上的一些游手好闲的男人也开始在她的店外游荡,使她很感郁闷。她觉得她成了这个小镇不很受欢迎的一类人,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终使她不得不离开小镇了。
早在离婚前,丽君结婚还没多久,裁缝店也只是刚刚起步,小店里有时三三两两地来些客人,有时一整天都没有人光顾。但镇上的李胖子却常来她店里,有事无事的总会到她店子来闲坐一会,有时和那些来做衣裳的小媳妇打情骂俏一翻,有时偏直直地盯着丽君,使得丽君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发怵,好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那人一年四季不知道有多少衣服要做,凡正做了夏裤做秋裤,做了外衣做睡衣,每做完一件衣服,他都要反反复复地试,反反复复地要丽君改,其实都是许多无关紧要的地方,使得许多店里的顾客都笑那胖子“骚得很”,但丽君总感觉到那人看她的目光火辣辣的,像刀锋一样明目张胆地将她内心的惊恐和虚弱刺穿了,只是那光亮一闪而过,谁也没有留在心里而已。
有一次,丽君又和男人吵架,男人心狠,一顿暴拳把丽君的脸打得肿起好高,说要丽君羞愧得出不了门。丽君偏偏将一边脸涂了满满的胭脂,举着另一边青肿的脸在大街上转圈,丽君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内心里却像那半边脸一样阴晴不定,半疯半颠了。后来还是遇着李胖子,硬把她拉回到店子里。李胖子看着丽君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么漂亮的脸,他怎么下得了手。”丽君的目光游离着,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但眼泪却生生不争气地掉下来了。李胖子忽地从后面抱住丽君道:“你和我好吧,和我好吧。”丽君用力地把李胖子推开,恨恨地骂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你们去死吧!”
后来,镇上到她店里做衣服的人多了,人多眼杂,李胖子也一直没机会对丽君表示了。直到离婚的那天,她觉得自己是彻底地解放了。她一个人到迪厅疯狂地摇到半夜,当返回到店里的时候,人还沉静在那种敞开的狂热与莫名的失落当中,却见一个人闪身进来,抬眼一看,矮矮胖胖、嘻嘻笑笑地走进来一个人来,却是那常客李胖子。丽君淡淡地,声音里显得疲倦:“你来干什么?你快出去吧。”
“听说你离婚了。”李胖子嘻笑说把脸凑过来。
“这与你没关系,请你快出去。”丽君站起来,躲开他的脸。
“听说,这和我有点关系。”李胖子靠拢了来。
“你无耻!你们都无耻!”丽君激愤起来,怒视着他。
李胖子一个跨步向前从后面环住丽君的腰,使劲地想要把她抱起来。丽君去推他,两人推推搡搡地在黑夜里无声地挣扎着,磕磕绊绊像在跳一段没有规则的舞。这时,门外却有人大声地嚷嚷李胖子的名,李胖子松开手,丽君见机去开门,黑影里一个热辣辣的巴掌向丽君脸上扇过来,打了丽君一个措不及防。定睛一看,却是李胖子那个同样肥胖的老婆。那婆娘一声高一声“下货、下货”地骂着丽君,抑扬顿挫地像高呼一篇街头征战檄文。丽君说我没有勾引你男人,你男人才是下货,所以你就嫁了个下货。那女人愣了愣,顿时撒起泼来,向着黑夜的天空高声嘶喊着:“大家快来看呀,野老婆骑到家老婆头上去了,天底下还有没有道理了啊……”那个晚上真是热闹极了,看把戏的,劝架的,趁火打劫的,阴阳怪气的,直到将丽君的店踩了砸了才解了他们的恨。
丽君不觉得李胖子和他的老婆过份,反认为那些围观的人,那些常和她打交道,表面上看起来亲亲热热的人的可憎,在这样的一群人里呆着,她觉得呼吸困难,她想如果还在那里生活下去,总有一天她会疯掉的。恰好她的一个同学邀请她去海南,说那里有个服装厂招技工,工资丰厚,干得好一个月可以挣几千,丽君想都没想就来了。
古岩是传销队伍中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典型人物,据说其下线已发展到几百上千了。丽君一上岛就听说了,并且听说岩这两天要过海来讲课,谁都想一睹他的风采。第二天,岛上一间神秘的房间,成百上千的传销人员都来听古岩的讲课。古岩看上去很瘦也很黑,但精神瞿锐,双目如炬,他说话斩钉截铁又极富鼓动性,说到动情处,他苍劲的手会振臂一挥,带动一干人等热血沸腾,群情激昂。丽君先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热闹,看那个不起眼的男人口舌飞渐,古岩的传奇经历却让丽君心生好奇,最后狂热的人群将古岩包围,丽君被后面的人席卷而上,只觉整个人都被抛起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人潮却将她拥捅到了前面,一下子和古岩撞了个满怀。古岩只觉手上一沉,却见一双白晰而柔弱的手抓住他的手臂,腕上的一条银色的手链紧张的颤动着,摇曳着某种不知情的风味,吊在他手上的那个女人穿一件月白色的吊袋低胸短裙,半垂着眼帘,脸色潮红,呼吸如兰,古岩情不自禁扶起她来,那女人却朝他嘤咛一笑闪开了。
