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

    一、叶欣是他的好朋友

    一场大雨在一个迷人的傍晚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和寝室的哥们儿大肠、麻杆几个正围在一起玩麻将。

    我那天手气极好，连打了他们两个大满贯，一个庄家连一拉一，大肠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身边横七竖八的躺满了空的酒瓶，他已经被啤酒灌得浑身浮肿，整个人如同一支即将充爆的气球，麻杆的脸上被各种颜色的纸条糊得一片狼藉，急得他不停地抽烟。

    我们被自己的笑声和吐出的烟雾弄得不住地咳嗽。

    那时候我们大四，我们周围的一部分人开始拼命看书考研，一部分人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加紧和恋人分手，还有一部分人开始笃信上帝，只有我们几个无所事事，除了喝酒玩牌我们找不出任何新鲜的方式能够愉快地把自己搞到精疲力尽。

    但是如果马威回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马威是我们寝室的老八，长得跟他的名字一样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脸上的疤痕使他看上去面目可憎，我敢肯定，你们中间谁亲眼见到马威都会和我们对马威的第一印象一样，觉得他不像个好人。实际生活中的马威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生活中的马威羞涩的像个姑娘，他经常一个人抱着一把吉他像秋千一样在校园里晃来晃去，他似乎总是很忙，但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马威从来不和我们一样痛快地骂爹骂娘，他从来不和我们玩这些无聊的麻将，即使偶尔闲下来，也只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

    马威不怎么和女生交往，但是女生们中间却都传说马威是个好男生，害得我们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在那些夸他的女生面前说马威是个好男生，像他这么好的男生实在是千载难逢。

    马威不怎么喜欢中文系的课程，几乎不去教室上课。他那时候在五里庄的一个名叫花花世界的地下歌厅里唱歌，工作是我们一起帮他找的。有一次我们去酒馆喝酒，马威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对我们说，我想去歌厅唱歌。大肠说好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可以挣点零花钱请我们喝酒。马威看了一眼我们，深沉地说其实他之所以想来这里唱歌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他不知道除了唱歌之外还可以做些什么。

    我们不知道当时马威除了唱歌之外到底想干什么，后来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马威当时一定有什么心事想让我们发现，但是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我们只是举着杯子大喊：干杯！干杯！为马威的美好理想干杯！

    马威那次是认真的，第二天的晚上，他便叫我和他一起去花花世界应聘，马威说他认识一个叫叶欣的在那里做接待，叶欣是他的好朋友，或许可以帮他。

    花花世界是我们学校周围比较牛逼的歌厅，之所以觉得他牛逼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去过，我们只是在经过花花世界门口的时候从那些跪着为客人开门的服务生那里感觉那里绝对是一个朱门酒肉臭的地方。和我想像的一样，马威所说的叶欣果然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她看上去大概比我们年龄大几岁，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女人的香味，叶欣和其他妖艳的女人一样，有着迷人的身材，涂着鲜艳的唇彩，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陪一位脸上布满青春美丽痘的客人喝酒，那位客人大概有些喝高了，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整个人如同一只熟透的草莓。他当时正缠着叶欣喝酒，叶欣有些招架不住，看见我们进去之后，叶欣指了指马威，又跟男人低声说了两句，男人显然有些不满，牛逼轰轰地看着我和马威。

    叶欣其实是一个温柔的女子，这一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马威跟我们做了介绍，叶欣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叶欣问马威最近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又喝醉过。马威对她低着头笑笑，说哪还有钱喝酒。叶欣对我们说，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吧。马威点点头。叶欣转过身来问我，你呢？马威告诉他，我们是一个寝室的哥们，我们都将毕业。我和叶欣又一同点点头。叶欣又问马威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马威摇摇头说不知道，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我们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马威说，我想来这里唱歌。

