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高考作文 | 中考作文 | 小学生作文 | 英语作文 | 话题作文 | 读后感 | 演讲稿 | 运动会稿件 | 高考满分作文 | 中考满分作文
 当前位置 首页 > 散文

南公主

    一

    昭信宫内,人色紧张。

    “再用力点,用力点……”产婆满脸大汗。

    更痛苦的是德仪皇后,一声声的惨叫让人心惊,指甲更是穿透缎被,深深抠在床板上。

    一片慌乱中。忽然一道银光穿过人群,直投入德仪皇后高耸的小腹。

    产房里的人眼前一花,却只以为是幻觉。

    德仪皇后昏迷中,只觉得梦中一只玉兔扑入怀中,接着“哇”的一声脆啼,一个生命落地。

    “恭喜皇后,是个女孩。”产婆小心翼翼地包好婴儿,送到德仪皇后面前。

    德仪皇后转头看去,女婴长得极为精致,尤其是皮肤,莹莹的一层玉色,端是好看,惨白的脸上不禁有了一缕笑意。

    “让我抱抱吧。”德仪皇后强自撑起伸出手去。

    “你还是歇下吧。”旁边一双手将女婴接去,“让联看看。”

    “皇上!”产婆、宫女慌忙跪下。

    皇上的脸上有一种难得的慈爱,“这孩子长得好可爱。”

    那女婴似乎听懂似的,乌溜溜的小眼珠盯着皇上,咧了咧嘴笑了,右边脸上漾出一个酒窝。

    皇上不禁心神一荡,忍不住地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皇上,你给孩子赐个名吧。”德仪皇后看着皇上喜欢,也有了一种欢喜。

    “嗯,就叫璨方吧。璨为星,四方为天下,星出璀璨四方,她长大了,必是个美人,也会耀显我皇家气韵。小名就叫南南好了。”看得出,皇上对这个女儿有一种疼爱。

    小璨方确实很可爱,在襁褓中,各个宫女都争相抱她,皇上早朝后,也常到昭信宫抱抱她,亲亲她。在皇后的记忆中,当年皇太子沂正出生时,皇上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在父母皇上皇后的宠爱、众多宫女的疼爱中,小璨方很快就长大了。皇宫上下,也都不叫她名字,而尊称她南公主。

    随着年岁的增长,南公主的美人胚样越来越显示出来:冰肌玉骨,琼鼻瑶齿,腰若裁成,唇若点珠,更兼她质若幽兰,玲珑剔透,皇上对她的疼爱也是与日俱增。

    举国上下,只有南公主一人可以在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候,爬到皇上身上,打散那些奏折,而不会惹得龙颜震怒,反倒是哈哈大笑。

    不过南公主很多时候觉得父皇真的很可怜。每天都要对着那么多无趣的奏折,皱着眉头批批点点到深夜。只有在她跑进去对着父皇撒娇的时候,父皇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的欢愉神色。

    德仪皇后很多时候都想去生南公主时的那一只入梦玉兔。也许南公主真的是玉兔托生吧:善良、单纯而又美丽可爱,还有充满灵性。

    皇宫里的生活,其实是一种简陋的奢华。在外人看来,绸罗锦缎,山珍海味,花园假山,小桥池水,那就是一种人间仙境。但如果一开始就身在其中,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丝毫的有趣与不寻常,反倒会羡慕起宫外生活的热闹了。

    所以皇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都并不是很开心于自己的生活。每天都是读书、写字,学习各种礼仪,而且年龄稍微一大,就得做到站有站姿,坐有坐法,不能随意嬉闹,不能玩物丧志,几乎没有什么童真童趣。如果稍有差错,惩罚是免不了的,最害怕的就是要面对父皇冷峻阴沉的脸,那比罚写字、背书、扣减月钱都要难受得多了。

    唯有南公主是一个例外。一个是她的性格本来就比较天真浪漫,没有那么多的心事,另外一个也是因为皇上皇后对她的宠爱,那些规矩约束也就很少会落到她身上。甚至许多时候,其他皇子公主出了什么差错,都找她跟父皇求情去。而她的那些蹙眉颦笑等的小女孩撒娇把戏,也往往能惹得父皇的大笑,最后成全她的“人情”。

    所以相对而言,南公主在皇宫里过的生活还是比较安静与安心了。她每天就是习点字书,然后和各皇子公主、宫女他们说说话啊、闹一闹啊,再有的就是去昭信宫陪陪母亲,或是去御书房等找父皇玩。

    改变南公主的心境的是她十四岁那年的一次偷看父皇早朝。

    皇上每天的早朝,对于皇宫里的许多皇子公主及宫女都是一种神秘的诱惑。因为他们虽然与那一个肃穆的仪式只隔着一堵宫墙,却是永远没有机会瞻仰。

    南公主也不例外。虽然父皇母后都很疼爱她,但却从来没有带她去早朝。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那一套衬托皇室威严的仪式,因为她看父皇每天晚上批阅那些奏折就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早朝的无聊与枯燥。

    只是那一天她突然心血来潮,而仅仅这一次的心血来潮,却改变了她以后一生的命运。

    那天,她躲在父皇龙椅后面的屏风里,探着半个小脑袋,看着金阙晓钟,玉阶仙伏,文武百官山呼拜舞后,班立两旁,觉得十分有趣。而后又听得一自称钦天监正堂官的人说了一通什么“夜观乾象,祥云瑞霭,拱护紫微,喜曜吉星,照临黄道。乞敕礼部诏天下庆贺,以扬皇朝一代雍熙雅化”等文绉绉的话,再就是父皇令舍人用五色纸起草诏书,却是觉得罗里罗嗦的,没什么好看。

    南公主刚觉得那样探身久了,身体乏倦想回昭信宫时,却见文武百官中闪出一白袍武将,奏请道:“天佑将军沐青有奏。”

    南公主眼睛一亮,心里暗想:这将军好年青英俊哟。诚然,沐青剑眉朗目,虽是武将,却有一种儒雅气质,而且大概久经风沙,脸上有一种打磨过后的尘感,与那些嬴弱苍白的百官相比,显着有一股英武之气。

    皇上摆了摆手:“准奏。”

    沐青的语调有一种慷慨激昂:“启奏皇上,匈奴近来嚣张,接连犯境,连占我西境五城,屠民无数。末将不才,愿请军十五万,讨征胡虏,平定西疆。”

    皇上的脸上掠过一丝满意,“匈奴连日犯境,镇南将军许图克敌不力,接连败退,只可怜我西北百姓,惨遭涂炭,联也近日为此事心焦不已。沐将军临危之际,能主动请缨杀敌,联深感欣慰。沐将军择个吉日起兵,联当为沐将军送行,望将军可以早日平定西疆,还我百姓安宁祥福。”

    沐青叩拜:“谢皇上恩典,沐青当尽力杀敌,不负圣望。”

    沐青归位后,南公主也无心再多看。她一蹦一跳地回到昭信宫,等待母后的归来。德仪皇后刚回昭信宫,南公主就抱住她,“母后,我长大后要嫁给沐青将军。”

    德仪皇后扑哧一笑,“你羞不羞,才多大啊,就想嫁人了?”转又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有沐青将军这个人呢?”

    南公主扑闪着眼睛:“我早上偷看父皇早朝看见他的。”

    德仪皇后吓了一跳:“你知道偷看早朝是要杀头的吗?”

    南公主“嘻嘻”一笑:“我知道父皇舍不得杀南南的啦。母后,你还没回答我,我嫁给沐青将军好不好呢?”