第二天,古岩随着他的一个下线来到海边一排低矮的民房里,丽君和许多过海过来做着一夜暴富美梦的传销人员就住在这里,那下线对古岩说:希望古岩都帮他好好劝说这个女人加入他的下线。古岩进去的时候,丽君正在被人劝说着,她一直用指甲油涂着指甲,把一只只粉红的手指涂成了那种狰狞冷酷的青色。
屋内比较阴暗,丽君低着头,使古岩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一丝丝细碎的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棂投射进来,照在丽君的脸上,像给她脸上涂上了一层稀薄的金属漆,又斑斑驳驳的极不均匀。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古岩问道。
“奇怪了,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并且一直在教我们怎么做吗?”丽君把头扬向他。一波阳光照耀在丽君光泽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有如水一般柔媚的光,波光遴遴的。
丽君说,她对传销一点兴趣也没有,刚才那些人实在让她心烦,如果就因此被困在这个岛上,她就跟着他们混日子,反正现在她孤身一人无路可去。说这些话的时候,丽君似乎有点低沉,又仿佛在寻求一种关注,她的声音低而清脆,显得委屈但果断,这使得古岩徒生出一种爱怜,如同农夫对一条冻僵了的蛇的冲动的同情。
古岩走进了一些,低哑着声音道:“你不该来这里,你知道吗?”他又挥着他刚劲的手势,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你必须马上走。”说着,他猛地拉住丽君的手,“现在,你跟在我后面,记住,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丽君跌跌撞撞地跟着古岩,沿着那些低矮的小木屋一路走过去,丽群想问什么,但古岩一直绷着脸一路无语,海风热辣辣地扑面而来,远处的椰树显得老成而落寞,只有海面上飘浮着一些亮丽的色彩,那是游人冲浪时浮在海面上五彩缤纷的泳衣。丽君忽地奔跑起来,她一路尖叫地奔海而去,她迎着海风,把她的欢笑和尖叫一阵阵地抛向大海,她向大海撒着娇,抛着媚眼,挑逗着海浪不停地朝着她涌来,也引来无数男人向她侧目。
岩冲着她大声地叫喊着,丽君不想去听他喊什么,离婚以来,是大海第一次让她如此放肆敞怀欢笑,就让他和传销见鬼去吧。但岩还是抓住了她,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凶巴巴地冲她吼叫:“你疯过了没有,你这个蠢女人。”
她惊骇地望着她,古岩才开始慎重地对丽君说:“听着,这不是你玩的地方,出了海,任你玩个够,现在,你迅速赶到码头去,乘最近的一班船离开。”
“怎么,我要离开这儿吗?我的行李还在那儿呀!”丽君叫起来。
“那些破东西,不要了。”说着,古岩掏出一些钱来放到丽君随身的包里,并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地址,交给丽君一把钥匙说:“过海之后,你找到这个地方,先到那里住下来,过几天我再去找你,记住,不要乱跑。”
“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那是什么地方,要回我自己会回去的。”丽君不乐地说。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你出没出过门啊你,你以为你来了你就能出得去吗?”古岩有点烦躁而激动地说。
丽君默默接过古岩的钥匙,她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古怪,但从他焦急的眼里,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真诚,她对他的关心,对她赤裸裸的袒护。自从来到这个岛上,她接触到的那些男男女女,他们对金钱的疯狂与恐惧,他们对友情和亲情肆无忌惮的破坏和践踏,使丽君不寒而栗。她虽然对自己的命运,对下一步如何走没有太多的设想,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并且帮她规划好了她将要走的下一步,这下一步,好也罢,歹也罢,也只能任由他走下去了。
