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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叙述

    一

    傍晚,一片红色把整个天空都填满了。几个人又围在楼下面,他们站在那已经很久了,起先是在对面的窗户下,窗户一关上,外面的人便多了起来。街道就像一只刚抽完水的马桶一样毫无声响。太阳已经落在山脚下,可那几扇窗户仍然维持着它们打开的状态。那两个人出来以后其他人便停止了说话,他们望着早已站在门槛上的那两个人,然后人群中便迅速形成一个过道。那两个人迟迟。没有出现在过道里,他们只是相互看着对方,直到一个男人将一只手放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然后对方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个人出来以后,他的手里拿有一件毛衣,他用力将毛衣在胸前弹了一回,毛衣上的灰尘便全飞在他们头上。很快毛衣穿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它很好地形象出男人脂肪的数量,他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笑了一会儿便立刻走到窗户下人群为他们设计的过道里。他们一大群人很快围在一起,所有的头都集中在一个圆圈里,他们就像是足球运动员在比赛之前那样站在一起。那个刚穿毛衣的男人站在中间,他先看着对面楼房窗户上的其中一块玻璃,然后又用手指指着那块玻璃告诉其他人。所有的人都跟着他看着那块玻璃,他们点点头,然后又按照男人所指示的那样站直身体,这次他的眼睛代替了手指,他用余光斜视着我的方向,手指却指向了天空。

    我装作没看见他,那时我正在剪指甲,眼睛看着自己对面的房子,我还装作听到一阵敲门声,然后假装回去开门。而我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了我一直想做的。我慌张地找到抽屉里的眼镜,我把它握在手里,露出一截,然后我又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连吐了好几口气,等到一切都准备好(我的另外一个准备是找到一根烟,并且将它放在嘴里点燃了),我又慌张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我就像是玩具一样不停地更换自己的位置。最后我还是按照原先设计的那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窗户边,并且始终看着对面的房子。那几个人还是看到了我,起先是个不起眼的男人发现了我,然后他又提醒其他人注意到我。他们都用手指指向我的方向。有几个人更是走到窗户下面试图看到我的脚下,我一直很镇静,我没必要紧张,尽管他们都看到了我。这都已习惯了,我就轻松地看着自己的对面,并且试着哼起小曲。

    我故意露出两颗牙,装出一副微笑的姿态,然后我又把手包裹在嘴上。我还没有注意楼下面,下面放起了鞭炮。即使是往下看我的努力也会没有意义。路上又新增了几辆汽车,它们规矩地在下面排成一条直线,从汽车里出来的人很快加入到窗户的人群中。他们互相握了手以后一个人便又用手指指向我的方向说:

    “就是他。”

    然后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前面的栏杆,他们恨不得就把我从栏杆上拿下来。但是他们不能,起码现在不能。我还是站在原地,并且在此之前我已经把门锁紧了,不仅如此我还学着女人那样将一张书桌移到门背后,这种方法果然有效,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敲门了。现在我只是站着,因为没有人进来,楼下面的人并没有离开,不过他们并没有一直用手指指向我的方向,只是过一段时间又有一个人偷偷地向我这边看来,等我发现他时他便又装作没看见我,并且在此之后长时间不敢向我看。

    “他的确是个问题。”一个男人对着周围的人叹息说,他又学着其他人那样向我看,我还是按照习惯看着自己对面的房子,并且记住过一段时间又吸一口嘴里的烟。我故意把烟吐在自己脸蛋前面,这样一来他看到的我就只是一堆正在蒸发的烟雾了。“看来是很严重了。”那人看到我眼前的烟雾便低下头。

    “但是我们绝不能放弃。”他又补充说,他的手指不停地指向周围的人,其他人点点头,有人说“是”,但样子像是被迫的,我听到他们这么说便立刻使自己转过身离开窗户。我听到那个人赶快呼唤其他人集中在一起,“注意”,他可能又用手指指向我的方向了,我听到下面一阵混乱的声音,他们可能又热闹了。都一个月了,一直是这个样子。我假装进来以后,其实我又走到窗户附近,我听到下面很不安静。于是我就学着猫那样蹲下身体,然后又将手撑在地面上,我顺着栏杆上的那些正方形往下望。果然,一个男人将头挂在另一个男人的耳边,他不停地点头。

    “我知道了。”他附和着说。

    “那就赶快去吧,小心点,别让他发现了。”那人向他一挥手他便像条狗一样跑向楼梯,我赶快回来,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我就躺在沙发上,装作昏睡不醒的样子。我等了好久,每隔一段时间我又睁开眼睛看看那扇门,它一直挂在墙壁上一动不动,那人迟迟没有上来,我开始没耐心了。我早就想好了要说的话。

    “没事。”我一定会这么对他说,只有这样他才会高兴,如果我说的是另外一种情况,他一定会变的很不耐烦,并且呆在这长时间不愿离开。

    “多休息一下。”他总是会这么说,然后我又不停地点头,并且把被子全裹在身上,做出一副努力休息的样子。他有时还会把手伸进我的被子里,然后又发出感叹说:

    “好凉。”或者直接指着我说:

    “你这样不行。”我点点头,并且全部肯定他所说的。但是他现在还没来,我时刻准备去把那张书桌移开,然后又用劲把门上的锁转上几圈,这样他便可以进入到我的房间并且说上几句我很熟悉的话,我马上又在衣柜里找到那件最厚的衣服,然后按照他们所希望的那样穿在身上。因为外面已经有个男人在说话了。

    “就是这里吧。”一个女人在走廊上肯定了他,她的声音很小,关门以后就完全消失了,但那个男人还没有进来,我站在门前很久,然后我又想起了水果,很容易我就从冰柜里得到一个,我将它拿在手里,时刻准备将它塞在嘴里。

    他终于敲门了,我赶快站直身体,又一次回忆起我要说的话。

    “进来吧”,这是我准备好的第一句话,他经常可以听到这句话,当然我并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他,门还没开,我没有立即将书桌移开,否则我就不正常了,我想再等待他的第二次敲门,我用这段时间把手摸在大部分头发上,然后又用力使指甲在上面不停地摩擦,这样一来,我的舒服便可能维持更长时间,而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立即敲第二次门,我只有耐心地等待,我准备等他敲到第三次我再去开门,最好是等到他叫到我的名字。

    “小手,你在吗?”他总是这么称呼我,我从来不回答他,否则的话他就会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进步不小,然后又不停地对我说“一切都已经变好了”,他把右手放在我肩膀上,而我只是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那扇窗户,它一直敞开着。

    他应该就站在外面,因为我听到外面一直有一阵脚踩地板的声音,我失去了耐心,再这样的话我很快又会恢复无所事事。外面那个女人说天下雨了,我向窗户望去,她果然没撒谎。我决定回到窗户边看看下雨时天的样子,我没什么有意思的话要说,因为天的确下雨了。楼下面的人果然已经走了,几扇窗户也关了,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证明天正在下雨。路上的汽车也不知去向了,只有几张纸片像是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一个孩子以为那是一张人民币,他跑的老远才追到它,结果他失败了。

    我仍然站在窗户边一直看着对面的房子,这次我不是装的,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没意义了。一个孩子在路上疯跑起来,邻居肯定是叫他吃饭了,他将五只钢丝般的手指伸直,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抓紧筷子的姿势,然后又使自己的身体冲向对面的楼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下来了,于是我也不看那楼梯,我转过身看着对面那扇可能敞开的门,它在书桌的阻挡下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敞开。外面的那个人还是没敲第二次门,我随时准备迎面见到他,并且同时将身体伸入到他的怀抱中。冬天到了,我看到街上很多男人的怀抱开始发挥作用,女人就像是玩具一样在里面一动不动,我想他也应该渴望已久。我打开门然后拼命挤到他胸口前,把耳朵贴在上面,像女人一样听上面的声音,最后我告诉他我是男人,他一定会吓的半死。然后脚下面像是长了弹簧一样跳起来,我可能被他扔得老远。

    “你干吗?”他会这样问我 ,我当然不会回答。

    他又找到刚才那个女人,我听到他们说话便立刻回到书桌旁边准备开门。

    “他最近怎么样?”他这样问女人,他们像是在进行一笔交易。女人思考了很久,好像很难形容我的状况一样。

    “我看是没多大改变。”她究竟还是说了,她打算说实话,但十有八九她还是在撒谎,我听到垃圾被倒的声音,然后那个扫帚又在地上拍打了一阵子。我想出去告诉她扫帚已经很干净了,但我没有,她或许是在拍打着双手呢。

    “你说他现在在房间里做什么?”他又问那个女人,这次女人毫不犹豫便回答说睡觉,她果然还是撒了谎,我转过身,不打算听到他的第二次敲门声。

    二

    我又开始不安起来,于是我离开窗户,让外面的人在路上走。我想到要睡在床上,只要将腿缩成一个十字架,我便能轻易地闭上眼睛。但是现在我不能,我总是觉得他会敲第二次门,而且这次比以往都更认真。我将耳朵帖在门上,一边敲门一边听到我的声音。我一开门的话,他的胳膊便会代替胸口把我的头挡住,我想我便会吓一跳,并且像女人一样把手帖在胸口上,他也跟着摸在那块地方,然后又根据上面的跳跃说:“你的情况不妙”。要是我转过头把整张脸都伸在他面前的话,他便会把我像泥巴一样粘成一团扔在床上,我覆盖在被子下面动弹不得。这样我就更睡不着了。

    我又来到书桌前,上面的书不够多,于是我又从床上捡了好几本垒在上面,直到有一臂的长度。天已经黑了,即使是站在窗户边我也看不清楚下面到底有没有人。几辆汽车在下面经过时还叫着喇叭,我伸出头结果他们每次都欺骗了我。我就这样老想着要远离窗户,但每听到一阵声音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跑到它旁边兴奋不已,并且希望找到那声音到底是由那一辆汽车发出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对下面的汽车大骂几声,我使出我全部的声音,这样才够解闷。我知道司机不会伸出头,否则的话我早就会准备一盆洗脚水放在窗户上。