    德仪皇后也来了心情,“沐青将军是人中俊才,无论武功才识,在朝中都堪称一流,也是当今朝上最年轻的将军……”

    南公主忍不住抢了嘴:“母后,那沐青将军他多少岁了啊,娶亲了没?”

    德仪皇后看着女儿那样的热切与紧张,又有一种忍俊不禁:“沐将军今年二十一岁,听说倒是尚未娶亲,虽有好事者为他提过亲,但他说他戎马倥偬,箭雨刀阵中生活,娶了亲只会误了人家女子一生幸福,所以就一直未娶,这也成了朝中的一个美谈。”

    南公主欢呼一声:“好啊,那我四年后就嫁给他了。”

    德仪皇后看了看南公主满脸的欢愉,疑惑地问:“你不会是当真吧。”

    南公主认真地说,“四年后,我就十八岁了,也该嫁人了。母后你不是说沐青将军是朝中俊杰吧,他又未娶,那我嫁给他不就是最合适不过的吗?”

    德仪皇后抚摩着南公主的头,叹了口气:“你要是真能嫁给沐青将军了倒也不错,母后相信他不会亏待你的。可是你应该知道宫中规矩,公主是不能下嫁给外族的。沐青将军虽然为朝廷重臣,但他毕竟不是我族中人啊。你父皇是不会同意这婚事的。而且沐青将军说得对,他那样南征北战的,刀枪不长眼,随时都有可能血溅沙场。母后可不想你年纪青青地回头做了寡妇。就算他平安无事,一年中又能有多少时间与你相厮守?那样还不是一样地误了你的一生幸福?”

    南公主没想到要嫁给沐青将军还有这么多的困难,她沉默了一下,撅着小嘴说:“父皇那么疼爱我的,他一定会同意我嫁给沐青将军的。那我嫁给沐青将军了,就可以要求父皇不要再派他去打仗,这样他就可以留在家里陪我了嘛。”

    德仪皇后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有些规矩,是不可能改变的了,朝中的任职,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乖南南你还是不要多想这些了。”

    南公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管,反正我长大后要嫁给沐青将军,母后你要帮我。”德仪皇后慌忙抱住南公主:“乖南南不哭了,母后一定帮你以后嫁给沐青将军的。”

    南公主破涕为笑,德仪皇后心里却有了一丝阴影。她只希望这是女儿少女的一个绮梦,很快就可以过去,否则,女儿这一生可能都将难于幸福。虽然皇上很疼惜这个南公主,但祖上的规矩,却不是他可以逆背的了。

    

    二

    

    接下来的两年里,南公主安静了许多,也变得更婉人秀慧了。她很少再在父皇怀里撒娇,却时常差宫中的宫女太监去打听沐青将军的消息,有时候也会亲自跑去问德仪皇后有没有沐青将军的战讯。

    那两年里,沐青将军过得很是艰苦。匈奴极为彪悍狡猾,王师一开始又不是特别适应漠北的气候,因此连遭挫败,十五万大军折损了五万余人。直到半年多后,王师适应了大漠的黄沙铺天,也摸清了匈奴的行兵规律,才逐渐地扭转逆势,但很多时候也是陷入僵持状态,因此仗打得很是辛苦。

    扭转整个战局的是葱岭一战。那一战里,双方几乎都是全军出动,沐青出动了六万兵力,匈奴也出动了三万余人。那一战直打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直到沐青将军射杀了匈奴左古单于后,匈奴2000多残军才向朔北溃散逃走,而沐青将军手下也仅剩不足一万。

    这些消息,南公主都是陆陆续续得知的,沐青将军初战失利时,南公主曾经两天里吃不下饭,哪怕父皇亲自为她夹菜她都毫无胃口。直到沐青转败为胜后,南公主脸上才重新浮现出笑容。这些,德仪皇后都看在眼里,却不能告诉皇上,只在心里一声叹息。

    当得知沐青葱岭一战告捷时,南公主激动得当场抱住报讯的宫女哭起了起来,接着就是憧憬着沐青将军班师回朝后,她如何去见他一面,表达她的敬仰,还有爱意。

    一个多月后,沐青带领大军回朝。但迎接他的,不是嘉奖与封侯,而是牢狱之灾。

    原来朝中有大臣上疏称沐青两年里,用兵不善,致使十五万大军仅余不足一万,并指责说,沐青在那两年里,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屡屡抗旨,不听圣上军事调度,因此拟了两条大罪“指挥不力”和“违抗懿旨”。

    皇上虽然对沐青平定匈奴较为满意,也知道王师伤亡过重也不算是沐青的过错,但却恼火于沐青的屡逆龙鳞,更为重要的是,皇上对沐青还是有一点猜忌。沐青年纪轻轻的就立下赫赫战功,官拜将军,虽然说沐青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没有任何逆反迹象,但皇上心中却不能不有一点嫌疑,担心沐青势大了对皇室构成威胁。于是就顺势将沐青拿下。

    沐青下狱后,朝廷哗然不说,后宫里也起了风波。

    德仪皇后虽然心里觉得沐青下狱有点小题大做,但一直恪守着“后宫不议政事”,也没有多言,只是心中担忧着南公主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或是憋出什么病来。

    果然不出德仪皇后所料。沐青下狱后第三天,南公主出现在御书房。

    皇上看见南公主,有一点意外,因为南公主自十四岁后,就很少再进御书房与皇上玩闹了。

    “南南你找父皇有事?”皇上停下批阅奏折的朱笔。

    “父皇,你为何要让沐青将军下狱?”南公主眼中有一种强忍住的眼泪。

    皇上惊异地看着南公主,“你怎么会知道朝事?”

    “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想知道沐青将军有什么罪,你要将他捉拿入狱?”因为激动,南公主白脂般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皇上的脸严肃起来:“南南,你应该知道后宫不议政事的,这事你不应来问父皇。”

    “哇”的一声,南公主竟然哭了起来。

    皇上未料到南公主会大哭,不禁措手不及,慌忙走过去,抚着南公主的背:“乖南南不哭了,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说,父皇不该责怪你。”心中却起了一个疑窦。

    南公主抽抽噎噎着:“那父皇你说为何不给沐青将军赏功,反倒要将他拿下入狱呢?”

    皇上退回到龙椅上坐定,蹙着眉头,不情愿地说:“沐青他居功自傲,屡抗逆圣旨,而且出征两年,十五万大军竟折损十四万余,联不治他罪,天下不公啊。”

    南公主擦干眼泪说:“父皇,我倒觉得治他罪才是天下不公。”

    皇上盯着南公主,良久道:“你说说看如何不公。”

    南公主昂首说道:“父皇,你应该知道匈奴彪悍难于降伏,镇南将军许图二十万守军都被击溃,最后仓皇逃入关中,只剩三万余人,而且还失了五城。沐青将军虽然丧失十四余万将领,但却击败匈奴,射杀虏首,收复失地,这与许图将军相比,肯定是大大战功了。父皇你既然不治罪于镇南将军,为何却收拿沐青将军下狱呢?至于违抗圣旨,父皇你应该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固然父皇你文韬武略,但你身在京都,离边疆有上千公里,纵有运筹帷幄,也只能是纸上谈兵,哪怕父皇你能断略局势,用快马传达到沐青将军手上,也是六七天之后了,那时局势又有转变,沐青将军若凭旨意行事,难免会有罅隙,贻误战机。所以父皇你不应该在这事怪罪于沐青将军身上。”

    皇上听着南公主侃侃而谈,有一种惊疑,这些论断说法,这几天他在朝中听大臣是说得多了,但从十六岁的南公主嘴上说出,却是一番震惊。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原来我的南公主真的长大了,竟然也有了这般见识。你父皇回头会好好考虑南公主的说法的。”

    南公主大喜过望,跑过来抱住皇上亲了一口:“父皇真的要释放了沐青将军吗?父皇好英明哟。”

    皇上呵呵一笑。自南公主长大后,她就很少再这样亲过皇上了。“好了好了,你回去陪你母后吧。父皇还有好多奏折要批阅了。”

    南公主也为自己唐突举动羞红了脸,“恩”了一声,转身就跑,跑到御书房门口,忍不住又回头说:“父皇答应南南的事要做到哟。”

    皇上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埋头又批阅他的奏折去了。

    深夜里,皇上回到昭信宫,冷着脸。

    “又有什么值得皇上你生气了啊?”德仪皇后亲手沏了杯龙井,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南公主,”皇上冷冷地说,“她今天竟然为沐青的事向我求情。”

    德仪皇后心里一惊,“南南她没有冲突皇上你什么吧?”