丽君顺利地搭上了船,顺利地来到了古岩纸上所写的地方,找到了那处房子。那是一处郊区的民房,有一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就在那里,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屋内相当简陋,但一应俱全,厨房里有煤气,米桶里有半桶米,油盐摆放有序,连手纸都工工整整地叠在卫生间门后的小挂篮里,可以看出主人是个井井有条,在生活上对自己毫不含糊的人。丽君摇晃着手中的钥匙,忽然地对这些生活用品生出亲切感来,好象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为她准备的,或者就是她用过的,她只是从外面出了一趟差,而现在,现在她回来了,她又是它们的主人了。
丽君就这样安然自得地住了下来,每天做着一日三餐安抚着自己,她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安理得,就像这些柴米油盐一样,即使换了主人,也一样让人享受得有滋有味。
古岩是在三天以后来的,确切地说,是回到了他的家里。当时丽君正在煎着生鱼片,屋子里弥漫着浓厚的油烟味和鱼香味。古岩站在她的身后,愉快地说:“好香啊!”那一天,古岩吃了三大碗饭,他感慨说:“不知有多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丽君说:“那好啊,我每天都做给你吃,保管你吃得忘了自己在哪了。”两人在餐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显得亲切而熟络,丽君奇怪这种情形好象以前在哪儿有过,也许是前世的一个幻影,也许是梦境中的一个片断吧。
当岩向她求欢的时候,似乎一切已轻车熟路。他,古岩,是这个家理所当然的主人,她,丽君又俨然是这个家庭的主妇。毫无疑问,主人和主妇之间该发生的就应该发生。然而,丽君还是拔开古岩如芒刺般不断伸过来的手,拂然正色地说,她希望她们之间不是苟活男女一时的贪欢,她希望得到一份真心的爱,一种有结果的爱,也就是说,今天的欢爱是一个走向他们婚姻生活的开始。如果岩不能给她一个结果,那他们就不能有今天这个错误的开始。
丽君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三分娇喘七分嗔怒,眉角是慼非慼,眼波是横非横。在岩看来是足以荡人心弦,足以令他欲火焚烧,难以自持的致命之处。但岩一直认为他是个聪明、果断、很气概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做任何事情,只要是他认定的,他都会在最致命的时候迅速做出决定和许诺。古岩便狠狠地将大手一挥,紧紧地拥着丽君,贴着丽君的脸连连地说:“当然,当然,我是真的喜欢你,爱你的,我一定会娶你做老婆,你要相信我。”他那雄壮的挥手,似乎在斩断一段旧式的婚姻,而一段崭新的、激情扬抑的婚姻生活就会从此开始 。
三
在岩的叙述中,岩5年前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岛上,带上了家中所有的可支配财产。他的妻子是一个很贤惠、通情达理的女人。开始没赚到钱的时候,从来都不嫌他不骂他,反而百般宽慰他。后来他加入了传销组织,成为最高职位上的总经理,可以说一夜暴富。财富让他在这个金钱的世界里有点忘乎所以,但也没有忘本,虽然他现在有了丽君,但 “糟糠之妻不下堂”,离婚之事还得从长计议,请丽君相信,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就在两人鸾凤颠倒、情意缠绵之际。岩接到岛上的一个电话,说有一些新过来的人不恳加入组织,还在暗中策动原来已加入的人要退钱走人,要岩尽快去处理。
岩走后,丽君不敢打他的电话,这是岩一再交待的。岩说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他的一个秘密住所,他不能接到任何来自这个地方的电话。想我,你就烧一柱香为我祈祷吧,岩笑着说。岩的屋内有一个半米高的财神爷的塑像,在家的时候,岩是每天都要装一柱香的。现在这件事是由丽君来做了。
许是过了半来个月的光景,那天早晨,丽君上香的时候,不小心被火红的香头烫了手指,一股钻心的痛传到心里,丽君不觉在财神像前多念了几句“菩萨保佑”,站在窗前,丽君望着窗外的野地里那些无精打采的草和几棵瘦骨嶙峋树,想起这么久了都没有岩的消息,又无处打听,觉得心里着实慌得很。
晚间,却刮起了大风,天气预报说近两天有台风来袭。丽君早早地收拾上了床。恍惚中,岩钻进了她的被窝,贴着她的耳根向他呵着热气,一只手不安份地在她胸口抚摸着,丽君娇嗔地推他: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哪知一下子就将岩推下了床,丽君忙去扶他,却见一个非男非女的人影儿伸着长长的手朝丽君喊道:“还我,还我!”