    叶欣考虑了良久，说，好吧。

    不知道怎么的，从歌厅出来之后，我总觉得马威的样子怪怪的，我猜测那个叫做叶欣的女人和马威的关系不一般，我还觉得，像叶欣这么好看又这么温柔的女子在歌厅里干服务工作，实在有些可惜。

    我把我的想法和告诉马威之后，马威说，天下的女人都和我有关系，她也不会和我有关系。

    二、仿佛多年以后的我们

    马威说得对，天下所有的女人和他有关系，叶欣也不会和他有关系。但是天下所有的女生并没有和马威有关系，和马威有关系的女生是我们系的美女马丽娜。

    马威在那个冬天正式宣布他开始追求马丽娜的时候，我们正在积极准备期末考试，所有的考试重点被翻印、缩印在不同形状和大小的纸上，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我当时有些着急了，原因是大肠在他老乡那里搞到的一份考试重点，大概有十几页这么厚，如果按照每天两页的速度，到考完试差不多才能看完一半。于是我急了，先是骂大肠，然后骂他的老乡，最后大肠和他的老乡一起骂。大肠有些不高兴，一个人趴在床上听音乐。这时候正在床上用纸牌算命的马威忽然说，各位兄弟，我想好了，我想要马丽娜做我的女朋友，马丽娜是一个好女孩，我之所以打算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是因为我觉得如果这辈子不能找她做女朋友我会后悔莫及。我要你们为我和马丽娜的美好未来而鼓掌。

    马威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很激动，我看见他的唾沫大片大片溅在我的身上和我面前的地板上。

    大肠当时就笑了起来，我比大肠要好些，我是等到马威出门之后才笑出声音的。

    马丽娜当时是中文系公认的系花。马丽娜身材婀娜，皮肤白皙，貌似梨花，夏天的马丽娜，经常穿着很长很长的裙装，长筒雕花棉靴，把一截莲藕一样的小腿露在外面，在校园里众多男生的目光中骄傲地穿梭，风吹起她的裙子，马丽娜就如同花儿一样绽放在广大中文系师生面前。中文系的师生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马丽娜的，美女有谁不喜欢？关于马丽娜的消息每天成为我们大学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据说马丽娜和一个模样英俊腰缠万贯的小白脸不明不白，有人说那个小白脸是他的老乡，也有人说那个小白脸不是他的老乡，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白脸。关于他们的谣言像夏天的苍蝇一样繁多，让我们难辨真假。那些谣言中有些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有些随着时间的推移销声匿迹。

    我们唯一可以证明的就是马丽娜曾经在一年内为小白脸扒过三次胎，扒得马丽娜腹内空空如也，外强中干，华而不实。

    我们谁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于是我们一同鼓励马威勇敢地自己为的选择赴汤蹈火。

    我们的理论是，谬论被验证一百次，便成了真理。

    其实我们从本质上并不认为马威做出的决定有多荒谬，让我们感到荒谬的是马威也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是荒谬的。那之后的每个夜晚，我们都会在女生的寝室前面看见马威那熟悉的身影，马威抱着自己的吉他，在女生公寓下一边哭一边唱情歌给马丽娜听，马威的表情凝重而虔诚，如同教堂里对着上帝朝拜的信徒，我们当时想，即使上帝是马丽娜的话，他也已经被马威的英勇举动感动了。

    可惜马丽娜并没有被马威的英勇举动感动，在马威不断追求马丽娜的同时，马丽娜这个漂亮的女子仍然坚持挽着小白脸的胳膊轻蔑地在我们身边走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小白脸出双入对，那些天我们对马丽娜的仇恨超过了对任何一个自己的情敌的仇恨。

    马威的英勇举动却惊动了马丽娜周围那些对自己的长相缺乏信心的女生们，终于有一天，一个外号叫做“吓死你的温柔”的女生忍无可忍，偷偷将此事报告了保卫处，保卫处的干事好说歹说才把被爱情搞得伤心欲绝的马威劝回寝室，此事随后平息。

    但是我们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到马威，打他的手机说不在服务区，我们于是一致推断马威是因为自己害羞不敢出来见我们。