    皇上依然阴沉着脸,“她竟然就是教训起联来了。”目光如隼,盯着德仪皇后,“你说,她和沐青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这般为他说话?”

    德仪皇后知道是瞒不住了,叹了口气,把南公主两年前偷窥早朝,对沐青将军一见倾心以及这两年里的挂怀一一说了出来,临了说:“我原以为只是她的小女孩心性,看着沐青将军少年俊杰,有了好感,长大后就自然会淡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也痴心,反倒越来越真了。皇上你也别责怪她什么。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对男女中事,会有一种朦胧的向往了。”

    皇上默默地听完,也叹了口气,“再过两年,等南南满十八了,也就把她嫁了吧。就是王公中,我看不出哪一个人配得上南南。这孩子,虽然今日莽撞,却是最得联疼爱了。联也还是希望她可以有一生的幸福了。”

    德仪皇后揣摩着皇上话中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皇上你觉得沐青将军呢?其实我倒觉得两人挺般配的……”

    “不行!”皇上龙颜震怒,“南南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糊涂?祖宗的遗训,皇室公主,不得下嫁给外族,你怎么就给忘了?”

    德仪皇后跪倒,“是我一时糊涂了。只是南南这孩子,要她断了此心,怕是比较难……”

    皇上挥了挥手,一脸的疲惫,“你起来吧。这事也由不得她。你明天跟南南说一声,要她不要再插手朝中政事。联累了,你伺候联歇息吧。”

    

    三

    

    第二天,德仪皇后去了南公主居住的婉怡宫。南公主默默地听完了母后委婉转述皇上的意旨。德仪皇后劝说道:“南南,你就听母后一句话吧,别再多想沐青将军,也别再为此事与你父皇闹情绪。祖上的遗训,你父皇也是不得不遵从啊。”

    南公主咬了咬嘴唇:“母后,后宫不该干预政事,这点我接受,但要我不去想沐青将军,我真的做不到。”

    德仪皇后叹息了一声:“南南你又何必坚持呢,你知道你和沐青将军之间是没有结果的。”

    “那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也甘愿承担起一切。母后你请回吧。”南公主一脸的坚决。

    德仪皇后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南公主这次竟然会如此倔强,默然坐了会,也就回昭信宫了。谁知刚回去后不久,宫女就慌慌张张跑过来报讯说,南公主绝食了。

    德仪皇后心中一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对沐青陷得这么深,而涌上更深一层感觉的,却是母爱的心疼。她匆匆赶回婉怡宫,却见南公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桌子上放着四碟已经冷却了的小菜,宫娥们垂手立在一旁,眼神中都有一种张恐。

    “南南你这又是何苦呢?”德仪皇后握着南公主的手,不禁泪眼婆娑,“你这样不是要催杀你母后吗?何况你父皇也不会因此而改令的了,你又何必自己作践了身体呢?”

    南公主张开眼,眼神中有一种痛苦的愧疚,“母后,请恕孩儿不孝。只是父皇若真的不肯饶了沐青将军,孩儿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

    德仪皇后看着南公主眼角溢出的泪珠,心里一阵刺痛:“乖南南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母后去和你父皇说一下,要你父皇放了沐青将军。”

    “等父皇放了沐青将军孩儿再吃饭吧。”南公主将头扭向了床的内侧。

    德仪皇后无奈,只得退出,径自往御书房走去。

    皇上还在看那些永无止尽的奏折。皇上明显地老了,不到四十,两鬓却已经斑白了,脸上也有了深深的皱纹。

    “当个皇上也真的很累啊。”德仪皇后想起和皇上婚后二十年,鲜见皇上可以晚上二更前回寝宫安歇的,而一般早上拂晓前就又得起来准备早朝了。“都是这些奏折耗尽了他的心血精力啊。”皇后眼前又晃动起南公主那凄绝的脸:“做一个公主,又何尝真的是一种幸福呢?”

    皇上看见德仪皇后,显然有一种意外,也有一种不悦,“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没事不要踏入御书房。”

    德仪皇后低声道:“南南她绝食了。”

    “你说什么?”皇上呼地站起来,“她是怨联不肯放过沐青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竟然敢如此威胁起联来?”

    “皇上,我只求你放了沐青将军吧。我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犯错,值不值得皇上你那样惩戒,我只希望南南她可以平安健康。”德仪皇后跪了下来,低低哭泣着。

    “你……”皇上想要发作什么,但随即又颓然坐下,“你出去吧,好好劝南南不要再在这件事上纠缠着。朝中大事,不是你们这些妇人可以懂得了。”

    “皇上……”德仪皇后还想再诉说什么,却见皇上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南公主已经绝食了两天。这两天里,德仪皇后除了暗自垂泪外,再无他法。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无力与悲哀:无论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的丈夫,她一个都无法说服。

    两天后,皇上终于亲临婉怡宫看望南公主。毕竟南公主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挥散德仪皇后和宫女的跪迎,坐到南公主的床上。

    两天没有进食,南公主明显地憔悴消瘦了许多。皇上不禁有一种为人父的怜爱,他伸手拂去覆盖在南公主额头上的几绺凌乱头发,“南南,别生你父皇的气了,父皇答应你放了沐青将军就是了。”

    南公主缓缓张开了眼睛,“父皇……”她的声音里有了一种啜泣,“南南不孝,让父皇您操心了。”

    皇上眼里有一种慈爱,又闪过一丝凌厉,“但你也要答应父皇一件事。”

    “什么事?”南公主看着父皇的严肃,心中有了一种惴惴。

    “从今以后,不许再提及沐青将军。”皇上有意地将语调放柔,但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冷酷。

    南公主咬住了苍白的嘴唇:“只要父皇答应放了沐青将军,南南可以答应一切。”

    皇上吁了一口气,叫过一个太监,“传我的旨意,放了沐青将军,官复原职,只是,调到西疆,戍守玉门关,严防匈奴再犯。”又转过头来对南公主说:“这下你可以起来吃饭了吧。”

    躺在床上的南公主有了亮晶晶的笑意,她一骨碌爬起来,又恢复了以前的调皮,跪在床上:“谢皇上隆恩!”心中的那个得意甭提了:父皇你答应过南南的事可以改口,那我一个小女子答应过的事更可以反悔啦,反正你又能拿我怎样!