丽君赫然惊醒,只听见窗外风声鹤吠,凝神静思之后,仍觉心跳得厉害。而这时,久未响过的电话铃声却蓦然惊叫起来,丽君惊恐至极,久久不敢去接,但那铃声却执拗得很,丽君不得不拿起话筒。却是岩,岩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急促。他说他现在正往家里赶,要丽君迅速收拾东西,在半个小时内他会来接她离开这里。丽君还没等及问为什么,岩已挂断了电话。
那真是一次毫无准备的私奔,不,准确地讲是一次莫名其妙逃离。当丽君挎着包裹和岩搭上一辆西去的列车,登上车门的瞬间,透过岩的背,她只看到一群送别的人群,没有看到任何追拿他们的队伍。但是岩显得那样的慌乱和疲倦,像一只刚从动物园里逃出的野兽,不时地警惕地张望来时的路。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卧铺车箱里,岩终于说岛上出事了。原来,有几个新上岛的人一直不愿加入,岩动用了各种方法都不凑效。为了让他们彻底死心,岩让他的几个手下日夜看管他们,其中有一个是没带钱过来的,岩的手下就逼他向家里打电话要钱。哪知道昨天晚上,他的一个手下因连日未睡好觉,打了个盹,就那么转眼的功夫,那人就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下来,摔了个血肉模糊。
岩知道大事不好,他迅速传口令要手下人快逃,他自已则租了一只快艇离开了。岩说,不知道那个人摔没摔死,但传销是政府打击的对象,特别是出了这么一桩事后,那个组织是彻底地解散了。对于解散,岩说他早有防备,但没想到是这样慌乱之中的解散。他说他已经把所有的存款都打到了另一个城市,用另一个身份在那里注册了一家公司,他在岛上的身份都是假的,姓名、家庭住址都是假的,现在他是另一个人,沙洲县某医药公司的法人代表、总经理。他们现在就是去那个偏远的小县城开始他们新的生活。
这一切在丽君看来都是天方夜谈,但毫无疑问,这一切又都是真的。因为岩已叫丽君改口叫他石总。
石总的称谓还是首先从另一个矮个男人毕恭毕敬的嘴里喊出来的。岩说那是他们医药公司的副总黄奇。黄奇早已在沙洲车站恭候多时,将他们送到一家宾馆后又悄然离去,并不多问一句话。
丽君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新生活一点也不觉得兴奋,反而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心慌时时撞击着她,使她把握不住未来的方向。何况岩,不,石总说,这个公司过去一直归他妻子和黄奇在打理,他只在幕后下指令。从现在开始才正式接手公司的一切经营权,他来到沙洲就是和妻子会合,那里有他的家、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至于丽君,他会先给她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请丽君相信,他做这一切都是为着她好,为着将来他们能光明正大地结合到一起。
丽君根本没想到横在她们之间的婚姻障碍那么快就到来了,而且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她懊恼着,和岩争执着,甚至执拗着要离开沙洲。岩则百般抚慰、赌咒发誓,甚至发了脾气。最后两人软语温存又缱绻一番才罢休。
和岩生活在一起后,丽君有时想起以前的那段婚姻,丽君认为那只是她在生活中的虚晃一枪,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她寻找幸福婚姻的一个铺垫,就像一个饥饿的人,在赴一场豪华晏会之前,事先喝一碗汤垫底之后,才能从容地,有选择地面寻找满桌佳肴。
有句话说:“握着情人的手,甜酸苦辣全都有,握着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握右手,一点感觉都没有。”丽君不认为后一句是对婚姻生活的贬斥和戏谑,而认为这是一句真切又实在的婚姻偈语。婚姻中的男人和女人就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婚姻是产生同类左右手的共同体(类是物以类聚的类,是合并同类项的类),是相互依存、共同生长过程中变异出的一种雌雄同体类植物。左手握右手,是左手对右手的认同和归类。
所以说,丽君急待希望得的就是左手的爱情,岩就是渡她走向左手爱情的最佳途径。
然而岩终就不是合法的途径,岩也不是一个简单、可靠的婚姻载体。不管丽君对婚姻的策划如何别出心裁,非同一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感情消磨中也会渐渐地落入俗套。
四
岩的工作看起来很忙。又何况两个家的来回跑着,有时几天都见不着人影。丽君只觉得岩成为石总之后,回到她那里,已不是一个很完整的人了,岩已被工作、生活、婚姻、爱情分割得四分五烈,使得丽君只能眼睁睁看着岩在她的怀里却和公司的人说着正经的话,和他妻子说着哄骗的话,和他的儿女们说着体贴的话。岩曾在他们鱼水相欢极尽颠狂的时刻,心满意足地对丽君说:他这一辈子所有的激情都留在了这里。丽君又推波助澜,依偎在岩的怀中,用她那纤柔的食指在岩赤裸的胸上划着圈,说:“我所有的一切都在你这个心圈圈里,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呀。”
