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文学是个近乎神圣的词汇,一如走向神坛的某些物质。一些人高居于坛上,一些人游走于坛间,更多的人膜拜于坛前。文学本质及表象制造的声音,为一个又一个时代,带来了从缘起到鼎盛、从鼎盛到式微的神话和光环,及至又一个时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临。
这个时代最具象征意义的标志物,莫过于书号、贴子、超女、博客weblog等词汇的持续高烧,衍生了诸如拼贴、器官秀、自语症等书写状态的流行。时尚流水线上的百万、千万计的人们,借助货币持有量、虚拟空间、网络传播,完成了文学由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大众化历程。一个个文学天才、文字先锋、走红写手由此诞生。他和她们,是文学于衰败沦落之际,扬起的一朵青云,或一粒尘埃。
青云与尘埃之间,失去了亮彩的文学或说近似文学裁体的文字,以最原始的工艺最科学的效率,为人们奉献了一道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快餐,并跃升为时下最受欢迎的精神盛宴----文学爆米花。这种借助火的炙烤与手的晃动催生的膨化物,成为人们走向文字、接近文学、实现宏大叙述之旅藉以壮行的利器抑或通行证。最终,胜利者以慷慨姿态和胸怀,馈飨生产者本身以及诸多志士同仁。
当文学遭遇爆米花,人们正忙着摒弃传统文化提供的脆弱机体和养分,转身涌到全民娱乐的座标上。超女PK期间,超过四亿人次的最高收视峰值,便是鲜活的证明。很大程度上,文学失去了它原有的特质与使命,“文以载道”仿佛时光与古人联手泡制的一个美丽谎言,“诗言志”也如同隔世苍茫间的一缕青烟。越来越多包装或粗糙或精致的文学爆米花,假文学之名,以诗歌以小说以散文等等面目,风情万种,孤芳自赏,招摇揽客,谐和千城一面的城市灯火,与暗夜零距离地进行亲密接触,由此构筑了一道独特风景。
豪华出场的市场经济,很大程度上扮演了致使众神跌落的角色。它不一定就是文学的掘墓者,但无疑是爆米花大行其道的始作俑者。面对它的来势汹汹,文学及其背后多年经营的支撑体系、审美规范、认知取向无心也无力应战,愈退愈怯败走麦城。伴随着一间间出版社的转制或关张,作家们松开了风纪扣或领带叮叮当当地敲起饭碗,文学曾经拥有的万丈荣光不免千疮百孔,终于一朝验证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尘埃落定之前,人们迟疑、惊乍、彷徨,慎思慎微地走向价值体系重构,渐次衍至为半空中的一丝美好放大了憧憬和激动,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欢欣雀跃,如同望见正在狂欢的罗马城。这种建立在革命浪漫主义和守株待兔模式之上的幸福,一经与住房、就业、教育、养老就医等市场经济的主流产品狭路相逢,且发生不可回避的身份及生存等问题的矛盾冲突,不经意间随即黄梁梦醒烟消云散。诸多灰色甚至黑色的情绪于是痴生痴长,不能自己。有节制地倾诉,放纵式的宣泄,成为面对尘嚣时无奈而现实的选择。文字,当仁不让成了人们内心最软弱同时又是强硬底线的诉求出口,充当着人们试图与时间、与人生对抗的不二法宝。而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为实现这一诉求提供了确凿的指向,人们藉此一举搭上原本障碍重重的开往春天的地铁,进而将一部部心情快捷复制本推向了传播与泛滥。风气一开,恍如席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衫。