    皇上皇后看着南公主那无邪的笑容,无可奈何地相视笑了笑。

    直到日后南公主才明白,皇上答应她放了沐青将军,不是因为她的绝食威胁成功,更主要的是朝中大臣的压力,还有的就是,匈奴兵败了,但又有羌族卷土而来,在西域虎视耽耽。皇上应允南公主,只不过是一种顺水推舟,同时也将了南公主一军。

    南公主知道这些后,信守对父皇诺言的信念就更淡了一层。她偷偷地谴宫里的张公公给沐青将军送去一封信,并要张公公转告沐青将军,务必给她一个回音。

    沐青将军收到南公主的信不由地大吃一惊。他之前已经听说了南公主为了救他,曾以绝食相逼皇上,心中大为感动,也讶异于一个公主竟有如此的勇气,同时也在心中想过要是真能娶她为妻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但他知道皇族遗训,公主是不能下嫁给异族的,因此仅在心中存留了一个美丽的幻想而已。却万万没有想到公主竟然会如此大胆地给他写了信。

    沐青面红耳赤地拆开信,却只见三行娟秀的小字:“你要等我嫁给你,我不嫁给你,你也不许娶亲。”不由地哭笑不得,却也有一种心摇神旌。只是如何给南公主回音,却着实让沐青将军搔首挠耳了一番。若让张公公回话“我等你”,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如是要回书一封,又觉得太荒唐,哪有将军给公主写情书的?因此面对着张公公等待的眼神,沐青将军急出了一身的大汗,最后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对张公公说了一句他自认比较得体的话:“请你转告南公主,末将遵命。”说完后,整个人几近有一种虚脱,自觉打一场恶战都没有这么辛苦。

    南公主听了张公公带回的话,有一种怅然若失,她没想到沐青将军面对她的表白,只有这么四个字,不过向张公公问清了沐青将军当时的尴尬,想象起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却被她的一封信窘得大汗淋漓,不禁也有一种莞尔。

    而沐青将军也带着一种甜蜜的幻想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京城,去了玉门关,镇守西疆。

    

    四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两年里,南公主更出落得如花似玉,连皇上许多时候都在心中暗暗赞叹谁要是娶了南公主,就是一种福分。他看看满朝王公里,更觉得没有哪一个人配得上南公主的冰清玉洁,冰雪聪慧。

    这两年里,南公主依然时时关注着沐青将军的消息,动不动地就跑到昭信宫问德仪皇后有没有沐青将军的近讯。看着女儿那样的痴迷,德仪皇后心中就是越发地为她的幸福而担忧。

    德仪皇后担心的一刻终于到了。这天晚上,皇上例外早早地来到昭信宫。摒去了所有的宫女侍者后,皇上神色凝重地与德仪皇后说:“联与你商量件事,南公主已经年满十八,该考虑出嫁的事了。”

    德仪皇后身子一颤,“那皇上你要将南南许嫁给谁家呢?”

    皇上沉吟着,“满朝王公里,联觉得谁也配不上南南的秀丽。但十八而嫁,这也是宫中不言的规矩……”

    德仪皇后试探着问:“皇上,你还是觉得公主不能下嫁给外族吗?老祖宗的规矩,却也未必不能改的……”

    皇上脸色一肃:“你现在还存心将南公主嫁给沐青将军啊?”

    德仪皇后有一种哀伤:“可是南南这几年始终都没有忘却沐青将军啊,难道你忍心将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看着她一辈子不幸福?”

    南公主违背两年前对皇上的许诺,而继续打听着沐青将军的消息,皇上也有耳闻,却也如南公主所料的,面对南公主小女孩的赖皮,皇上也无可奈何。

    “联又何尝不希望她幸福了。”皇上有一种深深的怅惘,“二十四个皇子公主中,始终就是南公主最讨联欢心,也始终只有她一个可以保持那样的纯真。沐青将军确实是个人才,如果能将南公主下嫁给他,也可以笼络他的人心,联也不必再这样不放心他,将他派到西疆。留在联身边,相信他会成为联的股肱。只是,祖宗之法不可废啊。”

    皇上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不说废了祖宗之法,联何以面对先皇先祖,就是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你是皇上啊。”德仪皇后犹在为南公主的幸福辩解着,“祖宗遗训,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改,毕竟距先帝打下江山,已有五十余载,帝业已是根基稳固,现在再分同族异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朝中大臣,也自会辨明个中利害关系,若皇上你坚决破除公主不得下嫁外族的遗训,相信他们也不敢违抗什么,这毕竟只是皇室家事,大臣们也不宜过多干涉。”

    皇上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朝中复杂关系。就算其他大臣不干预,那佾王爷、昃王爷他们会袖手旁观吗?这都关系到他们与皇室的血缘姻亲啊。”

    皇上脸上有了一丝嘲弄的笑纹,“要说服那几个老顽固,联是真的没有信心。”

    “皇上……”德仪皇后眼中泛起泪花,“我只是心疼我们的南南。”

    皇上颤抖着抹去德仪皇后溢出的泪水:“联也心疼啊。只是……唉。”

    德仪皇后渐渐平静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回头就去说服南南,让她顺应命运吧。只是,皇上你觉得到底谁家王爷公子配得上南南?”

    皇上苦笑着:“联算来算去,只有灏王爷的三子渑铱无论人才武功,倒还略配得上南南。你觉得呢?”

    德仪皇后迟疑着,“但我听说渑铱人品不是特别好,以前曾强抢过民女,南南下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

    皇上宽慰地说:“联可以跟灏王爷说,南南是联最疼爱的女儿,要他看好儿子,照顾好南南,不许让南南受到一点委屈。联想渑铱应该不至于敢对南南不敬吧。”

    德仪皇后心有仍有犹疑的地方,但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不出德仪皇后所料,她一与南公主说起下嫁灏王府之事,南公主就有一种激烈:“除了沐青将军,我谁也不嫁!灏王府要想娶我,那就抬个尸体去。”

    德仪皇后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娇柔的南公主在此事上竟然会如此刚烈,“可是女大当嫁,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例外啊。”

    “那为什么就不能嫁给沐青将军呢?为什么父皇就把同族异族看得那么严重呢?这么多年,沐青将军为了我家的江山,受的苦难道还不够多吗?”南公主一想起沐青将军在塞外那样经受风霜磨砺的,心中就有了一股酸意。

    德仪皇后叹了一口气,把皇上的苦楚向南公主解释了。

    南公主心中的激愤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涌起的,是一种对父皇的怜悯。是啊,堂堂的一国之尊,却无法为女儿争取人生幸福。南公主想起父皇日见斑白的两鬓,不由地一阵心酸。

    “母后,孩儿可以不嫁给沐青将军,却也不会下嫁给灏王府的。”南公主喃喃道。

    望着女儿迷乱的眼神,德仪皇后不由地悲从心来,她一把抱住了南公主,“可是公主不出嫁,这在本朝也没有先例啊。”

    “我不管有没有什么先例。母后,你应该知道的,一个女子,如果所嫁非人,那么她的这一生也就再没有什么快乐可言。难道你觉得我在灏王府里抑抑而亡,对于皇室,就不是一种羞辱?”

    德仪皇后心头一震,想起长公主阆谧下嫁给佾王爷的四公子,不到一年后就身亡,据说当时婆子为她换衣时,发现她身上许多地方都是青淤。她不能想象柔弱的南公主在灏王府里,会是怎样的一种孤惶与无依。

    她也想起她自己。虽然入宫后,皇上对她没有太多的柔情,但至少多年来,一直给予了她作为皇后的尊重。只是她自己心里清楚生活的不幸福。而只有看到自己的一对儿女,尤其是南公主时,她才洋溢起一种生活的充盈感。她也很难想象一旦南公主下嫁了,自己的生活又该会是怎样的一种孤寂。从心里上说,她也希望南公主可以长留下来陪着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熬过深宫里的凄凉与寂寞。

    “南南,你真的决定不出嫁?”德仪皇后问。

    “如果不能嫁给沐青将军,我甘愿一辈子在父皇母后身边,奉伺你们。”南公主一脸的坚毅。

    “那好,母后回头跟你父皇说,把南南留在母后身边。”德仪皇后也坚毅了起来。

    德仪皇后将南公主的决定转述给了皇上,末了声音颤抖着说:“皇上,如果南南真的不下嫁会有什么罪名,那就都加给卑妾身上吧。我实在不忍心亲手断送自己女儿的幸福,坐视她一生的不幸。”

    皇上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那就把南南留在宫中吧。”他用一种几乎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联又何尝舍得她呢?”