    我想我应该高兴起来,门还在关着。如果一个人想进来的话,他必须敲上三次门。不仅如此他还得看我的心情。我时常不想去开门,特别是当我睡在床上,我的身体充满温暖的时候,我就很有可能对它失去兴趣,他根本不会重视我的努力。我费很长时间将书桌移开,然后是开锁,还有栓,最后是防盗门。而他只是一副焦虑的样子,我一开门他便还没等我开口就冲了进来,他用胸膛竖在我面前,并且不停地拉扯我的衣领,然后他又会不停地解释自己和我的关系,当我否定他时他便立刻变的很高兴,“你的确有点问题”,他这样说我,他又会劝我很久,直到我说:

    “这样也好,反正朋友多不是件坏事。”他才会把整张嘴张的像墙壁上的窗户那么大,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

    “这就对了。”

    我拉下窗帘,房间似乎变的更小了。自从我住进这以来,也就是在一个星期前,我就觉得这一切他们都是有意的。我带上几本书。其他的东西他们都像扔垃圾一样扔了进来,我也被关在这间陌生的房间,他们让我一直坐在沙发上。

    “这样对你的恢复会更好。”他们这样告诉我。

    “我想也是。”我这样对他们承诺,然后我就按照他们的要求坐在沙发上,他们发给我一件被单,我立即把它盖在身上,并且准备睡觉,他们在房间里闹了很久,等没什么大事时,一个人看见我闭上眼睛时便走到我面前说:

    “这还差不多。”我睁开眼睛说他们可以走了,我说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们很快就集中起来。然后一个个都对我说保证。我对每个人都笑了。

    “我一直保证的很好。”我这样告诉他们他们就乐的不行了。

    “你总是这么乐观。”走在前面的男人在我关门前这么对我说。于是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当然这只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但是现在我都将它记得很好,我不打算将它忘记。

    他们忘了把闹钟里的电池取出来,我一直可以听到它在柜子上闹个不停。现在时间对我并不重要,他们只要我睡觉,睡觉便是我的任务,我没要他们把床搬过来,因为有沙发,床如果再来的话,这完全是一种重复,本来屋子的空间就小,特别是把门和窗户都关了以后,里面的空间便无法延伸。我要是多走几步便有了寸步难行的感觉。幸亏有厕所,这一点他们准备得很好。他们走后,我又把屋子整理了一遍,一切都按习惯恢复,我纠正了他们很多的错误,特别是厕所,里面没电灯,我拿一根蜡烛放在里面,这样一来,我下一次毫无准备便要方便时便不至于狗急跳墙了。

    闹钟正指成一条直线,这时外面又刮起了风,我听到外面风的声音吹过窗户,然后它又跟着风飘的老远。在这个刮西北风的晚上我一个人守住这间屋子,像是在为别人执行某项任务,我只能在这间屋子。如果我出去半步他们便会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整个人又扔进来。我记得送我到这屋子的其中一个男人,他的脸上充满脂肪,前一天是他先把我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搬进我的屋子,事后他坐在沙发旁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一定不要离开这屋子。

    “否则后果自负。”他这样告诉我如果我不履行诺言的结局,他威胁了我很久,那只手不停地在我被子上用力,我感觉他的力量下陷在我的胸口上,我答应他一定不离开屋子,“我一定完成任务。”我补充说,他站起身低着头看着我笑了很久,然后告诉我说这并不是任务,而是为了不至于影响别人而所作的特殊措施。

    “我理解。”我趁机插进一句话,他用手在我被子上整理了很久,直到我的胸口成为了一个类似于飞机坪的平面他才又站起身。他说他要走了,我听到这句话时很伤心,我屋子唯一一个“其他人”马上就要走了。他走以后我就意味着孤独,我将要一个人面对所有可能的意外,还有很多事,正如他所说那些事随时都可能发生。当然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是他了解。他说情况很不好,要是不努力的话我结局将会很惨。

    “我一定配合。”我伸出手摸在他的一条腿上反复说,仿佛我所有的努力都与这条腿有关。他又说到我千万别出去,如果我真的出去的话那时他很有可能就在门外,他这样警告我,我保证自己不会出去,并且尽量一直睡在沙发上。他点点头就走了,在出门前他又说他会尽可能的多来看我,“欢迎你经常来”我说完这句话后便把门关了,我在门上听了很久,他应该没有回头。因为我听到他下楼梯的声音,有几个人跟在他后面笑了很久,我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我还是要做好来人的准备,那个人在他走之前告诉我说要我在晚上不要胡作非为,因为他很有可能就站在邻居的阳台上,只要听到我在屋里有什么动静他就不会敲我的门,而是直接把我的门踢穿,然后进来惩罚我。

    “如果坏了的话你自己负责。”他还重点对我说。我在屋子里尽量小心翼翼,不放出一点动静,否则我又要买门,他的意思就是这样。今天晚上的电灯闪了好几次,我想我应该先去厕所大便,虽然在厕所里准备好了蜡烛,但该死的是我居然没向他要打火机。还有就是我在九点钟之前如果没睡觉的话他就会关掉我屋子里所有的电灯。

    “这不能怪我。”他仿佛在安慰我。我答应他在九点之前一定睡觉,并且越快越好,照这样算的话我想我真的应该大便了,否则要是我犯了错误在黑暗中走错了地方,他们肯定又会笑我不讲卫生了。

    大便后不能吃东西,否则的话,那个人说这样对治病没有好处,只会导致更加无药可救。

    “要记住你是病人。”他反复对我这么说,我记住了,因为他强调了很多遍,我告诉他这个事实时他很高兴,然后他又拍着我的肩膀盯着我说:

    “答应我,上完厕所后别吃东西。”我赶快握紧他的手,然后露出他所希望的笑容说:

    “这根本不是问题,我一定照办。”而现在就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如果是男人的话你就要说到做到”,这是很多人在离开我的屋子时都说到的一句话,他们从我面前陆续经过,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现在我很轻易就能做到,我找了很久都没发现屋子里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在衣柜里,我找到所有的衣服,摸了全部的口袋,我以为我的宝贝儿子会在里面放一颗玉米糖,但很快我就失望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沙发上的衣服也找了,它们只是躺在那里,等待我去穿。看来我的儿子也和其他人一样希望我是个男人,我站在衣柜前,看看这个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的衣柜,我想我应该承认了,起码我现在已经是个小男人了。

    三

    冬天的早上我很不想起床,窗户上反射出阳光的影子,我睁开眼向窗户望去,但很快又发现这样做的确很困难。我还不想睁开眼睛,这是睡觉所造成的不良后果。我在沙发上翻滚了好几次,但不敢太用力,因为我很容易就会把沙发想象成有床那么大,我时刻提醒自己会掉在地上。有时候窗户外的一阵喇叭声让我感到心惊胆战,我还以为是自己掉在了地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要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而现在我还没有掉在地上,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闹钟又响了,其实它不是第一次响,它就在衣柜上不停地提醒要我起床。这是他们的安排。我的确无法把它从衣柜上取下来,然后将它像扔香蕉皮一样扔出窗户。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样做,但他们这种方法并不能对我起到效果。我仍然固执地睡在沙发上,并且一直闭上眼睛,它不能像只一百瓦的电灯那样使我眼花缭乱。我装作没听到那声音,这样我的睡眠便能一直延续下去。我一直想建议他们把这个闹钟送给我的邻居,我想他们应该很需要,在早上当我站在窗户边时他们便对着我竖起大拇指,而他们还要一直忙碌地将脸伸向地上的脸盆,然后又口吐白沫,嘴里不停地催促自己。但是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每次当我想要对他们提出意见时,我还没说到第三个字,他们便会对我说:

    “一切都会安排好”。

    果然电话响了,这是他们催我起床的第二招。

    “无论什么时候电话响了都要接。”我记起他们对我说的这句话,于是我使自己起了身,在书桌上找到电话机,我听到对方的声音,是个男的,他叫我爸爸,也就是自称是我儿子。

    “你该起床了。”他故意把一个字拉成三个字的长度来说,其实我不会挂电话,他说他是我儿子,也就是我的亲人。我就应该像对亲人一样对他。

    “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告诉他我会马上起床,为了让他相信我,我还特意强调自己在一边接电话一边穿衣服,我听到他在细声说话。

    “我就知道你在骂我。”我以类似于父亲的口气威胁他说。他果然很紧张,然后我又告诉他骂人不是个好习惯。还没等我说上几句话,他又反复强调自己是我儿子。我一直听着他说话,我的嘴似乎完全被他的声音捆绑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终于停止了说话,并且告诉我我可以说话了。

    “既然你自称是我儿子,那就算是了。”

    反正早晚我都会有,只要老婆配合这完全不是问题,我这么想。他听到我这么说就变的很高兴,他的高兴完全变成了笑声,我问他为什么笑,结果正如我所料,他说是因为太高兴了。

    他笑完以后便什么话也没说就挂了电话,他的任务因此完成了。自从我搬进这屋子我想很多人都已经在我身上完成了许多任务。我只要和他们说上几句话,如果是我顺便告诉他们我一直是睡在沙发上和他们说话,他们便会高兴的无法控制。因此当别人一开始面对我就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时,我便赶快在电话中告诉他们我一直睡在沙发上,并且从没走出过这屋子。当然很多时候我都是撒谎。但他们听到这以后都会立刻高兴起来。这些话对我一直很重要,特别是当我搬进这屋子以后,如果没有它们,我想他们肯定不会和我说话,更没有人愿意来到这间没有地址的屋子。

    我赶快穿好衣服,我穿上的是那件他们多次强调要穿的衣服,他们说是为了不至于病上加病才有这个安排。我完全理解,天气冷了,应该多穿衣服,这个逻辑谁都知道。我穿上这件衣服后身体的体积便立刻增加了1/3,我的下巴都被它包围住了,不仅如此,他几乎掩饰了我所有男人的特征。我将衣领折了又折,胡须才露出最上面的那一部分,他们就像树枝一样飘在衣领上,我就这么轻易地找到了男人的自尊。

    所有的口袋正如我先前想象的那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并不怪他们,毕竟有很多细节很难照顾到,我相信他们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他们也是这么说。