    那时候我们都在为自己能否通过最后一学期的考试而担惊受怕，同时引起我们担心的还有我们的英雄马威，那时候我们已经彻底被马威的英勇举动折服，我们不得不承认，马威从心理方面存在着严重的欠缺，换句话说，我们被一个有着严重心理缺陷的英雄折服了。

    和往常一样马威并没有出现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我们的美女马丽娜也没有出现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而且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马威消失之后的第三天，马丽娜和那个相处很好的小白脸神秘分手了。

    那天傍晚，我们下课从教室出来，发现一辆很白的车子停在女生寝室楼下，马丽娜从车子旁边经过的时候，身材瘦削的小白脸从车子里钻出来，拦住正要上楼的马丽娜。我们看到小白脸的脸上被一圈一圈的纱布包裹的如同古代女人的小脚一样。马丽娜那天似乎有些不高兴，说了几句话，就要上楼去。小白脸似乎更不高兴，用手指着马丽娜的脸，又指指自己受伤的脸，马丽娜似乎很着急解释什么，但是小白脸显然没有理解，他们都很生气，现场看上去有些混乱，随后我们看见小白脸挥舞自己的巴掌，重重地打在马丽娜的脸上。马丽娜静静看着小白脸片刻，哭着跑上了楼。小白脸蹲在地上，痛哭流涕，似乎挨打的不是马丽娜而是小白脸他自己。

    我们猜测，大概马丽娜真的和马威恋爱了。因为那之后，马丽娜也神秘失踪了。

    那时候，很多科目的考试轰轰烈烈地展开。这次考试像从前一样使我们的身心饱受摧残，一天之内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之外，基本上都用来看书。其他人分别在图书馆、教室、花园等地方打游击，只有我和大肠还留在寝室，我和大肠交换看着答案，交换把答案背诵给对方。有时候累了，我们会谈一些无聊的话题。除此之外，我们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说马丽娜和马威是不是恋爱了？大肠有一次忽然问我。

    我说，不知道。

    大肠说我看差不多，有一次我在网吧看见马丽娜靠在马威的肩膀，眼里含情脉脉的，样子十分暧昧。

    我抬头看了大肠一眼，说算了，看书看书。

    大肠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马威不会回来了。

    上帝说要水，于是水出现了，但是当时我和大肠一致断言马威不会回来了，马威却在一个华灯初绽月上西楼的夜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由此可见我和大肠离上帝的标准相差甚远。

    那时候地瓜正趴在窗户旁边看远处一群男生在操场上踢球，几个女生在操场边为她们的男朋友们呐喊助威，男生们于是不依不饶地从一个球门追赶着跑到另外一个球门，又从另外一个球门追赶着跑到刚才的球门，操场上乱作一团。

    地瓜看了一会操场上的男生和女生们，忽然说对着楼下喊，马威！

    果然是马威，他在地瓜喊完之后的大约三分钟内出现在我们瞪大的瞳孔内，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马威了，马威的出现使我们大家呆若木鸡。

    马威进门之后像往常一样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痛苦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我们看见马威的袖子和整个前胸已经被鲜血湿透，马威那天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操他妈，我被人打了，然后便一头倒在地上，我们随即看见鲜血从马威的鼻孔、嘴角、额头等部位一起涌出来。

    我当时吓坏了，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地瓜他们七手八脚把马威弄到床上，他们大声喊着马威的名字说，马威你怎么了，马威你怎么了，马威你到底怎么了。但是马威那时显然已经因为不省人事而听不见我们的呼喊，他的脸色苍白，手指冰冷，眼睛紧紧闭着，看上去像死鱼一般。我们完全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除了在床边呼喊他的名字之外我们根本无计可施，当无法判断马威是否能听到我们的呼唤的时候，我们只能惊讶地看着伤痕累累的马威死鱼一般地躺在床上。