    于是南公主就留在了宫中。代替她出嫁给灏王府的是纨毓公主。纨毓公主下嫁到灏王府不到一年后就悬梁自尽了,据说是因为夫君渑铱在外到处寻花问柳,染了花柳病后又传染给她,她不堪羞愤,只有自寻短见。而不等皇上怪罪下来,渑铱也已病发身亡。

    皇上和德仪皇后也就越发庆幸当初没有将南公主下嫁给灏王府。只是面对南公主的孤身一人,也多了一种为人父母未能尽责的愧疚。

    “也许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就可以幸福一些。”德仪皇后有时候会对南公主叹息道。

    南公主倒反过来安慰母后:“其实生在平民之家,也未必真的幸福。还不是一样地父母指定婚姻,有什么自己选择的权利呢?说不定还会被选到宫中,或去富贵人家做了奴婢,那时连想要有个婚姻都不可能了。”说完又恢复她的调皮,“何况她们哪里有机会可以自己看中一个将军,并让他傻傻地做等待呢?”

    德仪皇后不禁也笑了,用指头戳一下女儿光滑的额头,“不害臊。”随即又关切起来:“那要是真的不能打破老祖宗遗训,难道你就这样一辈子单身着,也让沐青为你做等待?”

    南公主眼中有一种迷惘:“我不知道,也许会有一天,他会过来迎娶我的吧。”

    这时,德仪皇后刚轻松下来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五

    

    皇上明显地老了。他的老不主要表现在鬓须俱雪,更大的是表现在了心态上。

    皇上不再每天都呆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到深夜,而且他的脾气也温和了许多,脸色不再天天那么冷峻,偶尔朝政稍疏的时候,他也会去婉怡宫找南公主说说话。

    南公主可以感觉得到父皇对朝事的一些放松,而对亲情的关注。她也很高兴父皇可以这样,一直她都觉得那些奏折都是很枯燥、很让人烦的,所以也很佩服父皇每日都可以对着那些不是诉苦求情就是弹劾中伤的无聊公文到深夜。出于对父皇的身体健康的担忧,她以前一直也都劝父皇可以从朝政那边分身一些,有些事情就由那些大臣来处理好了,不必事事亲自躬行。但父皇只是摇头说“不放心,也不习惯”。

    皇上每次过去婉怡宫的时候,南公主都会亲自沏一壶新采的龙井,或碧螺春,让御膳房做几样精致点心,再陪皇上一起聊聊些家事国事。有时候德仪皇后刚好过来,三人围坐着,倒也有一种浓浓的天伦之乐。南公主很喜欢这一种安谧的家庭气息,看得出,皇上和皇后也都很留恋。

    这天下午,三月阳光有着一种微煦,穿过树叶的罅隙间留下了一处处浓淡相间的光圈。

    南公主坐在阶前,轻啜着沐青将军托人从关外带来的雪莲茶,远远地看着父皇没有用玉撵,而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向婉怡宫走来。

    南公主小步下了台阶,扶过皇上,笑着问:“父皇下午不议朝政了啊。”

    皇上呵呵地笑了笑,“老了,有些事,还是交由你沂正哥和大臣们来办好了。”

    南公主调皮地问,“父皇终于可以对他们放心了啊?”

    皇上摆了摆手,“不放心又能怎样?总不可能让那些奏折榨干联最后一滴精血吧。”

    南公主心头一阵黯然。皇上刚做了四十大寿,但却已显得老态龙钟,满头白发苍苍。

    “父皇,你以后还是少理朝政,多注意龙体一些吧。”南公主轻声说。

    “联知道,联知道。呵呵,看联不是过来找我的南公主说说话吗?”皇上喘息着坐定,笑着问:“今天又是泡什么茶啊?”

    南公主脸不觉微红了:“是沐青将军托人捎来的天山雪莲茶。”

    “好啊好啊,让联也沾沾光尝一尝吧。”皇上大笑,“这个沐青将军,都还从不曾向联进贡过雪莲茶呢,改天当朝他要一包去。”

    “父皇若想要,我回头差宫女送一包过去。”南公主也笑着说。

    “好啊,就不知道那沐青将军知道了,会不会起兵造反来夺回去呢?”看着南公主的笑靥如花,皇上心情不由地也变得轻快起来,调笑道。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南公主吸了一口气,“父皇你不会还疑心沐青将军有造反之心啊?”

    皇上不禁有点尴尬,“联只是随口说笑罢了。沐青将军这些年,平定匈奴,镇守西疆,也为我朝国泰民安立下了汗马功劳,联怎会对他疑心呢?南南你不要太多心。”

    南公主垂头不语。

    皇上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怨父皇将沐青将军留守在玉门关啊?”

    南公主抬起头:“父皇,恕南南直言。沐青将军平定匈奴,父皇非但不给奖赏,反倒先是下狱,再是派去镇守玉门关,这样做,与流放又有什么区别呢?父皇不觉得对沐青将军太不公了吗?”

    皇上也动怒了:“这么说,你还是对联心怀怨气了?”

    南公主复垂下头,“南南不敢。”

    皇上盯着南公主的脸,脸色渐渐缓和,“联今天就是过来与你说,联已下旨令沐青将军返回京都。”又叹了一口气,“南南你也别怪父皇,不是父皇不相信沐青将军忠心,存心让他在塞外受苦,只是羌族一直窥视我国疆土,朝中除了沐青将军外,联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人可以镇住羌族,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南公主轻声道,“南南明白,南南不怪父皇。”

    皇上抚摩着南公主的云鬓,黯然道:“不能打破祖宗遗训,让你与沐青将军完婚,联心里一直都对你有疚啊。”

    南公主握住父皇枯瘦的手,“父皇别多想了,南南真的不怪父皇。”

    望着阶下池中并游的鸳鸯,南公主有一种悠悠:“其实我也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和沐青将军这样生隔两地,我是否就是会这么坚持呢?”

    皇上有一种惊愕。

    南公主略带伤感地一笑,“五年多了。从我十四岁那年见到沐青将军起,已经五年多了,我现在甚至不能想象出沐青将军变了有多少?其实我甚至不明白我到底为他等的又是什么呢?”

    语调转至低倦,“其实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和沐青将军相守过了,那么可能我反倒不能为他等得这么久。得到过了,而又复失去,我怕不能够忍受那一种空落。而现在,因为不曾在一起,不曾领略过在一起的滋味,于是一个人的时候,也就不觉得真得有多孤单,多惆怅,也就可以等下去,守着那样一个梦。”

    良久,南公主从梦幻般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却看见父皇一脸的呆滞,不禁莞然一笑,想自己是怎么啦,竟然与父皇说起这些的少女心事。

    “父皇……”南公主轻轻地摇了摇皇上的手。

    皇上的眼角渗出一滴浊泪。

    “父皇你怎么啦。”南公主有一种惊慌。

    皇上抬手拭去泪珠,目光里有一种迷惘,“南南,你知道吗,其实父皇许多时候都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南公主定定地看着皇上,想不通父皇今日怎么说起这样的话了。

    皇上幽微地叹息了一声,“羡慕你不必有那么多的朝事烦身,不必为一个子虚乌有的天下操心。你知道吗,联有时候真的不想做皇上,或说是不想做一个好皇上。”

    皇上的嘴角有一丝的苦涩,“做一个好皇上,真的好累哪。天下疆域那么广,苍生那么多,有那么多的天灾人祸,所有的兴败都压到联一个人身上。联的朱笔一点,可能就是千千万万条人命哪。这么多年,联一直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怕稍有不慎,就惹得天下共怒,或是害得昌黎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联的心,真的累啊!每天连做梦都不得安稳,梦中都是百姓们大臣指着联骂联误了他们身家性命。联有何德何才,承受得起这么大的一个天下,承受着这么重的负荷啊?”