    我赶紧按计划打开窗户。外面的一层雾气迅速布在我脸上形成一只网,偌大两个眼珠就像蜘蛛一样在脸上滑动,我很快有了眼垢被融化的感觉。路上的汽车果然很多,它们不受时间的限制疯狂地向前奔,像是一只犯了春病的母狗。我又要开始充满雾气的一天。此刻我站在窗户前不停地掂起脚看对面的房子。很快我又觉得力量不够,于是我又用手撑在窗户上。我看着对面的窗户一直关闭着。尽管我不停地试图想看到那窗户后面的女人,但现在的问题是窗户关了,我有把握那扇窗户在短时间内不会打开。我经常在傍晚的时候看到女人站在窗户边,她有时会向我招手,我总是用微笑赞扬她的美丽,因为有这么个习惯,因此在我看来,如果她现在把窗户打开,那么她十有八九是不正常了,就像是他们说我一样。

    我想如果我再不刷牙就没法交代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刷牙。这是我住进这间屋子里必须形成的习惯。来这以后他们只是多次强调我不要把白沫乱吐。并且建议我将它们吐在马桶。我就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去厕所刷牙把白沫吐在马桶了。马桶里的水一声响便把白沫连同昨天的大便一起冲了下去。出了厕所我又发现了问题。一团白沫正固执地粘在我的裤子上,我得想方设法把它弄干净,直到他们看不出一点破绽为止。

    我正打算洗脸外面就有人敲门了,他敲的很急像是要告诉我一个死讯。我立即把毛巾扔在脸盆上,准备开门接受那人给我带来的消息,我又特别穿件衣服,一开门,屋子里的温暖将持续不久。我想象着那人脸上的那模样,我希望它是个女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应该是我接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我穿上衣服准备好满脸的笑容。我轻轻地打开门,一股母牛乳头上才有的味道从门缝里长驱直入,我准备赶快关门,因为那味道对我很不利。我很快又有了打哈欠的欲望,但那人将一只手伸在门缝里,我威胁他说我马上就会把门关紧,但那只手仍然固执地伸在门缝里一动不动。我气愤了,于是我将门慢慢打开,直到能留下我头半径的门缝,我将头伸在门缝里,很快我就看清楚了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

    我问他来我这干什么,是不是要死人,我故意夸大事实,以免自己不能承受他将要说到的意外。他问我能不能让他进来,我看得出来他一直想进入我的屋子。我想到许多与此交换的筹码,但是我没这么做,我先伸出一只手和他握了手,他手的温度让我感到有些安慰,于是我又对他说:

    “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如果你要抢劫的话,我告诉你你休想。”

    他提高到我这话时迟疑了一会儿,样子很悲伤,我闻到他身上的奶牛味。他一句话也没说,我猜测他是卖牛奶的。我将手抽了回来,上面还是受到了他温度的传染,于是我又告诉他说:

    “我这并不批发牛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很多有牛奶批发的商店,我从来不做这档子生意。”

    我又用那只刚收回来的手指指着我的屋子,我告诉他屋子很小,根本没地方养奶牛。

    我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我赶快站直身体,随时准备迎接他的拳头,他一用力手里的一大盒牛奶便放在我眼前的半空中,我告诉他我不要牛奶,他很无奈,脸都开始发红了,我把门打开一点看清楚了他整张脸。我还是把一只手挡在眼前,时刻保护着我的眼睛。他说:

    “你这是不是彩虹路43号?”

    他同时递给我一张牛奶的定单,我看到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告诉他外面写的很清楚,他说他已经看到了,然后肯定自己没走错地方。他正想推开门,我赶快用腿把书桌勾放在门背后。

    “肯定是有人冒充我,我并不需要牛奶。”

    我说,我想可能陷害我的几个人。对,肯定是他们,他们这一招够狠的。我把门打开了,眼前这个陷害者的代言人也够为难的,我找不到他脸上坏人的任何特征,我不能确定他是好人,但他肯定没做多少坏事。

    他开始不说话了,我不想乘人之危,但我必须告诉他一个原则性问题,于是我直接对他说:

    “这牛奶的钱我不会付。”

    然后我又示意让他看看我的屋子,他能看到的只是窗户,我真希望他还认为我的屋子只有窗户那么大,这样他很有可能会可怜我把他的牛奶卖给其他人。他没有看我的屋子,而是把牛奶放在地上然后说:

    “反正你订了,订了你就得喝,这是我们的原则。”

    我慌张了,眼看着他就要把我说服,我很不是滋味。

    “可是我不喝牛奶,我是喝人奶长大的,为何要改喝牛奶,我是人不是牛。”

    我反复强调这么个事实。他也开始有点动摇了。在我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终于骂我了:

    “你是个败类,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败类。”

    我很生气,居然有人骂我败类,连我妈都不敢这样骂我。我真想给他一拳头,我一伸手他便很容易就在半空中接住了,我的手就像是被警察抓住时那样听话。他的另一只手没放在我嘴上,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咬断他的拇指,让他无法卖牛奶了。于是我又对他说:

    “狗都不会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更何况我是人。”他放开我的手,我叫他滚蛋,他没有再说话,我随时准备关门,他果然马上就爬下楼梯,我看到地上的牛奶,于是我大声喊道说:

    “我不要你的牛奶。”

    我大声告诉他我不会喝陌生人的牛奶,他跑的老远,在拐弯的地方他转过头向我的方向吐出他嘴里的乌痰,那团痰落在地上时他已经跑下了楼梯,嘴里不停地骂着类似于“他妈的”之类的脏话,反正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跑到窗户,但根本看不到那人,八成他已经躲起来了。现在我必须收拾这个败局,那个人就这么强行卖给我一盒牛奶。我必须马上处理这盒牛奶,说不定不久就有邻居将它居为己有。我把牛奶扔了进来,然后赶快把门关上。我找了好久决定把牛奶放在衣柜里,我把几件衣服覆盖在上面,这样一来,这盒牛奶在我的屋子里就不至于太过暴露了,幸亏我觉得把衣柜门关紧,那股牛奶味才没有先前那么嚣张。但我还是不放心,要是他们来了闻到那股味道,肯定又会说我乱喝东西,然后又以下结论的口气告诉我我快完了。其实我没喝牛奶,但是身上有股牛奶味,他们下这样的结论也是天经地义,何况我又不养奶牛,要是这样的话我还可以找到个借口。

    我时刻准备吃饭,我看着衣柜里的那个苹果。如果昨天晚上我把它吃了的话,现在我就不至于挨饿了,但是正因为我留着它,现在我就不会无聊了。只要电话铃一响我早餐的时间也就到了。我想我现在的肚子不仅能容下一个苹果。早上的时候正是那一阵打鼓的声音提醒我起床,而现在那一阵声音已经集中在我的舌头上,只要用手按在小腹上,原来的那片声音便很快得以复制。穿好衣服之后,也就是接到那个自称是我儿子的人的电话之前,我就走到冰柜前把手伸进去,里面很冷,尽管如此,我还是固执地在里面坚持了很久,我摸到那个苹果,它的体积使我有点失望,但起码它还在冰柜里。现在我的手握紧苹果,我尽量在上面用劲,这样一来这只苹果就因为我的拳头而大了许多。牛奶我是不管了,我就让它躺在衣柜里发霉,我知道它的味道肯定不错。以前我的儿子每天看见它就高兴得要死要活的。他人大了,喝牛奶比喝人奶都要积极,正因为如此他可能早已经忘记自己是喝人奶长大的。当我像抱着一块木头一样抱着他时我就能闻到他嘴唇上的那股牛腥味,连我都有点相信他是从牛肚子里出来的。他喜欢在我面前吵着要喝奶,他知道我没奶但仍然在我面前放肆,即使我和他一样长得像头牛,至多我也只是头公牛,如果他告诉我公牛也会产奶,我非得笑死不可。

    我想他们八成是忘打电话给我了,我看看衣柜上的时间,它一直在慌张地过去。早上它已经闹了好几次了,再过不久它又要闹。难道他们真的忘了我的电话号码。上次我们搬进这屋子时,趁那个人还在整理沙发我立即把四个相同的电话号码写在四张纸条上。开始进来时我就注意到那个人有四个口袋,我想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那四个口袋都得以充分利用。在他走之前我向他提出最后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他能把那四张纸条都随时带在身上,我帮他放好了。我的要求他也答应了,出门时我又告诉他我的电话号码:

    “记住这个电话号码,否则我们就会失去联系。”

    我重复这句话好几遍。他的手扭住我的脖子,随时准备抓住上面为数不多的几块肉。

    “我不会忘记的,因为它是你的命根子。”

    听到他这样说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它对我的重要性。

    “我是病人,吃饭对我很重要。”

    他难为情地点点头,勉强同意了我的看法。

    “你的确值得同情,我会想方设法的。”

    他又指了指我的肩膀,我感到自己立即被信任。他告诉我一到吃饭时间他就会打电话给我。我对他的这个安排很满意,我使劲握紧他的手说:

    “我一定遵守作息时间。”

    他正准备走,但还是没忘记告诉我说我恢复的不错,我听到他鼓励了我一番。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一直允许我这样,因为我的病是不会通过眼睛传染的,于是我又说:

    “只要你记住这个号码我的恢复完全不是问题。”

    他听到我这话时摇了摇头说:

    “你又不正常了。”然后他就要出门,我不能再说其他的,于是我拼命地念着手里纸条上的那七个数字,他不停地对我挥手,我想他八成是忘了那七个数字,我付出了但不一定会有收获,我将我所有的声音帮助他记忆那七个数字,但我还是可能要挨饿,我开始有点后悔我那时的努力了。

    我重新把苹果放回冰柜,然后我又像只猫一样跳到电话机旁,电话线正连接在电话机里,我终于排除了在此前不久所认为的电话机断线的想法。事实证明对方就是没打电话,如果夸张一点说他就是忘了。我望着那部和我一样绝望的话机。现在我没必要将它移到别的地方,因为这样对解决我早餐问题并没有帮助,它躺在书桌上看起来是安全的,但我想如果它今天早上一直这样沉默不响的话,那它的危险将距离不再遥远。

    我尽量使自己来的窗户边,如果再睡到沙发上,这样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尽管他们希望我这样,但当我看到沙发,它就像个狗窝一样像我招手,我就对它再无兴趣可言。此刻我站在窗户边,以前当我被看作健康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正把一块香蕉皮扔向窗户外,然后我的儿子便马上走到我面前看着它可能降落的位置。只要落在一个女人的脸上他便会不受节制地对着地面哈哈大笑,而那时我便将他举过头顶,然后大声告诉下面的女人说刚才是他捣的鬼。要是那个女人对着窗户骂几声的话,我就对着我的儿子说:“她骂你呢”,然后我的儿子便会按照他学到的那样称呼下面的女人,他对着女人说:“妓女”,我只要捏着他的耳朵说:

    “然后呢?”