岩在搪塞,丽君常想,因为岩总是说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或者总是说儿女那么听话,不忍心让他们幼心的心灵承受家庭的破灭等等,总是要丽君给他时间。丽君开始以为岩不是对他真心的,丽君把以前的跟踪手段都用上来暗地里调查岩的行踪,她发现岩真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除了公司和两个家外,他从不进歌厅、舞厅等暧昧的娱乐场所。他的通话详单中,给她的电话打得最多,何况,夏天的空调、冬天的暖宝、节日的礼物、丽君喜欢的菜蔬、须添加的生活用品,有些是丽君要求的,有的是岩亲手购买的,岩都想得很周到,这些生活的细节就像是岩对她的杀手锏,使丽君百般无理取闹撒死赖波都无法挣脱。
这样的状态延续了两年,两年时间七百二十多天蹉跎而过。丽君在苦苦的相守中日日地焦急起来也愤恨起来。她认为无论如何也必须给岩一个具体的期限了。苦苦相逼之后,岩给了丽君一个一年的承诺。一年仅仅365天转瞬即逝,但丽君日日都记在心里,日日都在憧憬当中。然而一年结束之后,依然是“春风不渡玉门关”,理由一样,岩可以坦然面对他的妻子,但无法舍弃一双儿女,他说他的一双儿女成绩优秀、乖巧听话,对他这个父亲又是那么地信任,如果一旦离婚,儿女不但会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且他这个父亲在儿女心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他说丽君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得父母与儿女的那种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感情,但是最后,请丽君一定坚守到最后,他们一定会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的。
丽君曾经的婚姻离得那么的爽快,她没想到别人离婚怎么那么难,那么的荆棘丛生高涯万丈。走到这一步,丽君是走也走不得,好也好不得了。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丽君转展反侧难以入眠由此而患上了失眠症。翻烂了一部《婚姻法》无以为计,丽君恨恨地想,我没有孩子,我难道就不能生吗?我要生,我要生一个更优秀更招人爱的孩子出来,我生的孩子也要一个完整的家,也要父亲的爱,那时岩也不得不为着丽君的孩子着想,甚而至于为丽君着想了。
丽君原来在和前夫结婚时就上了避孕环的,这一点岩也知道,因此岩是不担心丽君怀孕的。丽君偷偷地在医院里将环取了出来,一心一意地要为岩生孩子了。果然,三个月后,丽君出现恶心呕吐现象,到医院检查已受孕40多天,丽君欣喜地告诉岩。
岩听后勃然大怒,说怎么没经过我同意就怀上了。丽君说这还要经过你同意吗?你和我做爱时,你那精子来到我体内和我的卵子结合,经过了我们两人的同意吗,这是两相情愿,自愿结合。岩换了种语气说,现在政府计划生育查得很严,你没有准生证,街道办事处的人看到你的大肚子就会把你带去引产的,这样对你多不好。丽君顿时厉声道:“我不管,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至于街道办事处的事你去摆平,我告诉你,要是哪一天我被抓去引产,我会跟你拚命的。”两人一阵刀枪舌战,不饶不休,最后终耐不住孩子是在丽君的肚子里,古岩只得听天由命了。
孩子生下来时,岩一直克尽职守坚守在产妇身旁。“是个粉嘟嘟的女孩儿。”岩对疲惫的丽君说。丽君看着襁褓中那个脸皱皱的,闭眼憨睡的婴儿说:“可丑死了。”岩说,“不,我们的女儿可漂亮啦,那小嘴、那眼睛都像你那么迷人,要是有丑的地方,那怪我,怪我生得丑。”
岩给女孩取名叫笑笑,因为她特爱笑,3个月大的时候就会笑出咯吱声来,使得岩爱不释手,但随着笑笑的笑声一天天的响脆,一天天地暖着丽君的心,岩给丽君的婚诺还是遥遥无期,笑笑的出生并没有带给丽君预期的效果。
在丽君的月子里,这个问题就已经提了多次,因为争吵和伤心,丽君得上了轻度的产后抑郁症。在哺育笑笑时,丽君渐渐地心绪不宁甚至烦躁不安起来,她认为生孩子没有改变什么,那么当初的举动纯粹愚蠢至极,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还可净身而退,但现在这样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生活又到何时是个结束。
丽君日日消沉起来,三心二意地哺育着笑笑,有时笑笑饿得哇哇大叫也不觉得心痛,岩只得给丽君母女请了个保姆,负责母女俩的一切起居生活,丽君倒落了个清闲。使得她腾出更多的时间和岩争吵,在家里痛骂,在电话里痛哭,岩被丽君搞得焦头烂额,不得其所,最后只得关机、躲避。有时一躲就是两、三个月的不理不睬,无声无息。
丽君却在日日的清闲中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原来丽君所住的那个地方是沙洲县的一个经济开发新区,住的都是有钱人,其中也有一些像丽君一样被男人养的无聊寂寞的女子。丽君便和其中几位混熟了,常常聚集到丽君家里来玩麻将。丽君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对麻将很是上瘾,有点不管不顾的味道。有日岩回来,看到一屋乱七八糟的男女,屋内烟雾迷漫,麻将和得振天响,笑笑尿湿了衣裤,保姆在一旁手忙脚乱的,简直不成体统了。
