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灰落在炉里，香屑浮在脸上。

    往事唱不绝，若有若无，动人心肠。

    于流光碎影里，于茫茫苍穹中。

    

    「4岁」

    已经是盛夏了，贵阳的天气依旧温和，阳光并非不刺眼，而是风特别的大。你站在凳子上将一只长得很像凤凰的风筝从墙壁上取下来，跑到厨房使劲地拉扯外婆的衣角，你决定让外婆带你到公园放风筝，结果努力了半天都没能成功，于是放声大哭。外公身体不好，坐在躺椅上的他开始帮我唠叨外婆，外婆无奈地揪你的鼻子，放下手中折了一半的菜薹，答应带你放风筝。出门的时候，你顽皮地大笑。

    外婆牵着你的小手来到白云公园，你拽着风筝线东跑西跑，居然还真把风筝给放上了天，你把风筝交给外婆，自己在一旁又跑又跳地仰头张望那只凤凰，从能够看清它的五彩斑斓到只能看到蔚蓝的苍穹里一个黑点，从可以看清它摇曳的身姿到无法分清何为首何为尾。你开始渐渐感觉到脖子很酸眼睛很涩了，又吵闹着：“外婆，我困。”边说边不住地用手搓眼睛。于是，外婆收好风筝带你回家。外公早已做好饭菜，笑呵呵在门口迎接。

    即使是4岁的孩子，也知道因为让外公外婆疲倦了一下午而感到内疚，晚饭的时候，你抢着帮他们盛饭，结果不小心让几颗饭粒掉在了手背上，烫得哇哇直哭。只因这个，让外公外婆心疼了好久，并且从此以后都不让你自己盛饭。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庆幸，庆幸自己有很爱自己的外公外婆，并且朦朦胧胧地有种意识，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钱，让他们幸福。

    

    「6岁」

    你被带到了另一座城市，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爸爸妈妈的房子很大，装潢得富丽堂皇，软软的皮沙发，高档的席梦思，这是你曾在那和外公外婆挤着的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有过的幻想，你喜欢看电视里的那些有钱人，喜欢看他们天堂般的房屋，然而现在的你，是否真的感到至于天堂？

    这连你也不能确定，只是你清晰地记得，很多个夜晚你被窗外的雷鸣惊醒，然后把头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若大的床上只有你一人，那时候，你怀恋起外婆温暖的脖颈，打雷的时候紧紧地搂住，便能安然入睡。

    家里请了佣人，可是对你很凶，当时的你一定是很老实的，所以她吃定了你不敢给妈妈告她。于是凶巴巴地让你和她一起打扫卫生，强行抢走遥控器把你最爱的动画片换成她热衷的肥皂剧，最可恶的是她因为早晨经常睡过头而忘记叫你上课。只有在爸爸妈妈偶尔回来的时候，她会温顺得像只哈巴狗。

    你耿耿于怀，可是你毫无办法。终于有一天，不知是因为什么她被妈妈请出了家门。那天，你拿出身上仅有的两元钱请同桌吃了冰淇淋，同桌很兴奋，却也很诧异，你慷慨地拍他的肩膀，“吃吧，今天我高兴！”

    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棉花糖和爆米花，路过天桥和水洼，路过一棵茂密的老梧桐数，你一直在笑，你快乐的心情，无人能懂。

    

    「9岁」

    外公病入膏肓，妈妈把他和外婆接来和你们一起住，外公被送入最好的医院，妈妈为他找到医院里最好的大夫，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可他却仍旧总是处于昏迷状态，仍旧神志不清，而他的嘴里却常常会含糊地吐出你的名字。

    你站在病床边握着他那早已被针头扎得几乎变形的干瘪的大手，想起这双手曾喂你吃糖，教你写字，帮你取暖……你的眼泪叭嗒叭嗒地滴在外公的手上，而这样的悲伤不同于朝外婆耍赖，不同于害怕雷鸣，更不同于被佣人欺负，刹那间，你觉得会失去这双大手了，永远地失去。

    在外公的追悼会上，你把头埋得低低的，妈妈红着眼睛帮你擦眼泪，你的抽泣却愈加猛烈。你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不到周岁便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爸爸妈妈在另一座城市打拼。他们会时不时来看你，给你和外公外婆买好多好吃的，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你不哭不闹，平静地在外婆怀里向他们挥手告别。只是每次外公外婆要出门办事时你都泣不成声，不依不饶地让他们再抱你一分钟，结果抱完一分钟望着他们转身下楼的背影依旧放声大哭.这让很多人费解，他们都认为，你对父母是没有感情的。其实并非如此，因为你很坚强，只有你才知道，爸爸妈妈转身离开的那一瞬，你的眼泪都含在了眼眶里，你告诉自己不要哭，好象在爸爸妈妈面前哭是很丢脸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外公外婆，你却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或许可以说，你对外公外婆的感情，甚过于父母。

    

    「13岁」

    你一直养着一只小狗，雪白的长毛，漂亮，淘气，同学都知道你家的小狗吃饭也是要上桌的，它和你并排坐，碗一样小，饭菜差不多，并且饭量也是一样的少。到了放学的时间，一听到楼道里有你欢快的脚步声，小狗就使劲地用前爪抓门，外婆把门一开，它便激动地向你冲来，扑到你怀里。