    马丽娜打来电话来问马威怎么样了的时候，我们终于把遍体鳞伤的马威送到了学校医院的病床上。

    马丽娜打通了电话之后基本上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在电话里只听到她呜呜的哭声。

    我们从马丽娜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知道了事情大致的经过：两个同时喜欢马丽娜的男人马威和小白脸，在一个午后像武林中的仇家一样大打出手，他们心爱的女人马丽娜因为无力阻止这场争斗而躲在他们的旁边浑身抖成一团，眼泪遮住了她的眼睛，因此她很长时间内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场战役的最后，马威倒在地上的痛苦地呻吟，小白脸躺在马威的身边一言不发，鲜血汩汩的从小白脸头发中间流到地上。

    我们的美女马丽娜趴在小白脸身上放声大哭。

    是的，正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这是一个俗不可耐的爱情故事，是一个男人和另外一个男人争夺一个他们心爱的女人的故事，你们一定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但这是真的，随便你怎么认为，我懒得解释。

    男人在很多方面是非常聪明的，但是在爱情这方面他们无一例外的愚蠢透顶。

    马威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咬牙切齿地大骂马丽娜是一样水性杨花的烂货，马威一边骂一边拍着病床旁边的桌子，我们只能默默安慰身心俱损的马威说，马威你安静一下，女人没有了，你还有我们这群好哥们。

    马威那天情绪有些失控，医生再次来到他的床前的时候，他已经再次不省人事。

    我在病床前看着受伤的马威好久，一股强烈的悲哀的味道扑面而来。

    马威出院之后马上宣布他放弃追求马丽娜。像他当初开始恋爱的时候一样，我们为马威的英明决断表示赞赏，并为他鼓掌。

    马丽娜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烂货，这几乎成了我们对马丽娜的一致评价。

    事实上，我们谁都不知道马丽娜和马威的爱情的真相，因为马威在那次失败之后，对自己的伤心往事绝口不提，而我们的美女马丽娜在临毕业前去了遥远的南方，马丽娜离开的时候悲痛欲绝，哭得仿佛泪人，马威没有去送她，所以没有看见哭得像泪人一样的马丽娜对着大家挥手的样子。

    我们不知道马丽娜后来怎样，因为那之后我们在也没有见面，我们谁都知道的是，那次失恋给马威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马威从此成为一个自甘堕落胸无大志的人，马威不再早出晚归，也不再去花花世界唱歌，马威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用纸牌一遍一遍地给自己算命。

    马威这时候的表情麻木而深邃，看得久了会让人心里冷若冰霜，仿佛多年以后的我们。

    没过多久，我们顺利毕业了，我们告别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纷纷背着自己的行李，作鸟兽散。

    大学毕业以后，我开始想一些很深奥的问题，我经常会在半夜里突然醒来，想马丽娜究竟更爱小白脸还是更爱马威，或者她谁都不爱，马丽娜下一次伤心的时候，又会靠在谁的肩膀上。

    这些问题一度使我异常痛苦。

    马威和叶欣的婚礼上，我曾经问过马威他和马丽娜之间的事情，马威只说了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三、青梅竹马

    生活的可爱之处在于它时而让我们大失所望，时而让我们大吃一惊，而这一切都在我们毫无知晓的情况下进行。

    我们像一个个闷在鼓里的傻瓜一样被生活一次次捉弄。

    比如大学期间，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女生中间传说的千载难逢的好男生在恋爱方面惨遭重创。我们更没有想到在恋爱方面遭受重创的好男生马威会是毕业以后我们所有人中间结婚最早的一个。当然，马威的新娘是在花花世界做接待的叶欣我们同样没有想到。