一干人走后,岩愤然质问:“这还像个家吗?”丽君冷笑道:“这是你的家吗,你给了我家的意义吗?”岩在丽君这个万变不离其宗的问题里哑口无言,他觉得和丽君之间除了争吵和做爱之后,似乎再也没有更多的意趣在里面了。
丽君却在麻将桌上将这一切都遗忘了,直到某一天丽君输得弹尽枪绝,身无分文时才发现岩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以前岩对丽君的花销从来是不管不问的,他说:“钱你尽用,东西你尽买,并且要买最好的。”丽君给岩打电话开口要钱,岩问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丽君说我打麻将输掉了。岩说你能不打麻将吗?丽君说你能和我结婚吗,你今天和我结婚我今天就把麻将戒掉。岩说,好好好,我们不谈这个,但我现在不能给你送钱过来,我在我自己家里。丽君便在电话里骂将起来,原来你一直和你老婆在一起,你一直没和她提过离婚的事是吧。我现在不好过,我要她也不好过。
岩紧张起来,说:“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我要带上笑笑给她看看,让她看看你和我生的孩子。”
“你敢!那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岩在电话里咆哮如雷。
“我怎么不敢!我现在就带着笑笑过来,你就等着瞧吧。”
丽君从保姆手中抱起熟睡的笑笑,冲出门去。吓得保姆赶紧给岩打了电话。
岩接电话的时候正是在他那栋住房大门外,透过敞开的大门,他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妻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编织毛衣的身影,那身影永远是那样的温暖、平静和安宁。想到丽君如若真的将孩子带到家里来,岩就觉得不寒而粟,这对于他贤惠的妻子、他平静的家庭是一件多么如雷轰顶的事啊。
岩在门外不安地徘徊着,默想着多年来他和妻子的相濡以沫,互相扶持,这是既使有了丽君也能和妻子不离不弃的原因,并且他也一直担心他妻子知道真像后会因此离他而去。所以岩一直两相隐瞒,如今丽君这么一闹,那肯定是会闹得波澜壮阔,翻天覆地的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岩徘徊来徘徊去终于做出决定。
五
岩的妻子秀荷是一个性格温顺的农村妇女,自嫁给岩之后,她所固守的是那份对男人的依赖、信任和百依百顺,何况,她认为,岩真是一个好男人。他对她无微不致地好,他赚了足够的钱养家,他对一双儿女无比地疼爱呵护,更重要的是,别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但她的男人却没有,他几乎没有任何在外面乱来的痕迹,反而男人有钱之后,对她更好,比如生日礼物就是一年比一年的贵重,一年比一年的隆重。女人嘛,嫁一个男人图个什么,就是图他对你的那份心意,那种从生活的琐碎中体现出来的关怀。秀荷一边编织着毛衣,一边微微地笑起来,她觉得她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幸福的小女人带着醉心的微笑一针针地编织着毛衣,她看见他的男人在门外走过来走过去的,心想男人就是好,公司里有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全都一担子担着,以前他在那岛上没过来的时候,其实也只让她起个传话作用而已,根本不让她操好多心,他回来之后,自己就一心一意地只操劳家务了,现在许多人都羡慕她是个十足的有福气“少太太”。
这个有福气的女人却见他男人终于走进屋里来了,她朝着他心满意足地笑着,无比热爱地欣赏着自己的男人,但只见他男人突地“卟通”跪在她的膝旁,愁肠百结地对她说:“秀荷,有件事情我对不比你,你原谅我吧。”秀荷兀的吓了一跳,想要拉他起来,却怎么也不敢伸手,只得张惶地问他:“怎么啦?怎么啦?”
岩终于开了口,他将他和丽君怎么认识,怎么把她带到沙洲,丽君怎么逼他离婚,怎么不听劝阻生下孩子等等一五一十地向秀荷如实招供,只省略了那些欢爱的细枝末节。但这些已足以让秀荷张大了嘴,睁大了眼,均匀不了呼吸了,最后她只能扑到他身上哭天抹地喊着:“你个杀千刀的,杀千刀的啊……”
岩将这些压抑了许久的话终于倾诉了出来,顿时感觉无比的轻松和畅快,见秀荷如此悲痛,想也是料想之中情理之事。他抱着这个伤心的女人,不停地检讨自己,发誓自己决不会和她离婚的,并且从今以后也决不会再和那个女人来住了,但现在最关键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丽君很快就要带着孩子找上门来,如果一但发生争吵,嚷将出去,这对于岩这个有点脸面的男人和秀荷的好名声来讲,是件多么没面子的事,所以,请秀荷一定妥善处理,将这件事好生打发了去。