    皇上泪水四溢。

    “父皇……”南公主有一种惶然,也有一种泫然。

    “父皇没事的。”皇上褶起龙袍,想要擦泪,南公主慌忙递上自己的巾帕。

    皇上接过巾帕,却又不擦泪了,只是继续道,“有时候联真的也想放弃了,不想再做什么明君,就放纵自己做个坏皇帝好了。反正百年后,一样地是骨朽灰散。只是联还是不敢,史笔如铁,联怕落个遗羞世代啊,更怕天下苍生骂我昏庸混帐。所以南南你也原谅你父皇懦弱,不敢违背祖宗遗训,联真的不能了……”皇上又是老泪纵横。

    “父皇你别说了,南南不怪你,真的不怪。”南公主心如刀绞,从父皇手中拿过巾帕,轻柔地为父皇拭去脸上纵横的泪水。

    “父皇你喝杯茶吧。”南公主重新沏了壶雪莲茶,倒了一杯递给皇上。

    皇上怔怔地接了,有一种失魂落魄,“咳,联怎么跟你说这些话呢?联本来以为这些话都是要带进棺材里了的。”

    “父皇不要多介意。”南公主强自欢颜,“南南不也刚跟父皇说了那么多的心事吗?再说了,父皇有了心事,做女儿的承担一些也是应该的。”

    皇上默默地饮了口茶,放下茶杯说,“联回御书房再看点奏折。南南你自己再慢慢喝吧。”

    南公主还想挽留些什么,皇上已经摇晃着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向御书房走去。

    “生在皇室,何尝不是一种不幸啊!”望着父皇逝去的身影,南公主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喟叹与感伤。

    接到调令,沐青将军很快就回到京都。但南公主还是没有与沐青将军共诉衷肠的机会。

    偶尔皇上会在长央宫单独召见沐青将军,问一些对匈奴羌族的防御事宜。南公主也会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着。

    两年的征战,加上三年多的守塞生涯,沐青将军黑瘦了许多,也褪去了不少儒气,多了一种粗砺,唯有眼神中的那一种温和与坚决,不曾有变。

    那样地偷看了两三次,南公主再也不想这么做,只觉得有一种心碎: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面前,却不能上前相见,不能互诉离苦,只能看着他那样的一颦一笑在眼前生动跳动,再一点一点地消失去,南公主觉得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去似的。

    我是堂堂一国的公主啊。南公主悲哀地想。许多时候她真的想从屏风后面跳出,抱住沐青将军。但她不敢,她知道父皇能够安排她和沐青将军这样的见面,已经是放下了一国之君的尊严,她不能再让父皇有任何的打击。

    于是她的泪水从来没有像那段时间那样地多过,浸湿了一个有一个的枕头。

    

    六

    

    皇上病了。

    消息传出后,宫里一片忙乱。

    太子沂正一边伺候并关注着皇上的龙体康安状况,一边与一些朝中大臣密谋商议即位的事,并暗派亲信太监监视其他皇子的举动。他害怕其他皇子会趁父皇病重之际伺机篡夺皇位。毕竟前朝这样为争一个皇位手足相残、同室相煎的事情太多了,他心中有悸。

    其他皇子也各怀打算,虽然身在皇上病榻之侧,却难见哀伤之色。

    唯有南公主日夜守侯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服药,为皇上翻身。夜里还为皇上的康复与德仪皇后共同祈求上天。

    这是皇上卧病的第五日。

    皇上摒去服侍的所有宫女太监,还有皇子,只留下南公主与德仪皇后。

    “南南,”皇上要强自撑起,南公主和德仪皇后忙上前扶起他,让他斜靠着枕头坐定。

    这么稍微一折腾,皇上又咳嗽不止。德仪皇后抚背了半天,皇上才渐渐平息下来。

    “南南,父皇跟你说一件事。父皇知道,这次一病,怕难有回天之望。父皇没有什么留恋的,只是没有看到南南你的幸福,父皇真的愧疚啊。”皇上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父皇,你别这么说了。你不会有事的,南南守在父皇和母后身边,很开心,没有什么不幸福的。”南公主哀哀地哭泣着。

    “这些天,你那些皇兄他们的举动,联都看在眼里,也真的灰心了。所有的皇子公主里,联一直最疼你,也是你,一直真心对联最好。只是,联最对不起的,也是你了。”皇上又是一阵的咳嗽,德仪皇后递过一杯水,皇上啜了一口,差点又全喷出来。

    “父皇,你真的别说了,你好好歇着吧。南南求求你了……”南公主一脸的哀戚。

    皇上摇了摇头,“这些话,再不说,怕就没机会说了。南南,这些天联也想清楚了。为了一个祖宗的遗训,而让自己心爱的女儿一辈子不幸福,让自己至死都难于心安,是多么的糊涂啊。联不想再当什么好皇帝,也不管那些史官在联死后如何写联,联现在只想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该做的事。联现在下旨,后日是吉日,南公主你即与沐青将军完婚,婚事所有一切,由德仪皇后你来操办。”

    “不,不,父皇,我不嫁。”南公主哭着跪倒在地,“父皇你不能陷南南于不仁不孝啊!父皇你重病在身,南南又怎么可能扔下你,自己出嫁呢?”

    “南南你错了,”皇上颤巍巍地伸出手扶南公主起身,“联知道,联的病是不会好的,所以联才要你早日与沐青将军完婚。联一旦驾崩,你和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得守丧三年。南南你已经年过二十,父皇不能再耽搁你三年时间啊。”

    德仪皇后在一旁劝道:“南南,你就允了你父皇吧。何况民间里都有冲喜一说法,或许你嫁给了沐青将军,你父皇心里轻松了,病也就好了。”

    “父皇母后,南南不能不仁不孝啊。”痛苦让南公主的脸都有点扭曲。

    “南南,父皇理解你的心意,可是你也要理解父皇的心意。你不能让你父皇至死都不能瞑目。”一阵的激动,让皇上忍不住又大咳起来。

    “父皇你不要这么说,南南真的承受不起,南南答应父皇就是了。”南公主的脸上犹挂着盈盈泪水。

    皇上蜡黄的脸上有了欣慰的微笑:“你父皇这一生,都是为天下而过着,而今,终于可以真正一次地为自己做决定。联心里,真的舒坦高兴啊。”

    皇上把目光转向德仪皇后,“只是接下来两天要辛苦你一些,南南的婚事,就多由你来费心了。”

    德仪皇后脸上挂着泪水,笑说道,“皇上你放心好了,这本也是做母亲应该做的,卑妾一定会全力操办好南南的婚事。皇上你能够打破祖宗遗训,让南南与沐青将军完婚,卑妾心里真的很高兴……”话未终了,人已哽咽。

    皇上努力地抬起手,抚摩着南公主因连日劳累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南南,你会不会怨父皇太仓促,不能把你的婚礼办得隆重盛大啊?”