    这时他便会歪着脸上的肉转过来年使出全身的力气说:

    “你男人阳痿了。”

    那个女人准备看窗户时我便抱着我的儿子赶快离开现场。那时她看到的便只是那扇来不及关闭的窗户,当我带着儿子重新站在窗户前时那个女人便已经走过了好几间屋子,但仍然不停地转过头对我们恋恋不舍。

    电话终于响了,我照例让它响了三次。在这段时间里我尽量调整自己,直到我能装出一副一点都不饿的口气。我拿起电话,说话的是个男人,他三言两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想他大概又是以为我提前吃饭了。

    “我还没吃饭呢!”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提前把这话说了。

    “这就好,保持的不错。”

    他终于说了句清楚的话,然后他又告诉我说今天早上喝牛奶。

    “你必须形成这么个习惯,身体是治病的本钱。”

    我猜测他是在命令我,因为他的声音很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手应该不停地在半空中用力,于是我告诉他别激动。

    “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

    我建议他说,为了让他放心,我告诉他说我一定遵守他的命令。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那口气可能全部用来发声了。

    “毕竟你是长辈。”

    我又特别强调说,我暂时终止了呼吸等待他把那口气全部吐到话筒里。我们俩一下子默契起来,他长时间没有说话,我想他是在等待我说话,并且是在等待我的问题。我一直没想到我的问题,在此之前我缺乏准备,因为我以为他会好提苹果的事,毕竟它是我的命根子。

    “今天早上你就喝牛奶吧。”

    他突然说到吃这件事上,这让我很感动。我正想到和他说起那个卖牛奶的人。

    “我不喝牛奶,我不知道它的味道我喜不喜欢”。

    然后我又告诉他卖牛奶那人的模样。我才说到鼻子他就打断了我。他说不要提那个人,因为电话费很贵。然后他又告诉我早上喝牛奶的事,他说到这便严肃起来,“最好是天天喝”,他特别说到这个问题,我想他的样子很认真,我应该放弃抵抗,于是我说:

    “我会尽力而为的。”

    我告诉他我已经把牛奶放好了,我指着衣柜告诉他我放牛奶的地方。

    “你只要喝它,放在哪都行。”

    他又开始骂我了,我想他现在要是站在我面前的话我的头发一定会被他拉的笔直,而现在我的头发是弯曲的,这就证明他的骂声到现在为止对我的头发影响不大。

    “只要我努力,我就一定能喝它。”

    我安慰他说,他开始慌张地喘气。

    “我不跟你论理了。”然后他又告诉我说我是个不正常的人,我听着他不停地说我坏话,我一句话也没说,他这样倒显得高兴。他说了很久才问起我正在干什么,我欺骗他说我正在穿衣服,并且马上准备睡在床上喝牛奶,他听到这果然很高兴,此刻我正用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全部试图把身体占有书桌,这样即使是进来,他也无法揭穿我的谎言。

    “你一个人在那不错吧?”

    他突然问起我的情况,这句话并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有很多人这样问我,当然我尽量说我很好,省得他们担心,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轻松地和我交谈。我告诉他我很好。

    “一切都按照你们安排。”

    我又告诉他这都是他们的功劳。为了让他相信我,我又告诉他我正在看着窗户外,“今天不会下雨”,我提醒他说。

    “下面有好多人。”

    为了让他相信我又补充了一句。这完全是我想象的,因为我只能看见窗户,上面的几块玻璃是我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他告诉我说他早就知道今天不会下雨,我想这是他今天的第一个成就,我说:

    “长辈就是不一样。”

    然后我又告诉他说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今天没下雨的,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我说这话他好像很不高兴,这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他快要挂电话,我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知道这个关心我的人是谁,他对此表示震惊。这次他没说我是在胡思乱想,这已经让我感到很意外了。

    “我是你兄弟”,他有点愤怒地告诉我说,我稳定了自己对他说: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我的兄弟很多。”为了不把兄弟与朋友混淆,我并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这样倒使得他很理直气壮,他恨不得一口气封住我的嘴。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你真是不正常。”

    看来他对我并不了解,我住进这屋子他们就是为了证明我这人不正常。看来他并不是我的兄弟。但我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是我说出来的话他一定会很冲动,恨不得一脚把我的门踢一大口子。

    “既然你是我兄弟我就会很高兴。”我这样对他说,他才平息了火气,我想他既然是我的兄弟,也不可能是和我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开肯定早就喝牛奶了,而我到现在为止都只喝过人奶。

    “我要挂了。”

    他高兴之后便想挂电话,我站起身说:

    “既然你要挂那我也没办法”,他说他会经常打电话给我的,我说:

    “我会欢迎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一声你是我的兄弟”。他答应了我,我又说:

    “你也要好好过日子,活着并不容易。”

    他听到这话时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又建议他要多喝牛奶,他没有答应,只是不说话,我听电话挂断的声音才知道他果然已经挂了不想说话了。我看到电话屏幕上正显示59秒才知道他是因为不浪费钱才提前挂电话的。因此在我看来今天他不喝牛奶也已经活的很好了。

    四

    这天早上我就按照他的安排吃了一只苹果和一杯牛奶,现在我正坐在沙发上消化它们。闹钟又响了,但是这次它对我毫无影响,它在现在响起完全是无中生有,因为我已经起床,我想现在完全有借口将它扔出窗外,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将无法向他们交代。何况它正挂在衣柜上,要取它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就是这样,即使是我可以做坏事他们也会在其中设计许多令我难以想象的障碍。我必须站在书桌上,谈话又极为困难地伸直身体。直到中指能够触及它我对阿嚏的成见才能得以消除,何况我不能像扔香蕉皮一样扔出窗户,要是砸到一个女人她非得又在窗户下要死要活的。我就纵容它一直躺在衣柜上,这样只要它每次响个不停时我便转过头望着它想象如果要是 它有一张嘴的话,这时它会露出多少颗牙。

    外面又刮起了风,我赶快加了件衣服,衣柜里有很多衣服,它们就像臭豆腐一样躺在里面发臭。我就从中随便挑了一件。尽管如此我的体重还是一下子增加不少,当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发现了移动对我而言的困难,我可能只要走上几步就会轻易地摔倒。我只是躺在沙发上。尽管这样并不舒适,但至少不会增加一些意外,下面的温度足以让我深入梦中。但我不能,每想到那块闹钟会像臭皮虫一样吵醒我,我就不敢对睡觉有任何的私心杂念。我只能一直醒着,窗户外的阳光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把它的那片颜色涨在窗玻璃上。我用左眼看着它时,上面就像挂了一件白衬衫那样雪白。当阳光突然消失时我的屋子就只有一根燃着的蜡烛那样光亮,并且它随时可能熄灭。我想要把厕所里的蜡烛移到大厅来。但每想到我可能要去厕所我就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

    有人来了,像往常一样它先敲了几次门,然后叫着我的名字,它提示我去开门,我在沙发上看着那扇门,看看要是我不去开门的话它会怎样大声地骂我,我把手放在下巴,稳稳地站着,这时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尽管外面的风刮很响,但危险外面的人也应该知道这并不是来自我的胡作非为,在此之前我把窗户关紧了,我生怕有人从外面扔进一块砖头,要是这样的话我将无法解释这块砖头的来历。

    现在它已经敲第三次门,但仍然没有骂我的意思,我装出一副正常人的样子准备去开门。我希望它是个了解我的人,这样一来我就没必要介绍我一直以来的情况。如果这个人熟悉我的话,那它肯定是在这个大清早对我有新的安排。我听到那敲门声像是砸在玻璃上,肯定邻居都已经听到了,我猜它不是个小孩,于是我在开门之前就准备提防那只可能伸向我脖子的手,这样他便可能没有还手之力了。

    一个没胡子的男人一下子冲进了我的屋子,他站在我面前完全是利用自己的身高在说话。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他告诉我这是因为刚才走的太快,现在正心跳加快,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于是我对他说:

    “我刚才在厕所里,来不及开门。”

    还没等我说完他便自称是我朋友,我告诉他我朋友很多,很可能忘记他一个。

    “这没什么关系。”

    他意外地笑着对我说,我感到他对我很好,很快我就因此放松了警惕。现在如果他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一定会取消我原来的计划。我带他来到沙发要他坐下,我赶紧把窗户打开。回来时他已经坐在那个形如狗窝的沙发上,他的样子好像很满意。

    “我今天要带你去医院,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他直接提出了他的来意,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当然会去,这是我的职责。”

    我告诉他说,我坐在他旁边,然后他便把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

    “你能这样想当然很好,你知道这样一次并不容易。”

    我听出他的良苦用心,他已经望着我了,我想他很可能马上像对自己儿子那样抚摸着我的头。

    “我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最好是结果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被子,我很后悔在此之前我没将一件毛衣塞在里面。如果我做了的话他的手心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空洞。

    “当然结果并不重要,你经历一次就好。”

    我想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一定会对我大发脾气。因此如果我现在拒绝他的话将毫无意义,何况我正坐在他旁边,要是我想逃跑我想他一定会像拧鸡一拧住我脖子。

    我问他我是不是应该再穿一件衣服,因为外面很冷,我一出去风便会像蚊子一样飞在我脸上。

    “看来是不行,如果再等就来不及了。”

    他说完这话便开始焦急起来,我看见他脸上很快红了一大块,我向他保证说在路上一定把它穿好。他开始并不答应我,但看到我走向衣柜时他便改变了想法。我拿出一件衣服然后按照他的要求放在肩膀上。我们就这样出了这屋子,然后我就要将我的身体的全部交给他所说的那家医院。

    路上的风很急,我看到路边的屋子连成一片,几个垃圾桶就站在路旁边。如果没有太阳光,我想我可以轻易地说出那上面的几个字。一群孩子向我们撞来,他的手一放在我肩膀上,我的身体便从那些孩子前进的方向晃了过去,然后他时刻提醒我注意前面的人。他也说今天不会下雨,我想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他决定我们走的并不快。直到走过好几根电线杆,街道上的人不多时,他才指着前面的那个十字路口告诉我说:

    “我们的方向就在那!”

