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电视剧，叫《都市外乡人》正在走红。它先是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据说反响很热烈，随后，许多家省级电视台也都陆续播出。

    我妻子从事影视评论工作，据她说，这部电视剧拍得相当不错，很吸引人。只可惜，我整天忙着写稿子，再好的电视剧，也没工夫看，所以我只是在写作疲备了休息时，偶尔看到了它里面的几个片段：比如那个叫美凤的，进城之后，吃过一次什么苦头，还遭到过什么人，当然肯定是个城里人的歧视。再比如美凤和天龙开的那个中医诊所，在又一次遇到困难时，城里人及时而又无私地献出自己的爱心，不仅免了他（她）们的房租，而且居然还捐出一千元钱，予以资助。还有那个叫美莲的农村女孩儿，最后竟然成了光彩照人的女模特。故事最后，男主人公天龙还在城里建起了骨伤医院。

    通过以上几个零零散散的片段，我对这部电视剧的故事脉络，或者说对电视剧中，那几个农民进城之后的遭遇，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吃尽苦头、受尽歧视，站稳脚根、得到同情，取得成功、受到尊重。因为没有完整的看这部电视剧，当然也就不可能完整地叙述其中每一个故事情节，甚至说我对以上几个片段的描述，也是模糊和不准确的。但是我坚信，自己对这部电视剧的概括，却绝对是正确的。因为这种“落难公子中状元，悲悲喜喜大团圆”的俗套子，已经被中国戏曲用了成千上万次，并且，时下许多有关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也还在一直不厌其烦，也不怕人烦地使用着。

    仍以《都市外乡人》为例：那个男主人公天龙，刚进城没多久，天上就突然间掉下个林妹妹，而且是个拥有城市户口，年轻漂亮的林妹妹，无限温柔地多次向他暗示“非你不嫁”。还有《马大帅》里的那个马大帅：正在穷困潦倒之际，天上突然间掉下个大馅饼，而且是个香喷喷、热乎乎的大肉饼，正好落在他嘴里，想不吃，都不行。（突然而降的50万遗产和那一大套房子，对被人逼着要债的马大帅来说，那是一张多么大，落得又多么及时的肉饼！）

    中国有近两个亿农民工。他们现实的生存状况到底怎样？我想根本不用再多说，因为无论是农民工自己，还是我们这些城里人，对此都已经熟悉到了几乎麻木的程度。

    农民工每天要遭受多少歧视，遭受到的又是怎样一些的歧视？且不说对进城农民工，在政策、体制上的歧视，仅仅是城市人，对他们在人格与心灵上的歧视，就已经到了令人不忍述说的地步。他们舍不得花钱洗澡，夜深人静时，用凉水管子冲一冲，都会被城里人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斥责，惊扰了自己的美梦。他们实在憋不住了，跑到公厕去方便方便，就被城里人赶了出来。他们因为衣冠不整，就被人家一块“民工不得入内”的牌子挡在了门外。甚至有报道说，连一些靠出卖皮肉与灵魂挣钱的“小姐”，也因为闲农民工太脏，而拒绝和他们谈“生意”。（无论谁嫖娼都是违法的，但“小姐”拒绝和农民工上床，无疑也是一种歧视。）一句话，现在的农民工，可以说已经被歧视到了“牙齿”。

    在这扑天盖地的歧视中，城里人不把农民工赶出来，允许他们靠自己的血汗换一碗饭吃，就已经是很大的慈悲了，他们哪还敢奢望什么“继承城里人的遗产”，或凭自己的本实“在城里开一家大医院”。在这无处不在的歧视中，当他们狠下心来，满足一次自己憋了许久的情欲，而又没有被“小姐”拒之门外时，他们就已经很知足了，哪还敢奢望什么赢得城里那些林妹妹们的芳心。

    落难公子高榜得中，并且最后抱得美人归，中国戏曲里，天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故事，可我们的祖先之中，究竟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幸运？中国现在的农民工有近两亿之多，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人能象这些电视剧里所演的那么幸运，得到城里人的同情与帮助，并最终取得了所谓事业上的成功？这个世界总被人们称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狼爱上羊的事情也可能发生过，但有几只羊能有那样的幸运，得到狼先生的垂青？我看农民工在城里取得成功的概率，比羊被狼爱上的概率还要低。

    当然，人家导演拍什么样的电视剧，电视台播什么样的电视剧，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但是电视台不仅是城里的人而且也是农民，当然也包括农民工的电视台，所以你们就有责任通过自己的节目，真实反映出两亿农民工之中，绝大多数人的现实生存状况，而不要一播有关农村题材、农民工题材的电视剧，就是“羊被狼爱上”那一套。再退一步讲，你可以漠视农民工的苦痛，不播相关题材的电视剧，但你绝没权力总拿“狼与羊之间的爱情”说事儿，因为你总拿这些东西说事儿，就是在有意掩盖两亿农民工的苦痛，就是在有意回避现实世界的矛盾，粉饰太平。

    现在的中国，大量农民宁可抛妻别子，背井离乡，也要跑到城里去谋生，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农民工仅仅因为一纸户口的差异，就不得不每天在城里，忍受着无处不在的歧视与排挤，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对大量农民工，极其可怜的现实遭遇视而不见，却热衷于把它编成一个个极其荒诞的喜剧，在电视台轮番播出，这不能不说又是一个巨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