    接到马威的结婚请帖是在我们毕业之后的第三个月，那时候马威经过接二连三的毕业补考已经拿到了毕业证书，但是他和以前一样没有工作，马威的吉他已经在毕业的时候，给了下一届的小师弟，他不再唱摇滚，想唱歌的时候他就去马路边的卡拉OK小摊上吼上两嗓子，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我们中文系的才子马威。大肠发挥他嗜酒如命，酒量如牛的特长，如愿以偿地在家乡县城的一个政府机关做起了腐败官僚。麻杆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一家报社做娱乐版，整天跟在大大小小的明星屁股后面，找些花边新闻赚钱，我们开玩笑地说他在靠别的女人的身体赚钱，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滴着女人的香汗与经血。地瓜是我们中间最出息的一个，现在在南方某大学读研究生，已经开始和导师做课题，据说前途无量。

    结婚那天的马威穿了笔挺的新郎西努尔西装，打了蓝色领带，整个人看上去修葺一新。那天见到我们他很激动，虽然他仍然像大学时一样内向，但是我们仍然能感觉到他见到我们之后非常激动，马威紧紧握住我们的手，说，太好了，你们都来了，不愧是我最好的弟兄，我们看见马威的眼泪不住地在眼圈中打晃。

    不管怎样我们都到齐了，这是我们毕业以后的第一次聚会，因此我们见面以后格外兴奋，我们彼此一遍一遍地询问对方的状况，比如结婚了没有，什么时候结婚，去哪结婚，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告诉大伙，谁不告诉谁王八蛋之类。

    其实只不过隔了三个月的时间，但是我们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和所有的结婚典礼仪式一样，马威挽着身披婚纱的叶欣缓缓像我们走来，身后是长相略逊一筹的伴郎伴娘，玫瑰花瓣，气球，红地毯，掌声，婚礼进行曲……

    男司仪是一个很会煽情的家伙，很快就把可怜的马威搞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我们下面的每个人都眼泪汪汪，似乎我们面前不是在举办一场婚礼，而是在向某个人的遗体告别。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不知道婚礼和葬礼之间有什么联系，它们之间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

    为了让大家尽兴，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我们一起起哄让新娘子当着大家的面讲一下马威第一次亲她时候的感受，叶欣跟在马威的身旁，死活不肯开口，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瞥了一眼我，瞥了一眼大肠，又瞥了一眼麻杆，说来来来，我们给大家敬酒。

    我们不依不饶，说叶欣一定要说，叶欣一定要说，叶欣你不说我们绝对不放你走。

    马威搂着她的膀子，悄悄让她好歹说两句，说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嘛，就算你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大伙一个面子呀。

    伴娘在掩护着我们的新娘子，企图从另外一个方向突围，被醉醺醺的大肠一把抓住。

    大肠梗着脖子横竖不让叶欣走，说，叶欣你别走，你要是走了就是不给我们大伙面子，大肠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头上的青筋条条绽起。

    叶欣接下去做了一件有史以来最让人意外的事情，她端起桌上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伏在马威的身上，眼泪大把大把地流出来。

    马威这时躲在我们的身后，脸红得仿佛夕阳下的晚霞。

    我看见最后大家终于不欢而散。

    事情的真相是晚上睡觉前地瓜告诉我们的。

    地瓜说叶欣是和马威青梅竹马的女孩子，马威考上大学之后，叶欣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背井离乡在学校附近的花花世界里打工，马威不喜欢她在那种地方打工，但是马威没有办法说服叶欣，马威只好自己去那里唱歌，现在终于好了，地瓜长出了一口气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说，那么马丽娜呢？地瓜说，情感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我觉得事情不是地瓜说得那么简单，问地瓜，那么小白脸呢？地瓜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说，不说了，睡吧。

    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疑问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参透。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遥远而晴朗的下午，一个男孩子骑在土屋前面的木马上，一个梳羊角小辫的女孩子坐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边大闹一边唱着歌谣，郎骑竹马来，与奴弄青梅，他日富贵了，莫将奴忘记……

    男孩子和女孩子唱歌的时候，另外一个雕花棉靴的女孩躲在墙角的后面，偷偷看着他们，隐隐约约的，我觉得那个女孩子有些像我见过的某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