    我就这样被这个没胡子的男人推进一间全是穿白衣服的人的屋子,他走在我后面生怕我逃跑。几个穿白衣服的男人看到我们便走过来对我说:

    “你准备好了吗?”

    其实他应该知道我没准备,他最多只是想知道我过去的状况。我让他握住我的手,后面的男人见到这时便轻松多了,我转过来脸对他说:

    “我过去一直睡在沙发上。”

    然后我又说到了牛奶,他听到这时我便被后面的男人一推,我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了他。男人一下子就走到更远处的人群中坐下。我那时真想把一团鼻屎从鼻孔里拨覆盖在他脸上,他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就这样把我抛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肯定他现在又去街上兜风去了。

    “看来你希望还是很大的。”

    他的手在我脸上摸了很久,然后他又对我的眼睛产生了兴趣。我很想告诉他我的视力一直不错,但他就是不让我说话,这让我感到很难受。我就按照他的要求抬起头,他的手又在我头发上摸了很久,我想他应该是在找我的耳朵,于是我提示他在下面一点就是了。他在耳朵上捏了好久,我想他是想在里面有所发现,他打算往里面伸进一只手指,但很快发现手指太大,我告诉他说应该拿只圆珠笔之类的会更方便些,他的手在我耳朵上颤抖了一下,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他说我这人太会开玩笑,没一点正经,我告诉他说我也是刚发现自己是这个样子的。

    “希望大不大是件小事,我希望你不要太残忍,我的心脏不是很好。”

    趁他的手放下了,我赶快向他说起这事,他停下了手里的活,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什么不可战胜的困难。”

    我听得出来他是在鼓励我,我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对他说:

    “我对你充满信心,你也应该有信心才是。”

    他坐下来好像要分析我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当然有信心,这是我的职责。”

    他望着我的胯下说,仿佛在衡量自己的头能否容在我胯下。我在凳子上移动了身体,这让我感到舒服遍及全身。

    “你不要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就好,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种心理对我而言应该更有帮助”,我说这话容纳感他很激动。

    “我一定配合你的工作”,我补充说。我伸出自己的双手想证明自己对此的坚决态度,他点点头,我想他八成是相信了我。

    “你尽量放松点,这样的话我们合作才有成果。”

    他这样强调说。

    “我一定放松。”

    我赶快耸了耸肩,我能感觉到身上所有的肉都在跳跃,他示意我先别这样。

    “这是待会儿的事,当然你现在能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赞扬我,这让我忍不住就要感动。我应该想到他的各种压力。

    “你是不是应该先说一下手术的价格,如果到时我支付不起,那你就亏本了,我自己应该有这种道德”。

    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这让我感到有点心安理得。

    “这个问题我会考虑的。”

    他想了一会对我说:

    “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你能适度而止,现在的前的确很不好赚,这一点我理解。”

    他点点头说好。

    我们一起进入一间房子,开始里面很黑,但一开灯就亮了起来。他让我睡在那张床上。尽管他没说但我还是脱了鞋。我就睡在这张铁家伙上,这种感觉和睡在沙发上大不一样。我开始想象我的手术的过程,这时他正站在我旁边,说要给我充分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我说我早就准备好了,但他还是提醒我再想一下,我就按照他的要求赶快开始思考。我听到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因此在我看来外面的大多数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我,我没让他把门关闭,我抬头看见外面的地板上还有几个人影在移动,这让我感到有些欣慰。我又听到外面有女人开始哭起来,那声音就像是沙子洒落在地上时所发出的。我想我应该哭了,起码应该有这么个准备。于是我把手放在眼角边,但我觉得要自己哭太困难了。我问他我哭的象吗,他笑着告诉我说:

    “简直和真的一样。”

    他完全是在安慰我,在此之前我没有哭的准备,现在要我这样做实在是勉为其难,我告诉他我不想哭了,他走到我前面用手像毛巾一样放在我额头,我就像个孕妇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让他手上的温度传染在我的身体里。他说我的情况不错,我告诉他自从我住进那间屋子我的情况就一直维持得很好,他听到这时便高兴起来,然后他又告诉我说可能我的希望会因此增大不少,我告诉他说但愿如此。他转过身对我说:

    “你不要太悲观,这样对手术不利。”

    我想站起来,但他那只手就像一面墙壁一样阻挡在我小胸口。于是我说:

    “我一定不悲观。”

    然后我又答应他,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适当地笑一笑,这完全不要药物的刺激,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对我而言 。他告诉我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会临时通知我,我说:

    “我一定照办”。

    他悄无声息地示意说要去拿些东西,我没说什么。现在我一个人守住这间屋子,并且把我所有的希望寄托给它。只有一扇墙壁面对我,我感觉它正在对我发笑,那声音拍打着我的胸口,然后在我的身体的四周持续。头顶上的灯光躺在墙壁上,我就听任外面的哭声肆无忌惮地冲进我的屋子,我感到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于是我对着门大喊,他果然像只猫一样跑了进来。

    “你是不是怕了?”

    他一进来便擦着眼睛问我这个问题。

    “如果你怕,这倒是个好兆头。”

    他又补充说,我摸着自己的额头说我并不怕,他这才又开始紧张起来。我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可以开始,他惊奇地望着我说:

    “你最好不要这么着急,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我又对他说我可以等待。我听到外面的哭声开始大起来,他告诉我说我的家人来了,而且正在外面为我担心,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现在听到外面的哭声才知道原来它们是针对我。

    “他们也够为难的,我必须争口气,否则我又会欠他们一个人情。”

    他在头顶叹着气,我于是拿着他的手说:

    “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握紧我的手,好像一下子我们就成了亲人。他把床上的被子移开,整个屋子就只剩下我和他还有暂时属于我的这张床。他低头告诉我说手术就要开始了。我最后看了一眼整个屋子算做是可能的告别,他又对我说我可能要睡一会儿,我伸起手对他说:

    “睡觉对我而言不是问题,你说个时间”,他想了一会儿,手握成拳头然后对我说:

    “等下你听我的安排就是了。”

    我说好。于是我就这样开始被他手术,他说他一定会尽力而为,这让我感到很放心。现在我只想着我原来的那间屋子的那扇门,要是有人找我见我长时间没去开门,他一定会在上面揣一大口子。而现在我只能躺在这张床上让这个人为我手术,并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将是死是活。

    五

    我再次睁开眼睛那是48小时以后的事。我又回到原来的屋子。我首先看到了那扇门,它仍然阻挡着我唯一的出路。我睡在沙发上,呼吸仍然在继续。窗户打开着,但上面的屋檐很好的阻挡了阳光的射入。我醒来后马上看到了窗户边的那个人影,我咳嗽一声想验证那个人影是否具有生命。它先是在那里移动了一段距离,眼看着它就要离开窗户,然后我又咳嗽了一声。那个人影像是受到了我声音的振动。

    “那里有个人。”

    我于是猜测,我把被子从我身上脱离,我并没感到胸口上我一直期待的那片潮湿,相反上面的温暖倒是让我虚惊一场。原来我还穿着衣服,我看到上面的拉链还有一大口子,上面还有慌张的痕迹,我赶紧把它拉上,防止空气找到这一口子乘虚而入。我站起身准备向窗户望去。

    “你已经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我听到这声音并不感到害怕,在手术前我们就约定好他将是我手术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现在他用声音实现了他的诺言,这让我感到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此刻他正站在窗户边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出现感到洋洋得意。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才是,你一定等了好久了吧?”

    我正想告诉他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但他似乎并不想我这样评价他的出现。

    “你让我感到很意外。”

    他说的是手术,这话让我感到他才是当事人。此刻他还站在那里原地不动,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我手术时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其实在那之前我就担心这个问题。”

    他把手摸向窗户想迎接外面的阳光。

    “我最怕影响别人了,而现在看来似乎难以避免。”

    我补充说,他没有回答。我问错了问题?但他还不至于愤怒。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家人的情况?”

    他的声音有些大,但危害是果断地认为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我当然关心,不过这些问题得一步一步来解决,你知道我这人就是这样。”我看着门说。

    “他们提前走了,你会不会怪他们?”我赶紧摇头,并且把目光转向他说:

    “我当然不会怪他们,我知道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在外面一定很凉,可别感冒了。”他正在想事,但很快又笑了。

    “你这人还是很怕死的,这才是让我感到意外的。”他转过身让笑容针对我。

    “这是我的习惯,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我解释说,我过去做梦自己都睡在床上,于是我猜测说:

    “我没有从床上跳起来吧,要是这样麻烦就大了。”他没有说话,一下子似乎无法回忆起刚过去的48小时。

    “这倒不至于。”他快步走向我,这让我感到他这话的真实性大增。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们下次应该把我的手绑起来,这样即使是我的力量再大我的手也会无所作为。”他没再让我说下去。

    “你的手倒是很听话”,他肯定说。我对此感到怀疑,于是我又说:

    “我很想知道的我当时的样子,这的确很诱惑我。”他回答说:

    “你真的想知道?”我慌张地点头,他说:

    “你还记得你妈生你时她的样子吗?”他的样子很严肃。

    “我不记得。”他又铁着脸对我说:

    “那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没说话,他说他要走了。

    “我希望你能经常来,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

    他点头表示同意。他说不要我送他,我答应了他。于是我看着他从那扇门穿过,直到我看不见他我才赶快把书桌移到门背后,我看看那扇门,现在我又得重新信任它了。

    我应该重新利用我的沙发,于是我睡在上面让被子把我卷成一根香烟的形状,然后整张沙发都在我身体的包围中。我伸手便找到了枕头,我把它塞在屁股下,我这样做是为了它在不久之后能在下面产生热量,然后他们一到我便可以抽出它让他们的手在上面发烫。

    我应该尽量保持清醒,很有可能就有人来,要么是一个自称我朋友的人。其实我很希望我的邻居能够来到我的屋子。我来这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我邻居是什么样子,我想告诉他们我的手术很正常地进行完了。如果他们真的相信我进行过手术,他们一定会对我举起大拇指,并且赞扬我的坚强,现在我很需要他们的这种赞扬。我想如果下次再要手术的话我应该先去我邻居那一趟,我需要他们为我鼓鼓气,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手术台上的灯光,它总是全部射在我的眼睛里发烫,这让我感到睡觉异常困难,还有我应该告诉他们上次往窗户外扔香蕉皮的男人正是我。这样的话或许他们会经常敲我的门,并且防止我再次往下面扔香蕉皮。我并不会因此责备他们,这是我应该有的道德,如果我整天这样往下面扔香蕉皮,他们非的把我恨死不可,我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更何况他们也不允许我这样。

    当然我现在无法实现这个愿望,那天搬进这间屋子时,那几个人走在我前面,我们搬了很多东西,这样一来很多附近的人都注意到我们。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上到楼梯,尽管我们动作很小,但他们似乎还是对我们很有意见,我走在后面,楼上的人在我们上楼梯时便赶快叫一个小孩从上面跑下来,他走在我面前时老想着从我胯下穿过去,我站在原地不动,赶快把双腿夹成一条直线。我开始说话了:

    “你要干什么?”