    “南南不会的。”南公主伸手握住父皇抚摩自己脸的手,“南南能够得到父皇应允,嫁给沐青将军,南南就已经对父皇感激不尽。”

    “联也很开心,”皇上的脸上浮漾出笑容,“可以看到联最疼爱的女儿的幸福。”

    只是这样微小的幸福也注定太短暂。可叹皇上一生恪守祖训,鞠躬尽瘁为天下,临死之前才得以为自己的心事而做的决定,却很快就被羌族扫掉了,最后只能抱憾而终,让人唏嘘。

    就在皇上下旨让南公主与沐青将军成亲的当天晚上,顶替沐青将军镇守西境的培胜将军用快马日夜兼程送来十万火急军情。南公主拆开一看时,面如土色。

    皇上半晌没听得南公主念出军情,心中明略了大半,长叹了一声,说:“南南你就直念吧,联还承受得起。”

    南公主几乎用一种哭腔念道:“羌族月氏联军犯境,玉门关失守。”

    皇上悲愤地捶床不已,“天意如此啊!天意如此!”语调里,有着说不出的凄厉与心酸,令人不忍卒闻。

    德仪皇后拉住皇上痛苦捶床的手,失声痛哭:“皇上你要保重龙体啊。朝中文武大臣无数,自会有人领军平定胡虏,皇上你不要多有担心……”

    南公主反倒有一种平静,“父皇,让沐青将军去吧,南南,最多再多等他几年就是了。社稷安危与个人幸福,南南还掂量得出来孰轻孰重。”

    皇上痛苦地闭上眼睛,“联,对不起你啊!”

    第二日,皇上强撑着病躯前去早朝。

    文武百官已知晓了玉门关失守之事,一个个表情肃穆。

    皇上缓缓地扫视了群臣一遍,“诸位爱卿,料你们当是听说了玉门关失守之事。不知你们有何建议?”

    群臣鸦雀无声。

    皇上有一种锥心的刺痛。这就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朝臣啊,有好处时争先恐后,不让他人,国难当头时,却缩若乌龟,噤若寒蝉。

    良久,佾王爷出列,“老臣以为,当像六年前匈奴来犯那样,由朝中大将率领王师,前往西疆,抗击胡虏,拯救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咳了一声,“只是这次羌族与月氏联手而动,来势凶猛,且是蓄日已久,恐怕比当年匈奴更难对付。”

    皇上一脸的木然,“那你觉得派谁前去抵抗为合适呢?”

    佾王爷瞥了沐青一眼,又干咳了半天,却不言语。

    沐青漠然而出,拱手道:“末将愿请命率军剿灭羌族月氏,还我江山统一。”

    皇上冷冷地扫了一眼群臣,却是一片垂手肃立,喑然无声,长叹了一声,不置可否,下令退朝。

    长央宫里。皇上疲倦地将自己掩在铺着绣金绒毯里,沐青立在底下。

    许久,皇上睁开眼睛盯着沐青:“你真的不怨联,真的还要请缨杀敌吗?”脸上划过一道艰涩的笑容,“你不怕你得胜归来后,联再次把你投入狱中?”

    沐青脸色发白,吁了一口气,“现在不是想着怨不怨恨、怕不怕入狱的时候。羌族、月氏这次犯境,沿途对我民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与百姓痛苦相比,我沐青个人得失毁誉又何足轻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再一去,南公主就又得苦苦等着你,为你心忧?”皇上缓缓开口道。

    沐青身子颤了一下,哑声道:“沐青,不值得南公主如此厚爱与等待。”

    “那南公主要是铁了心为沐青你等待呢?”皇上提高了声调,目似寒冰。

    沐青缓缓跪倒在地,“沐青,愧对南公主一片痴心。但国难当头,沐青不敢贪恋儿女私情。待得平定羌族月氏归来,公主若是对沐青心存怨恨不满,沐青自会以生命相交代。”

    “好!好!”皇上拍着龙椅扶手,髯须抖动,颤声道:“南公主果然没有看错人,联也没有看错人。联答应你,待你王师归返时,即是你与南公主成亲之日!”

    沐青长伏在地,咽声叩拜:“谢主隆恩。”

    屏风后,南公主泪流满面。

    

    七

    

    接到圣令的第三天,沐青将军即率十万大军前赴玉门关。

    天空有着少见的低沉,灰蒙蒙地压得人心似乎都要收缩起来。行军不足三里,竟飘起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所有的树上都蒙上了一层空蒙,行途也变得泥泞不堪。将士们似乎都预见着此去征途的遥茫,一路上,只是默然行军,十万大军,除了偶尔的马嘶,运送粮草的大车的空洞声响,再闻不到一点声音,似乎天地间一切都被大雪冰封冻住了似的。

    晌午,沐青将军刚要安营煮饭时,却见一骑快鞭而来,远远地就望见骏马因急赶路喷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团团的白雾。

    来者疾弛到主营前,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冲到沐青将军前,伏地恸哭:“沐将军,皇上,皇上驾崩了!”

    沐青将军身子一震,面色惨白。他缓缓地跪倒在地,朝着东南皇宫方向,在雪地里,肃穆地磕拜了三个响头,然后猛地翻身上马,拔剑前指:“传令三军,拔营继续前进!”。

    皇上驾崩的消息很快在军营里传开了。军营四处弥散着压抑着的抽泣声,所有的将士都默默地用白绫扎了盔帽。一路上,没有人抱怨风雪的肆虐,没有人踯躅道路的泥泞,惟有的,就是前进,前进。

    皇上驾崩后,南公主明显地憔悴了。她忘不了父皇临逝前看着她的眼神:哀痛、愧疚而又那样的无助。想起那一幕,她就几乎心碎。一代帝王之尊,却是死不瞑目,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这一个小女子!

    更让南公主觉得灰灭的就是皇太子沂正与二皇子沂淳、五皇子沂焓间的权力争斗。就在皇上驾崩的当天晚上,沂正就派御林军捉拿下了沂淳与沂焓,并将他们打入天牢,罪名是“蓄谋篡位”。

    皇上出殡后第二天。南公主来到御书房。

    御书房已经重新收拾过一番,父皇曾经用过的那些东西全都被扔掉换成新的,包括桌椅、屏风、香炉、锦垫,红毯,一团富贵锦气。

    南公主看着眼前的物非人非,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沂正端坐在龙椅上看奏折,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没有丝毫的悲痛之意。那些奏折也全都凌乱地堆放着,不像以前父皇在时那样待阅的一叠,批过的又另一叠。

    皇兄大概是不会再像父皇那样为天下操心,鞠躬尽瘁了。南公主默默地想。

    沂正看到南公主,有一种意外,也有一种兴奋:“南妹你来得正好,看看御书房现在这样布置好不好看?”

    看着沂正的兴高采烈,南公主忍不住出言讽讥道:“好看,至少看起来比天牢舒服多了。”

    沂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南妹你前来是为沂淳、沂焓求情?”

    南公主没有应答,只是转看了一圈御书房,“皇兄,哦,不,皇上,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小时候你和沂淳兄、沂焓兄做错了什么事,就让我来御书房这里向父皇求情?”

    沂正默然无语,良久,抬头盯着南公主道:“联不记得了。联只知道,现在大家都已经长大,都不再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也都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沂淳、沂焓他们心怀不轨,觊觎帝位,妄图谋反,这实乃滔天之罪,联,不将他们治罪,不足以服天下。”

    “不将他们治罪,不足以服天下。”南公主脸上露出嘲讽之意,“拿自己的兄弟开刀来让天下臣服,我看,也并不见得怎么高明吧。难道当了皇上,人心就不再是肉长的,可以置手足情谊于不顾了?”