秀荷终就是一个“明大理”的女人,见男人如此低声下气地抚慰她,他又是那样的诚恳,那样眼巴巴地想求得她的谅解,求得她帮助和支持,男人嘛,总有犯错的时候,但男人知错了,改了,自己还那么别别扭扭不罢不休又有什么好处呢?秀荷心里想着,倒慢慢理清了头绪。
她说,好吧,只要你真的下决心不再和她见面了,我也就从此原谅了你,至于那个女人,她不是要抱着孩子过来么?那也好办,孩子是你的骨肉,我接过手来从此替她养着,让她趁底死了心。
他们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商议着如何搬开这个触动了他们婚姻的暗礁,秀荷甚至想到了如何给孩子去办理户口登记,如何过到她的名下让孩子成为她的女儿。
但是这场敌我分明、准备充分的面对面的短兵相接最后还是没有发生。
原来,丽君抱着笑笑斗志昂扬地冲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她抱着笑笑急走着,高举着,就像举着一面冲锋陷阵的旗帜,这面旗帜是她认为自己能赢得婚姻的最有力的支柱,也是她最有胜算,最能依赖的精神堡垒。她气昂昂地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女人,见丽君泪痕满面,怀里的小孩没穿外衣地被她半抱着,便说了句超出她司机职务的话:两口子吵架可别冻着小孩了,快回去吧。丽君才发现自己冲出来时孩子正睡着,外衣都没加,秋天的凉风阵阵让人心寒,也最容易让人无端添病的,何况,自己无根无底地带着笑笑去闹,若是岩真的恼起来,一辈子都不见她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又能找谁伸诉呢?这么想着,便忍气吞声悲悲切切地带着笑笑返回了住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正是她的这一翻冲动造就了岩和他的妻子一致对外的默契----她和她的笑笑已经不能对岩的婚姻产生威胁了。
最终对岩产生威胁的是岩自己。
原来岩自从来到沙洲,因过去那些不光彩的经历使他在做生意上循规韬矩,他公平竞争、照章纳税,特别对政府各部门的摊派、捐助和种种变相要钱的活动都来者不拒,这使他在各个管理部门赢得了好印象,这一年,沙洲县评选“十佳明星企业家”,有几个管理部门都推荐了他,获得了政府的首肯,那次的活动搞得很大,上一级的领导、新闻媒体都来了,领导给明星企业家授牌时,10名企业老板都站成一排给记者摄像,岩就在这一排里不显眼地站着。但是,就是他在媒体上的一个偶然的风光成了他最致使的一次露面。
这条新闻只在沙洲电视台播了两天,也许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讲,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有一个人却留了意。那是岩曾经呆过的那个岛上的一个小警察,那个小警察老家就是沙洲的,当时他正好回来休假,当他看见那个新闻里端着金光闪闪的奖牌的10名明星企业家时,其中有一个人的面孔一闪而过,但却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并且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那种遇见某个熟人的亲切,而是出于一名警察遭遇犯人的职业敏锐感。他在记忆中努力搜索,脑海里过渡了无数犯人的形象。终于,他想起了三年以前的一桩命案。他记得那是他刚从学校毕业到那个岛上不久发生的,一个外乡人从一栋几近废弃的二层楼房上跳了下来,当时那人还没有死,只是头部在不断地流血,他不停地呻吟着,呼救能有人送他去医院,但是岛上的那些异乡人只是一窝蜂地东跑西窜,争相逃命,谁也没有管他,也没有人想管他。等到警方闻迅赶到时,那伤者已阉阉一息,后送至医院抢救无效而亡。那是他第一次遇到的一桩死人事件,他看着那个异乡人徒睁着痛苦而无奈的双眼,生命的光芒在他的眼里一点点的消失,一点点地化为灰烬。小警察只所以对这桩命案记忆犹新,是因为他对那个异乡人的死太震憾了,他想,如果那个传销组织中还有一个人讲点人性,能及时把伤者送医院抢救,那他也不会死,他认为那个首犯太残忍、太冷酷、太狡猾了。因此他把那张画像一直保存了很久,他觉得终有一天这个人会浮出水面的。
但后来警方缉凶调查,只抓了几个搞传销的嫌疑犯,至于其中的首犯古岩却一直没有抓到,从各处的调查中,警方发现,那个叫古岩的首犯所用的名字、家庭住址全都是假的,他的身份没有任何人清楚,因此警方只能从被抓捕的几个嫌疑人的口供中描画出岩的肖象在全国进行通辑。
小警察是个认真的人,他打听到了那个明星企业家的一些情况,并暗地里拍了照片,随后他迅速回岛调取了画像进行比对,发现它们是如此惊人的相像。小警察对这个发现非常兴奋,马上向领导进行了汇报,于是警方成立调查组对沙洲县某医药公司的石总展开了秘密调查。他们查阅了那家医药公司注册资金的来源情况,发现大部分款项都是从岛上的一家银行汇兑过来的,同时安排以前抓获的那些嫌疑人对石总进行了指认,经确认无疑后,警方在其公司将古岩抓获。
六
古岩被抓走的时候,丽君正和她的一群赌友在麻将桌上昏天昏地玩。自从出了上次用笑笑逼婚的事件后,丽君觉得岩对她日益地冷淡了,打岩的手机总处在关机的状态,甚至一直没有和她见面,她的生活费都是公司的黄奇送过来的,问黄奇,他总是闭口不答。这使丽君心生疑惑但又无所事从。还好,钱总是够用,丽君便日日在牌桌上消沉着,排遣着她的痛苦和焦渴。