    我的表情有点严肃,他们后来告诉我说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一个大人走在走廊的栏杆边,他的眼睛望着我前面的小孩,他的手一拍在栏杆上我前面的小孩便不在我面前胡作非为了,但我只能让他一直拉扯着我的口袋,并且随时准备跟他跑的老远。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它直接伸向上面的那一层皮。

    “你休想逃跑。”

    他说,他让我没有还手之力,我告诉那个孩子说里面没钱,并且告诉他说如果他要的话可以以后来我的屋子里取,我这样说只是为了搞好邻居关系,免得他们在我睡觉时把我的门揣一大口子,要是我睡的太死的话,当我用左手把被子掀开,那个揣门的人肯定已经走的老远。我就这样被他们抓住胳膊住进这间屋子,还来不及对我的邻居说声再见他们便把门给关了。

    我应该向邻居解释一下当日的情况,免得他们认为我是个不懂礼貌的人,我也希望能和他们成为朋友,朋友多几个并不是件坏事,只要是合情合理的朋友,我都应该尽量结交。而现在我只能躺在沙发上,用左手摸着右手,并且时刻准备着吃东西,现在我根本没有晚上睡觉时的那种冲动。我想我把衣服脱掉会更适合些。此刻我的衣服就像一只水果袋一样包裹着我,我时刻记住上面的拉链便是它的出口,否则的话,如果我醒来时一不小心看见了窗户,我非得以为我的身上和窗户上面的阳光一样赤裸。而那时我只能再去衣柜里找衣服穿,并且由此认为我的身上没有任何下流的特征。

    电话响了,我应该伸出右手去接电话,而此刻它还躲在我的屁股下,现在它的胆量还不足以让我要求它去接电话,我想这个任务应该交给左手,它正在被子下面无所事事,因此我将它派上用场也是理所当然。我接过电话,对方声音很大,我想他们大概又是来催我起床,于是我直接问:

    “你是不是我儿子?”

    我尽量使出我全部的声音,这样他或许不会像上次那么自以为是。

    “我不是你儿子,我是你朋友。”

    他直接否定了我,这让我的自尊损失不少。

    “既然你是我朋友,你应该知道我手术的情况,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的手术已经完满结束了。”

    我说,然后我又说到了我的胸口。

    “它完好无损”,我又补充说。他并不感到意外,我正想说到我的衣服他就打断了我,然后我就只能听着他说,并且不停地向他提示说我一直听的很清楚。

    “你的邻居要来看你了,你准备一下。”

    我的邻居要来看我了,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

    “他有多大年纪?我并不认识他。”

    他说这并不是问题,他坚定地告诉我说:

    “等下你就能认识他了。”我说好,我一定能认识他,一开门,只要他不捂住自己的脸我便一定能认识他。并且如果下次手术的话,他便可能因为认识我而去为我送行,他可以为我鼓鼓气,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我希望他能快点来。”我慌张地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他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但我还是几次建议他先别挂电话,然后我又和他说到我手术的事。

    “其实只是个很小的手术,你们不必担心”,我说的胸口现在都没一点疼。

    “我们一直不怎么担心。”他这样说让我感到很放心,我不希望别人为我担心,特别是一激动了,他们可能全部都要来到我这间屋子,然后像一面墙壁一样坐在我前面。这样一来我又得把衣服扒光,让他们看到我手术过的那口子。特别是我的儿子,如果看到上面那根线他肯定又想把它拆下来去放风筝。而现在我就可以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我可以坐在沙发上,让被子温暖那口子。

    “我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下去,这样我的内疚就会少一些。”

    然后他异常坚定地对我说:

    “他们一定不会来的。”这样就好,如果他们一直惦记着我,我的压力就大了。对于病人而言,最好的医疗方法就是将他忘却,让他自己去挣扎。

    我并不是为了他们才这样,我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的责任感。”我听到他说:

    “我们一定不会有责任感。”我终于听到他的承诺。

    “如果你是男子汉你就要说到做到”,我坚决地对他说,他答应了我,他说他要去上班了,我说:

    “多去上班,这样多赚钱,即使是有病也能有个准备。”

    我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想他此时已经跑到了大街上,并且像片叶子一样飞向上班的地方。

    我的邻居就要来看我了,也就是再过不久从这扇门又要进来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并且和他说上几句关于我的话,他八成会将手伸向我的额头,然后摸着上面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猜测我的病情。那时我便只能以一个病人的姿态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并且展示他所要看到的那些部位。我要回答他的问题,特别是当问到香蕉皮的问题时我一定不能撒谎。如果撒谎的话我很有可能会被他看作是个不诚实的病人,而如果这样的话,下次我在去手术的路上遇见他的话,他一定会把我当作“其他人”来处理。而那时我便只能一鼓作气地走向手术台,说不定他还会希望我就这样一直躺在上面,最好是被那树皮般的被子裹死。现在我只能用一双手抱紧自己,并且任由那几只手指不负责任地在上面颤抖。外面又刮起了风,我看见窗户上的树叶吹向玻璃,然后挣扎着想吹进我的屋子。但每片树叶在上面坚持不到五秒钟便又像只蚂蚁一样被吹落墙下。我想我应该打开窗户让一片树叶定居在我的屋子里。这样的话我的屋子就会生气许多,而眼前我正裹在被子里等待那个将要来看我的陌生人,我已经想好了大部分我所要说的话,并且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而这些都只是夸大的事实,他一旦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就只能接受他那些不受限制的安慰。我真希望他的这次访问能够尽快结束。那时我便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让树叶吹进来,并且想象着下次为我手术的那人的模样。

    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他已经敲门了,如果再让他等下去,即使是他不揣破门,我想他也会对我很有意见,说不定他下次又会把那些卖包子的人引向我的屋子。而眼下我还没和他接触,我尽量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我们起码不会发生邻里之间不必要的冲突。

    他正穿着一件风衣,而他的身体也几乎全被那件衣服所概括。我们互相看了对方,而他此时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就是你吧!”

    他指着我的脖子说,仿佛我的脖子就代表了我身体的全部。

    “正是我!”我说,“我知道你要找我,所以我提前就站在门前。”我补充说,我们就这么认识了,而我也感觉似乎见过这个人,起码他的脸让我感到似曾相识。我立即叫他进屋,并且解释说外面很冷,他一下子就心领深会,我没有让他脱下风衣,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屋里很温暖,我想即使是很温暖也不至于让他脱下风衣。我看见他几次把风衣在身上裹紧,因此忘记放弃了对他的尝试。何况我还没找到可以放风衣的地方,如果把它放在冰柜里他肯定不会同意,而眼下我的屋子能容下他那件风衣的地方也只有冰柜了。我把门关紧了,在此之前我还想去外面跑几步热一下身再来认识我的这位邻居,而现在我已经确定我的邻居已经到来,我就不能背信弃义地一个人出去而把他丢在这间屋子,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对我很有意见,说不定还会称我为“玩花招”的玩命之徒。

    他已经坐在沙发上,我只能坐在他的对面,此刻我已经想起了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我说: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到了。”

    他把手挡在下巴上说:

    “其实我一直想来一次,但就是没时间。”

    我赶紧说:“这并不能怪你”。他点点头说:

    “其实我看你也很正常。”

    他看着屁股下的沙发,那只手摸在被子上。如果我在此之前在被子上洒上一点水他就不会这么认为了。而现在他对屋子的状况已经是坚信不已,如果我再辩解他可能就要说我胡说八道了。

    “是还正常,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分之一下为好。”

    我这样说让他一下子开始了清醒,他说:

    “真的希望你能迅速好起来。”

    他这样一说就开始有点担惊受怕的样子了。然后我又说到我的手术,他并没有赶快跑过来看那口子,而我如果现在扒光衣服让他看的话也不适合。他一来仿佛把寒冷也顺带过来了。我赶快从衣柜里找来围巾,并且回来时向他解释说今天很冷,他说是,并且答应我在他面前戴好围巾然后我们再说话。

    我调整了一下身体然后说:

    “我的这次手术已经完了。”

    他转过脸突然对我说:

    “要是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陪你去的,你真那一定很孤单吧?”

    他把脸伸向我,好像我的脸与他的那张脸有关,“是有一点,但过的很快,因为我一直在睡觉。”我说,他舒咯一口气说:

    “这就好,下次手术我一定陪你。”

    这样说让我感觉我们就是老朋友。“真希望你的手术能多来几次,这样你就会好的快些。”

    他又说,样子像是对这个问题分析已久。“我一定会让他尽早完成下次手术,其实我也不想一直这么等下去,最好是明天又开始手术。”我说,我把身体缩成一团,他说: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好事,但事情往往没这么完美”,他说到这便有点悲伤,我看到他把手擦向眼睛,并且试图从里面拨出眼屎来。

    我说:“我尽量叫他安排一下,当然我并不会为难他们”。

    他点点头,对我的做法表示赞同,此刻我想到了香蕉皮的事,于是我说:

    “这段时间我没影响到你们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内疚的。”

    他抬起头,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戴了个鸭舌帽,他有点迟疑说:“什么?不过……反正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你是病人,我们都应该保护你才是,这一点你放心。”他说。

    我又想到上次那个孩子,于是我说:

    “其实我最怕吓到孩子,他们是祖国的未来,我们应重点培养他们,尽量让他们身体健康。”

    他坐在我面前开始有点激动了,他说:

    “你能这样想真的难能可贵”,我没有再让他说下去,眼看着他又要赞扬我了,我说:

    “我一定不让孩子靠近我,我们应教育他们警惕像我这种人,毕竟他们的免疫力没你们强。”

    他突然走向前抓住我的手,我让他握紧,并且就这么眼看着上面的温度被他的手吸过去,我的手上面很快也是一阵冰冷,直到这样他才又把手收回去插进口袋。我想他是看中了我的背梁,并且时刻准备把另一只手伸向那块处女地。但他很快又觉得这样太快了,于是他又说:

    “你的手有些凉,你一定要撑住啊!”