    那一年的秋天小狗死了，因为误吃了居委会老大妈头放在楼道角落里的老鼠药。最后的时刻你们把它放在一个小竹条筐里晒太阳，还垫上软软的薄枕头，面前放上它最爱吃的排骨。其实它已经不吃任何东西了。偶尔它睁开眼睛看一眼你，微弱地呜呜一声，又微弱地呜呜一声，满眼都是留恋。你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那块排骨上。

    秋天的阳光如此温暖，可你的小狗却越来越凉。

    

    「15岁」

    你有了两个形影不离的死党，一个做事毛手毛脚的女孩和一个总是婆婆妈妈的男孩，每天短信每天电话第二天见面依旧有说不完的话题。你们之间没有距离没有隔阂，哪怕是性别，哪怕是家庭，你们挤在同一个沙发上庆祝生日，你们躺在同一张小床上憧憬未来，你磨蹭了半天蹩出几个字说希望你们永远能在一起，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他们听完各自找地方呕吐最后却被你发现他们都红了双眼。你们一直明白因为各自不同的家庭背景终究会将你们四分五裂。

    呵，你还有了初恋，一个清秀得无可挑剔的男骇，一张好看却冷酷的脸，一双宽大却冰凉的双手，他给予的感觉，竟让你想起小时候被雷电吓得哇哇大哭的样子，自己躲在无论蜷缩了多久都不会温暖的被窝里，永远感觉不到安全，永远觉得不塌实。可是你依然只会微笑，接受他给予的改变，直到他说要离开你身边，你点头，于是得到他最后一次奢侈的拥抱，还是那样，浑身冰凉。你把自己的被窝里放了许多小小的热水袋，可还是冷得缩成一团。你死死地抱紧小布狗对它反复说不许哭不许闹，可惜念着念着却嚎啕大哭。

    

    「18岁」

    不知什么时候你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时间概念极其模糊的孩子。你常注意各种奇形怪状的挂钟外型而忽视它匆忙转动的指针。你常常问别人几月几号星期几，然后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忘记。

    你离开了父母只身在外念书，冬季无论再冷都倔强的只穿两件衣服，朋友问你你告诉他们你不怕冷，其实你只是习惯了寒冷的感觉，很多时候被冻僵的不只是手脚，还有那颗被孤独不知折腾成什么颜色了的心。

    直白的说这个城市是你讨厌的地方，过于浮华的霓虹和过分嚣张的高楼。这是个张扬的城市，而这种张扬正是你最不喜欢的。

    每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口口灌下冰水，让那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漫过喉咙直刺到胃里，然后看书写字过你一个人的生活，坚持你一个人的沉默。你一个人低头走路，再在路口处仓皇的张望，看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背影缓缓消失，消失在记忆里模糊着看不清轮廓在你沉默的冬季里你无法将那些断裂的故事拼凑完整，而那些七零八落的东西总会让你的平静漾满漪沦。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个城市总是毫不掩饰地张扬着它的性格，你拼命告诉自己要试着学会接受这个孤傲冷漠的城市，可努力的最终你不得不承认适合你的只是不愿被人看透的沉默。

    看腻了天空病态的蓝，终还是沉溺于它灰色的脸。雨落时一个人趴在宿舍的窗台上静静的看窗外烟雨迷离。喜欢将手指顺着它坠落在窗上的痕迹划过，然后看那些支离破碎的雨珠散落在窗子上如同断裂的泪痕。望着窗外的雨雾弥漫，听着那些错觉似的凌乱声音，滂沱着或萧条着，那些模糊着氤氲着水汽的图画和着萧然的曲子悄然逝去。雨落无痕。

    寂寥的雨境猛然触击那些记忆。想起多年前穿着中学校服在雨里不打伞乱跑的一群孩子。留下的只是清脆的笑声随着画面一点点模糊，然后猝然破碎……

    

    「End」

    一直畏惧成长的你用寂寞吐的丝作茧自缚，将自己局促在那样的黑暗里迟迟不肯长大，而等你鼓足勇气咬开茧冲进苍穹时才怅然若失的发现你已经无法同其他孩子一样的飞翔。

    长大，你开始远离文字，一个人在寂寞的边缘游走，却宁愿沉默。你不知道是那大段大段的黑色字迹让你更阴郁，还是你的阴郁令它们更加黑暗。独自望着手上的水晶微笑，却在镜子里寻到眼底隐匿的忧郁。你开始痛恨那些字，可痛恨却更让你对它们爱不释手。因为那是你唯一的骄傲。写字的孩子都是清冷孤傲的，对待别人的赞赏你只是默然的，你知道你一定一脸不屑如同一个固执而任性的孩子。而你的孤傲注定了你的孤独，你没有朋友，他们懂得你肤浅得不着边际的笑却看不透你骨子里的寂寞。你一次次沟通一次次失败，最后你只有选择沉默，最适合你的方式，恰倒好处的遮掩脆弱。它使你远离黑暗而靠近平静。

    晚上一个人坐着，看窗外的晚景变换成夜色。匆匆走过了成长的阶梯，波澜的经历被你叙述得如此平静。丢失了你的角落，你靠大片的沉默来敷衍，像套上了沉重的面具。你亲眼看着所有的一切一点点的疏离，你在只剩下你一个人的城市里微笑着开始沦亡，游离。

    长大，苍穹里最后一抹灰色放逐你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