一天,几个人打牌,丽君手臭得很,老糊不上,难免心慌意乱,越乱则越抓不到好牌,旁边一个看牌的人笑她的手不知给谁给摸臭了,说不看她打了,去看她上手的牌。这边丽君打了一张没用的二索,没人糊后,却破天荒抓了一个自摸。丽君便得意地笑骂那个看牌的人道:“看来是你在我那坐臭了,害我一直糊不了,这不,你一走我就自摸了。”哪知那看牌的人撇了撇嘴说,“你和上手在打杠子,他七小对单吊你的二索都没接你的炮,不是打杠子还是怎么的。”丽君急着要争辩,那上手脸上却讪讪的似有点挂不住。几个打牌的都是风月场合打滚的老手,一看那人气色便都有点心照不宣,大家糊乱打几圈牌找些借口都走了。留下那个人和丽君面面相觑。
那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姓胡,听说是个煤老板,在如今,煤老板的钱似乎都多得用不完。在丽君的印象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友带他进这个圈子来的,但那男人牌风很正,好像很不太计较输赢,赢了总要请大家宵夜,输了也只是笑说今天的客已请了,随大家疯笑一阵而已。今天这一出倒使丽君想起这个胡老板几乎没有接过她放出来的炮,每次都坐她的上手,出的牌都能迎合她的牌路。这样想来,丽君心里便有了一分意思了。
那煤老板被人揭穿出心思后,倒也非常直爽,他说他一直就留意丽君了,看她现在的情形也是给人做“二毛”的,这一向都没见他男人,是不是出了问题了。如果丽君有意,他倒可以把她养起来,他有钱,也不会计较她有孩子。
丽君在心里无声地笑着,她想,天下有钱的男人真的都是一个德性,都想能在外面花钱养着一个女人,只买青春肉体,不找感情麻烦,出了问题后再用钱摆平,了无牵挂亦无后顾之忧。
丽君冷冷道:“我又不少钱用,我男人也还在,你就别想了吧。”
那人倒不计较,说近来真的发现她手头有点紧迫了,凭他男人的眼光,她与她男人维持不了多久了,不如趁如今还年轻貌美,弃暗投明找个合适的下家投靠,例如他。
丽君只冷冷地笑,再也不做回答。那煤老板便拿了他的名片给丽君,说他随时恭候,即使没有做成情人,如果丽君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他的。
丽君没去多想,她一心想等着和岩结婚,但岩这次却真的销声匿迹了。
有一天,那个黄奇又来了,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丽君的生活费,而是一个惊人的消息。黄奇说,石总被公安抓走了,也不知抓到了哪里,公司一直在托人打听,听沙洲这边的公安说,是海南那边的公安带走了,据说是为了三年前的一桩人命案,但具体的消息还没打听出来。
黄奇说:石总似乎却对这些早做了准备,早在一年前就他将公司的股份分成了四份,他自己一份,妻子和两个儿子各一份,因此,现在她妻子秀荷已入主公司成为新的总经理,对于丽君和她的女儿,也许是石总还没来得及考虑,所以没有对丽君做出任何交待。黄奇不停地抱歉说,因为以前丽君在公司挂了一个街职,每月在财务支领一份数额不小的工资,但现在显然不能再支取了,就是现在丽君住的这套房子也是寄在公司的名下。不过秀荷交待过来说:念丽君跟了石总一场,可经允许她住到今年末,至于笑笑,如果丽君同意,可以交给秀荷哺养,保证将她视为亲生并养大成人。
还未等黄奇所有抱歉的话说完,丽君的内心已是天崩地裂,欲哭无泪了。
那真是个孤苦无助的凄凉夜晚,丽君在不断地回忆、反问和痛苦的思虑中难以成眠。很久都没抱过笑笑的丽君这个晚上都将女儿紧紧地搂着、无数遍伤心地考虑着自己的命运和今后的去路。
黑夜像是漫长的了无人迹的沙的荒漠,丽君的思想就在这个荒漠里踽踽而行。她想,男人是如此地不可靠,唯一可靠的是什么呢?丽君怀想着以前的丈夫、小镇上的那个李胖子、岩,那些男人都没能给她带来实质的幸福,到最后还不是蒙骗了她、陷害了她,最终使她无路可逃。此刻,丽君是多么想念在小镇上做缝纫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挣一份能自己养活自己的钱,那时候,自己敢于义无反顾的离婚,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对生活艰难的恐惧,所以内心还是充实的,快乐的。但现在,三年来她寄居在男人富足的羽翼下安逸地生活,那种对金钱大手大脚的放肆挥霍已经使她习惯了懒惰、娇气和放纵。不敢想像,她还能带着笑笑赤手空拳去找一份辛苦的工,或者重操裁缝的旧业?不,那样的苦和累是绝对难以忍受的。
天亮了,太阳的光辉依然笑吟吟地照耀着天下苍生,刺痛着丽君一夜未合的双眼。她想,她还能走到哪里去呢?她注视着镜中自己依旧风韵的身影和饱满的、还透着青春光泽的脸,既然爱情无用,婚姻无望,那她是否只能再次选择一个男人进行依靠?那个煤老板,不是就给她指明了一条道了吗。她翻出胡老板留下的名片,默念着上面的手机号码,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打个电话了呢?
那自己是不是就这样堕落下去了?!丽君还在犹豫着,沉默了好久的手机却悠扬地响起来,她看着来电显示,不竟会心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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