    我满脸笑容地对他说:“我一定撑住,过去的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一下子就轻松了。

    “你能这样真的很好,我想你应该是大有希望,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落到那种下场。”

    他两只手开始抚摩起来。

    “要是我没信心,你们肯定会很难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内疚的”。

    他终于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说这不算什么,都已经习惯了,他说我太虚心了,像我这么坚强的别人实在太少,我听到有些意外,于是我说: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

    我看着他的胸口,此刻它正在我的正前方,因此我看到它时毫不费力,“这倒不一定”,他这样说我也无力反驳,他又开始笑起来。这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清凉油,并且伸向我想把它送给我。

    “你这样做就不对了。”

    我对他说,但他仍然固执地伸向我,并且一直在找我衣服上的口袋,他对此的解释是我晚上可能睡不着觉。“我一直睡的很好,而且起床都很晚的,其实我想的很少,你可能误解我了”,他硬是把手伸在半空,并且一直满脸笑容。于是我直接对他说:

    “我这人从不接受行贿,这你应该知道。”他开始有点不高兴,他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他又说到我是病人,我于是说:

    “这是我的原则,我不希望这样,这可能会危害到我们的孩子们,我们不应该成为历史的罪人。”

    他又激动着说:

    “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我赶快说: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知道像你这类人迟早会出现”,然后我又指着冰柜告诉他里面有很多苹果。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这样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最好你也能有这种原则,这对孩子们很重要。”

    我眼看着他就要起身,并且准备走近我,我想我应该站起身,否则他就会利用身高来扭断我的脖子。

    “你是个疯子。”

    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差点就要爆发了,这时我才记起自己是病人,病人应该有病人的纪律,我把身体侧向一边,他的那只手指向的便只是我肩膀上的那一大堆空气。

    “我希望你能冷静点,你送给我我是不会要的,如果你实在要送你可以送给我的朋友们,他们每天都愿意接受行贿。”

    他把全部的力气用来喘气,并且怒气冲冲地不知该往那走,我指着门告诉他说:

    “既然你要走你就走吧,欢迎你下次还来,不过记得不要带什么清凉油来,这并不是件光荣的事,我们应该保持作风。”

    他的手指在空中乱指,我随时准备迎接那只可能打在我脸上的手。此刻我站在沙发前,而他也终于找到了门,我看见他向着门的方向奔去,然后又让手像香蕉皮一样挂在门上,直到一阵一声响回荡在窗户上,他才从我的屋子里消失的一干二净。

    现在我又让自己坐在沙发上,我猜测他应该不会立即回到我的屋子,即便是来也应该隔一段时间。于是我赶快把门关上,并且上了栓让外面的人不能轻易地进来。我听到外面没一点声音,于是我猜测他已经走的老远,我这才又回到沙发,我想他已经对我产生意见,并且如果下次我将香蕉皮扔在楼下被他发现的话,他一定会走到我的屋子像拔萝卜一样拧住我的脖子,而那时我也定会吓的要死要活。

    六

    接下去我要做的只是等待手术后他们传来的结果,我时刻准备着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然后吓自己一跳,而除此之外我能做的便是睡在沙发上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并且时刻记住隔一段时间又从冰柜里拿出一盒牛奶。另外我也要尽量避免不合时宜的吃饭的欲望。我时常在睡醒的时候走到衣柜前,然后以站在快餐店门前的姿态期待衣柜里能出现一个奇迹。刚回来时我便想到了吃饭,我知道那个时候并不适合。我只好把全部的精力用来搔痒。打开衣服,屋里的风便把我的皮肤晾在半空中,然后又像个弹簧一样在我有骨头的地方跳跃不止。我只好又把衣服穿上,并且把手放在该放的地方,我老想着它应该拿着一支筷子,而在那一刻我真的对自己脆弱的自制力深信不已。

    下一个电话能决定我的命运,因此我对它格外珍重,我时刻想着他们告诉我坏消息的几种可能性途径。到那时我便不至于对它感到意外了。从现在起我便开始鼓起勇气,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保证他们对于结果不付任何责任,起码不能让他们感到内疚,我不能太没道德了。当他们宣布那个消息时我应该以凌迟的结局来威胁自己。只有当我害怕时我的沾沾自喜才可能得以弥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时我对于我的结局也就可以不以为然了。现在我惟恐自己走向窗户,这些类似于逃逸的想法在这时都显得不合时宜。往往在早上我看见一个孩子在马路上像只风筝一样飞来飞去,然后我便在窗户上老想着抓住他的一条腿,那时他便像我在这屋子里一样动弹不得。然而我只是夸大事实,即使是我把屋子里的香蕉皮全扔在马路上,那些孩子仍然能在上面畅通无阻。而如果我现在在门上敲上几次,事实证明外面的人不能发现我,我就这么光天化日地往外逃,不留下一点线索,这样他们肯定会很伤心,并且骂我这人很不付责任,如果我再从马路上回来,他们又一定会说我是个疯子,不可理喻。

    我想无论结果怎样,所有的悲伤都即将来临。我开始不在意那个结果,我准备睡在沙发上,等他们满脸悲伤地来到我的屋子。我想他们会带上几只苹果以此来祭祀我这个即将死去的人。而那时我也只能一句话都不说,我只能睡在被子里等他们为我安排后事,并且还要不停地安慰他们不要为我而悲伤。特别是我的儿子,他一定会把手摸向我的胸口,我真希望他能这么做,让我在死之前贡献给他一点热量。在那时很多人都愿意自称是我的儿子,对于一个快死的人他们是乐于损失自己自尊的。我准备在他们一宣布我死去的消息时立即闭上眼睛,然后和他们一起等待我悄无声息地死去,和他们一起为我的死亡倒计时。我记住闹钟是在衣柜上,它一响我并立即进入死亡状态。那一刻我计划已久,然而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在死之前我就能听到大片的哭声,这都是命中注定,一旦死亡被确定,无性质的哭声便是必然。我让他们把身体放在我的胸口上,并且自愿充当他们擦眼泪的手绢。

    我希望他们的痛苦能够来的快些,悲伤的干脆些。他们把手放在我脸上颤抖,而我也将无可奈何。我已经死去,我只能任由他们摸遍全身,并且把他们的眼泪洒在我的眼睛。有人摸着我的肩膀,并且同样的那只手又遍及在我脸上。那时我的儿子坐在沙发前的凳子上吃香蕉,如果他不把香蕉皮扔在我脸上我定会对他感激不尽。所有的人经过我的身边检阅我的身体。我的老婆她一定会哭的很厉害,她很脆弱并且容易冲动,这我都理解,她会用手抓遍我所有的部位,我只希望她能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老把鼻涕洒在我的衣服上。我死了她就要一个人睡,我希望她以后能睡在沙发上。这样我的作用就可以完全忽略了。其实她不对我说我也会保佑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儿子我不想他以后会因为生病而死亡,我一定会让他因为车祸或者是自杀而死,这样死的话会更有影响,不像我,死亡都在所有人的预料中,没一点新闻价值,更谈不上什么影响。

    死后,我的体积将会大为减小,我就在那个骨灰盒里缩成一团,我的儿子一边吃香蕉一边端着我的骨灰盒,只要他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便会洒满一地,一点声音也没有。而那时我的部位便会被逐个拣起,然后又没有顺序地装在那盒子里,更有可能一阵风把我的大部分部位都吹向半空,而那时我的儿子便会像看风筝一样看着它在空中飞个不停,或者它将落在下水道里。

    那时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一下子变的重要起来,还有我的老婆,她一定会抓住我还没下葬的把柄对着我大声地哭和喊。我只有任由她坐在我面前,并且让自己裹在她怀里。

    “眼看着你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她总是这么说,对着死人她只会重复这句话。我真希望她不要怪我,我也不想死。更何况没人威胁我,我向来活的好好的,只是因为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必须躺在这盒子里。如果我还有一点气力我都会伸出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上告诉她不要太伤心。

    “没有了我你可以重新再找,天下何处无方草,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

    她总是很伤心,我对她没有任何办法,按照习惯她应该一直抱着那盒子,它就是我的身体,她就这么一直抱着,并且尽量把眼泪洒在上面。我帮不上她的忙,因为我已经死了,我的身体没什么用处,最多只能当作肥料来用。而她却一直把我当作活人来用。我没了尸体,更不可能发出声音,这都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还是半死不活的话我还可以告诉她我一定活着,并且鼓励她她也应该好好地活。

    “不要老想着死,死了的人并不希望你这样。”

    她认为哭能解闷,我就只能看着她把我的身体捏了又捏而不能有任何怨言。我一下意识到了死人的痛苦,死人比活人更沉默。那时我便只能被她一直端在手里不停地听她说话。

    我对我住过的屋子负有责任,我来不及通知我的邻居,他一定会很气愤,恨不得一下子把我扔进马桶然后一声响把我冲进下水道里。这也不能怪我,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一定通知很多人,以此来扩大影响。但事实并不能如我所愿,一旦死的消息下来了,我的自由也就终止了,我的亲人们以及那些自称是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对我更加珍重。那时我只能一直睡在沙发里,他们哭丧着脸,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对我说:

    “你好好睡吧!一切都不要担心。”

    我只好向他们保证说我一定睡好,即使是听到闹钟响我也不会动一下。我想要是那时我老想着要吃香蕉,他们一定会干脆把我揍死不可。我应该向他们保证一些事,我都是一个快死去的人了,那时我应该把我仅剩下的一点时间用来安慰的亲人。他们肯定会很痛苦,因为就要面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尽管我老是会对他们说不要害怕,但胆小是无法治疗的,我当然会原谅他们,我会对他们说:

    “都是个快死去的人了,你们要活好,千万别像我。”