接天莲叶无穷碧,大量的文学爆米花,日破云涛万里红。即时的在线表达,绝大一部分毫不动摇地密切关注着个人的心事长短、心情明暗。整理心绪、录入文本、点击发送,这便是新版文学从胚胎到孕育到脱离母体继而在雪地里撒野的全部流程,一如春风拂面的韩剧生产流水线。这样一个简单的作业,通过网络平台源源不绝地向大众输送了一组组庞大的爆米花集装箱,同时制造了使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就是文化的生产源、处于文化中心的幻觉与幻象。个人文集、博客在线等系列包装,既是打包了的文学爆米花,又是其与时俱进的升级版。人们沉溺其中,自我陶醉,相互吹捧,直至待价而沽,守候着市场这个欲望的奸夫徐徐叩击窗户。而爆米花之间所谓的区别,无非是打上青春、暴力、颓废、爱情、情色、另类等等不一的标签。它们依托着前所未有的肥沃土壤,将文学原本的内核及元素一一拆解进行浅表层次的实验,并导引了向左转还是向右走的时尚与先锋。基于产品的这一特质,越是轻薄的越飘浮于表面,以其浮光掠影、斑斓色泽充当卖点,催生了一批失去性价比的印刷品。它们在成全交换价值的同时,不忘亵渎一番使用价值。
与此形成强烈反差,那些直面凝重的现实人生,超越言语的表达界限,直抵灵魂深处具有文学质朴光芒的写作实践,却散落“民间”困于底处,蛛丝层积陷入黯然。如此尴尬,不仅仅局限于网上,也包括传统的传播领域。面对文学的纯正与纯粹,人们兴趣寥寥无心尝试深度阅读。身处窘境中的文学青年、业余作者乃至曾在制度供给之中的作家们,惊愕之余频添了茫然----“我不知风,从哪个方向吹”。几经铩羽而归,便有人期期艾艾半掩瑟琶犹遮面,脚底下却施展百米冲刺、高台跳水,一把抢入制作爆米花的团队,施施然地在城头摇起了大王旗。文坛,因此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得奖专业户。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痛并快乐着。
事实上将眼下文学所蒙受的羞辱,一古脑儿归罪于市场经济这个外来户,多少有些有违公平。它不过从中添了一把草、加了一把火。一度,文学困于体制钦赐的一件紧身衣,难以自由呼吸,无法夺路出逃。革命主题式的讴歌,紧紧束缚住文学实践的手脚,致使文学进退两难,以表象的高歌猛进掩饰内在的停滞与退步,以虚幻的阳光灿烂修饰真实的阴雨连绵。也就是说,这种超出文学实践固有意义和范畴的创作意愿与活动,很大程度上没有深入民间,不能触及和展现民众生活与社会真相。而集约化生产、作坊式经营机制之下的文学作品,千篇一律吟唱着同一声音,引发了一再受愚弄的人们从内心深处对其产生审美疲劳,进而以极端的妥协实施彻底的抵触。步调一致听指挥,全民举众手之力,朝文学完美地扇了几记耳光。一脸桃花开的文学,因此失去了一次次上下求索的良机,更勿谈加速度。
这是绝妙的反讽。文学实践在倍受上层建筑高度关注并予以相对丰厚供给的状况下,回赠了一地鸡毛。沾了些许朦胧神采的作家们,每每坐而论道,唯有借汉赋唐诗宋词兼一部《红楼梦》摇头晃脑,聊以自慰领略一番快活的意识流。直至一日,惊惶失措眼睁睁地看着市场经济这个机会主义者登堂入室。
配套措施先天不足的体制巨变,让民众包括作家们,亲历了割肉埋单的苦痛。苦痛是最好的力量培养菌和催化剂,沉默了许久肃穆了许多的人们,终于火山般爆发出来庸俗地表达起来。文学爆米花由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与革命主题式的文学作业相比,文学爆米花的井喷经验虽然占据了似乎天马行空般的自主,却丝毫未能改善或局部改观文学的困窘,而只是反映了个人意志与民主意识处于觉醒初级阶段这一特殊时期,一个较为活跃的社会活动状态。前者受客观条件上的制约,以一只高、大、全的戏剧脸谱割断了文学赖以鲜活的脐带;后者则为主观因素上的懦弱,以支支浮躁、苍白、浅薄的类固醇激素置文学于肆意肿胀的沉苛。“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冲破了种种规范和秩序的文学,在大跃进式的勇猛中,在这场漫天飞扬的沙尘暴中是否会走向荒芜?是否有一日会因此痛了又痛?已然病入膏肓的它,又能否缘逢神医施行刮骨排毒,从而挣扎着起死回生?
而在这之前,人们,准确地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一个豪华群体,均是台台米花机。虽然曾披挂了根根诸如“精英”、“侠客”之类的红飘带,但在时光的长河里,米花机终将年久失修,爆米花也必将失去保质期。留下传承的,只有文字,那些抵达文学本质、人类精神本源的文字,在一派幽静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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