    我知道一切按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将很对不起我的邻居。如果我一直躺在沙发上,他们免不了会担惊受怕。以为我会在半夜将香蕉皮扔在他们床上,总是想着我在死之前会回光返照。要是我走到窗户边并且将头伸出去被他们发现的话,他们一定会向我这边扔石子。以次来验证我这人是否还活着,要是我将头扎来转去,不小心发现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吓的要死,并且会给予我一些新的称呼。我不会责怪他们,如果他们内还愿意相信我我还活着,我会对他们说:

    “你们一定要健康,千万别像我。”

    人都是有尊严的,死人也一样,如果他们再扔一块石子,我会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回光返照。

    最好那时我就一直躺在沙发上,让自己听到周围的哭声,我顺序地摸着一张张脸,然后对它们形成记忆。我握紧没的手告诉他们要节哀。他们硬是哭丧着脸向我点头。我不相信自己会死,而他们却对此深信不已,如果我否定的话他们一定会很伤心。

    “我就知道你不想死。”

    我只能让他们抱着我的脖子并且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并且早已做好了准备。

    “你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他们总是这样安慰我,其实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而言,过多的安慰只会让他麻木不仁,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因为过去我一个人还在屋子里活的好好的,完好无损,而那时我却要让所有的人都围住身体,并且答应在阴间能保佑他们。

    “你们一定会比我活的更好,你们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我只好答应他们所有的要求,并且记住自己一定履行诺言。

    他们哭够了以后我就闭上眼睛,并且马上会被推进火葬场。屋里没了一个人,我就这么留下那个空荡荡的屋子,并且让大群的人跟在后面,他们都对我说:

    “走好。”

    那一群我不认识的人也和我亲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对他们说:

    “我一定走好。”

    这样他们才会放心,并且不会老是望着我的尸体哭的死去活来,但一旦死亡的话我就不能说话了。我又让他们失望了,我们大队的人走向同一个方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完成我最后的死亡。我的儿子走在最前面,举着一面白旗,一副冲锋陷阵的样子。我想那时是我最后的影响,所有的女人都对我大声地哭,我一下子成为了所有人的中心,我的身体被一块白布遮住,一旦它被风吹起,所有的人便会对此大惊小叫。我的年龄一下子凝固了,本来我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但因为一不小心我就必须闭上眼睛,我的老婆托住我的身体,一旦她轻而易举地松开手,我便要走进那火里化为灰烬。我走了我的饿日子就成为了一个奇迹,我真的希望他们能解释清楚,他并不是无中生有。

    我被装在盒子里以后,所有的人都应该安静下来,特别是我的老婆。

    “你一定要想开点。”

    她就靠在别人的肩膀上让眼泪洒在衣服上。

    “他怎么就走了”,她总是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我对她也无可奈何,我只希望她能想开点。那时她要做的便是不让我的儿子走到窗户边,我的邻居肯定会把他当作他的父亲,并且毫不犹豫地将第三块石子扔向他的鼻子,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儿子又要守住这间屋子来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七

    我还活着!

    此刻我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因为刚睡醒,如果现在再躺在沙发上就会显得很不适合。旁边的衣服正像螃蟹一样怕在地上,现在危害无法处理它们。如果是泡在水里,然后等着太阳出来,这就显得很不实际。如果太阳不出来,它们就必须一直泡在水里,我无法干涉。要是我的腿稍微一振动,一片冷空气便会立刻包围住我的身体。于是我立刻感到天气的变化,当然我也不能怪这条腿,如果它老是放在那一动不动,而且我又对它不加干涉。过不上半个小时我便会以为它已经进入死亡状态。而现在它能时不时地动一动,并且以此对“天气”造成影响,我就会因此认为它很有活力。被子上一起波澜我便对那条腿赞叹不已。并且希望它能一直这样下去。而现在我已经注意到了窗户,那上面的阳光正在威胁我的眼睛,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窗户上能够有阳光。因为我早已把窗帘放回衣柜,我希望我的劳动能有成果。

    终于有人敲门了,按照以往我应该等待它敲三次门,然后按照自己是否有开门的心情做出决定。然而今天不能,我对它期待已久,如果我还按照习惯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后悔。于是我开了门,并且很快看到了它的脸。它是我老婆,她头上像是长了个鸡窝,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为了让她不自我介绍,我就直接让她进来,并且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对她说:

    “我认识你,你是我老婆。”

    她听到我这话时显得有些高兴,她看了看沙发,然后又提前检阅了我的身体,我把手放在头上装出一副正常人的样子让她看,她似乎稍微有了些安慰,然后她对我说:

    “你能这样是最好不过了,你的朋友们见到你这样肯定会很高兴。”

    我走到她面前坚决地对她说:

    “我一定会让他们高兴!”然后我又坐在她旁边。

    她似乎很快又清醒了,转过头对我说:

    “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把你送到长沙去。”她一副极为坚决的样子 ,我想我否定她也毫无意义,她一定会把责任推向我的那些朋友们,于是我说:

    “是湘雅医院吧!”

    她点点头,说听到我能这么说她感到有些欣慰,但是我觉得自己说出那个名字毫不费力,我打算起身,但很快就被她的一只手抓住了,她说:

    “你害怕吗?”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害怕才离开的,我一出去就会被抓进来,然后又必须睡在这沙发上。“我当然不怕!”我握紧拳头让她看见,她立刻对我竖起大拇指,但她的样子还是很悲伤,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你一定要活着,这样我就不会守寡了。”她开始有点想哭了,责任都在我。

    “世界上男人很多,我走了其实你还可以再找,你不必这么忠诚,这样我会内疚的”,她一伸手身体便立刻靠在我肩膀上,然后我听到满屋子的哭声,她的眼泪落在我肩膀上,她说:

    “你希望我这样吗?”她把决定权交给我,这让我感到很为难。我说:

    “这些事都是天注定的,我希望我们都能看的开,我只希望你的选择能够明智些。”

    我这样说她就更加悲伤了。她说:

    “我一定为你守寡的。”她说着这话时不停地摇头,我告诉她千万别这样,要这样我就会很内疚。她抬起头正眼看着我的脸说:

    “你真是个好男人,我怎么现在才发现?”我把手放在她头发上并且告诉她说她其实也是个好女人。她一直哭个不停,我的手一下子承受了她的全部体重。我告诉她我的手受不了了,她这才把身体直立。

    她的悲伤没有停止,不仅如此她的样子还时刻准备着大哭一场,我不停地告诉她别哭了,她说:

    “答应我好好活着。”我扶起她的肩膀,然后以发誓的口吻对她说:

    “我一定努力活着!”我想要把一只手指竖在头顶,想以此来增加它的说服力。但我还是觉得现在还不适合。我的手必须扶在她的肩膀上,否则她就会倒在沙发上像块砖头一样一动不动,我看见她眼中流出了眼泪,我一下子感觉到所有的悲伤都将接踵而至。

    她又说到我的儿子,他说:

    “他病了不能来看你,你不会怪他吧?”

    我这才想起我的儿子,并且很快记他的那整张脸,我说:“只要他身体健康,我就不会怪他”,她点点头,我又要扶住她的身体。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他也是没办法。”我告诉她说这我理解。

    “如果希望不大,尽量不要浪费钱,儿子病了他也要花钱,我不能太自私了。”我又想起我的儿子,我睡觉时都想着和他坐在一起吃香蕉,而现在他却要和我一样睡在沙发上。

    “他一定没事的,你应该想着你的事。”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应该痛苦了,我的儿子可能又会像我一样,我抬头挨着她的脸说:

    “你们都要健康。”她的样子很难过,但是我也没办法,此刻我只好摸着她的头发并且不停地告诉她我可能不会死。她不停地点头坚持肯定我所说的话。我就像是在对她发誓,而对着这个对我而言即将陌生的女人,我现在的口气必须十分肯定,我这样完全是为了她。还有,我应该记住她就是我老婆,否则的话她会很生气。

    “你现在想他吗?”

    她说的是我儿子。“我当然想”,我立刻对她说,生怕她对此产生怀疑。她哭的更厉害了,声音一下子在屋子里躁动起来。

    “他会很聪明的。”

    她样子坚决地对我说,他当然会聪明,至少会比我聪明。之所以要他健康就是为了让他聪明。这样我就后继有人了。

    “我们应该对他充满信心”,她点点头这才显得有些高兴,我告诉她不要老是哭,应该适度而止。她说她太悲伤了,我转过脸让她看见我说:

    “其实这我都知道。”

    她说她要走了,她走了我就要“独守空房”了,我的悲伤随之而来,我想让她再呆一会儿,但她说没时间了。我想我的挽留也没什么作用。

    “我希望那天你能来送我。”我最后提醒她说,她点点头说如果不加班这并不是问题。

    “如果儿子病好了,我也会带上他”,她能这样我当然很高兴。

    “不能这样,我希望他开心”,她又打算哭了,手放在眼角时刻为那些快流出的眼泪做准备。

    “你总是这么倔。”

    我说我一直是这样的,她答应我那天不带儿子来。

    “你要说到做到”,她这就站起了身,我告诉她先把眼泪擦干。

    “外面的男人见你这样会很不开心的。”她这就马上把眼泪擦干,我也跟在她后面,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算是告别,知道她走出门我才终于把她送走了。

    八

    就是这样,我搬进这屋子不到一个月,然后再过几天又要住进一家医院,我要把我的身体交给它,自己无法干涉。我就要不知死活地让一大批人带我去那个地方。他们和我一挥手我便又要睡在那铁家伙上时刻做好死的心理准备,这些我都是无可奈何的。再过几天,或许就是明天,他们就把我带上汽车,我咳嗽一声他们便对我说要我撑住。从现在起我就要提前进入死亡状态。或许这样那时我才不感到意外。那天我的老婆定会偷偷带上我的儿子,说不定她的手里还会拿有我的照片。那时只要我说一句“我一定会努力活着”,她就一定会很高兴,而我的儿子也会在那时变的像只兔子那样活蹦乱跳的。我不会让他跟我上手术台,他还年轻,如果他想提前“夭折”的话我一定会给他一巴掌。还有我的邻居,他在窗户边吃香蕉对我大舒一口气算作是送我。我不应该怪他,他可能一直都很生气,我都没办法向他解释了。现在我只想那家医院的手术台上的灯光能稍微弱一些,这样我就能在手术台上轻易地睡上一觉,并且毫不费力地等待时间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