    “南妹,这些朝事不用你来管。”沂正恼羞成怒道:“后宫不该干预朝事,这是祖训,你不要肆意违背它!”

    “是啊,我只是个公主,我不该来管你的朝事的。可是沂淳、沂焓都是我的皇兄,这到底算是朝事还是家事?”南公主也激动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想要问清楚,那么联就告诉你,联不管他是兄弟也好,手足也好,只要他敢阻挠联登基,联就要他死。”沂正目露凶光,几近咆哮:“南妹,我念你小时候为我向父皇求过情的恩情,容许你今日这么放肆。但是日后,你若再这样干预朝事,那么我们兄妹情分,也就到此而尽!”说完,恶狠狠地踢开龙椅,走出御书房。

    南公主怔怔然地立着,想起从前她为了沂正而向父皇撒娇求情时,父皇满脸的欢笑与最后的应允,不由地一阵酸楚。

    从御书房回去后,南公主再不过问任何政事。她除了像以前那样时常差宫女太监打听沐青将军的消息和去昭信宫和德仪皇太后说说话外,其他的时间,主要就是在养一只小白兔,每天抱着它说说话,到处走走,或是呆坐在屋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南公主从小就听母后说起生她时一只白兔入梦的事。于是一直以来,她都特别喜欢白兔。她觉得白兔善良、温顺而又洁净,不似人与人之间那般勾心斗角,肮脏龌龊。

    她给新养的这一只小白兔取名叫含青。含青很是乖巧,很会讨南公主的欢心。常常一天下来,南公主与这只小白兔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人在一起的还要多。

    与南公主安静而又忧郁的生活相比,沐青的生活就是要血腥与激烈了许多。

    与羌族和月氏相比,沐青的军队无论在人数还是在装备上都占了很大的优势,但羌族和月氏却占尽天时与地利,因此一开始时,沐青军队征战得很不顺利,甚至一度处于劣势。还好沐青与匈奴交战过两年,又在边关戍守了三年多,无论地理还是攻守策略都比较熟悉,所以很快就变防守为攻势,节节击败羌族月氏,最终于第二年十一月,逼迫羌族月氏签定和议,表示世代友好,永不再犯。此时,距离当年王师起兵征伐时,已经过了一年又一个月了。

    当沐青率领疲惫的王军回到京都时,迎接他的,又是朝廷一场功罪的争吵。

    以佾王爷为首的一班朝官认为,沐青“擅主和议”,而且没有让羌族月氏“世代为臣”,不仅坠了国家威仪,更是对皇上的一种藐视与不忠。而以兵部尚书李铱为首的朝官据理力争,称沐青击败羌族月氏,收复失地,即是大功一件,而签定和议,也有利于安稳羌族月氏人心,让他们不会因为觉得屈辱再度侵犯,应该给沐青记功,而不该立罪。

    皇上最后的定夺是:功罪相抵。沐青还是担任他原来的将军职位,另外安慰性地奖赏了他三千两银子,以示皇恩。

    沐青对于这些朝廷纷争,早已漠然,置身度外,只是对于朝廷的失望,更深了一层。唯一真正令他挂心的就是南公主的状况。他从朝中其他大臣处得知,南公主为了沂淳与沂焓的事与皇上大吵了一架后,就终日锁于宫中,少有外出,不禁心里有一种担忧与惴惴,却苦于没机会与南公主见面。算算从当年得知南公主为他入狱而绝食开始,他对南公主的情意也已经保持了近六年,虽听人说起过南公主貌似天仙,质若兰芷,但却是从来不曾见过一面,心中未免也有一种怅惘。而出征前,先帝曾许诺等他得胜归朝时,即将南公主下嫁于他,但如今先帝已逝,南公主又须守孝三年,沐青将军真不知道婚期到底会是何时,每日想起时,不禁长吁短叹,心烦意乱。

    

    八

    

    这日,沐青将军又在将军府里为与南公主的婚事遥遥无期而愁绪杂生时,忽听外面有报:“张公公来访。”

    沐青出门迎接一看,却是当年为南公主传话的张公公,不禁喜出望外,慌忙接入厅堂,喝令手下为张公公上茶。

    张公公轻啜了一口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似笑非笑地看着沐青,“沐将军,这是南公主托我给将军捎来的,并且南公主还特意吩咐老奴,一定要带得沐将军的回信回去。”

    沐青再没有了六年前的脸红与手足无措,忙不迭地接过信拆开,依然是三行娟秀的小字:“再等我两年,等我服完孝,即与你成亲。”

    沐青看着那熟悉的字体,还有那样的诺言,不禁心神一荡,几欲落泪。他急令手下磨墨上来,提笔凝神想了半天,才挥洒下三个字:“我等你。”再慎重地封缄,交付到张公公手中。

    “张公公,真的是有劳你了。”沐青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手下端上一盘银子,“张公公,这是三百两银子,不成谢意,还望公公笑纳。”

    张公公掂了掂银子,放入袖中,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沐将军放心,老奴一定帮你把信完完整整地交到南公主手中。”

    南公主收到张公公转交回来的信,看着遒劲的那三个字,不禁有一种悠然,心中默念道:沐郎,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花落花开,转眼又是两度春秋。

    昭信宫中,南公主与德仪皇太后对坐着。

    “南南,三年孝满,你也该履行当年你父皇对你,还有沐青将军的允诺,该完婚了。”德仪皇太后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慈祥,“你和沐青将军互相等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这么多年,母后一直最期待的,就是看着你出嫁的那一天。”

    “可是母后,南南若是走了,留下你一个人,不是更孤单了吗?”南公主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你放心好了,宫中还有这么多宫女陪着呢。何况你皇兄沂正他孝满,也该娶皇后了。等有了孩子,你母后这边也就会热闹许多。再说你其他皇兄公主他们每年都会回来陪你母后一些日子,母后不会寂寞的。我回头就跟你皇兄说一下你的亲事,然后也算是了结了你母后的一桩长久心事。”

    “母后,我担心皇兄他不会答应。”南公主有一种犹豫,“上次我为沂淳兄、沂焓兄的事向他求情,他对我就已经很不满。而且我知道之前沐青将军凯旋归来,他不肯给沐青将军赏功封侯,主要也是担心沐青将军功高权盛,威胁到他的帝位。如今若与他说起我下嫁给沐青将军,让沐青将军与我皇室联姻,他怕是断然不肯。”

    “南南你别多担心,母后会说服他的。”德仪皇太后安慰地拍了拍南公主的手,突然记起什么似地笑着说:“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的时候,母后答应过你要帮你嫁给沐青将军的事吗?”

    南公主不禁羞红了脸,“母后你还记得啊,那都是小时候不识事了。”

    德仪皇太后呵呵大笑:“不过你为沐青将军等了十年,若再不嫁给他,你母后怕也要心不安了。好了,我现在就与你皇兄说去你的婚事,也算圆了你父皇的一个遗愿。”

    长央宫内,沂正正左搂右抱着两名宫娥装扮的妖艳女子,看十数名舞伎在阶下翩然起舞。

    “皇上,再陪奴卑喝一杯吧。”两名宫娥娇笑着,将酒樽直往沂正嘴边凑近。

    “好好,联喝,联喝,不过你们也要跟着喝一杯哟。”沂正一脸的色迷迷。

    “皇太后到~~。”门外太监拉长了声调宣叫着。

    沂正顿时慌乱起来,“你们都给快联退下。”

    宫娥舞伎们忙成一团。

    德仪皇太后步入长央宫,却见一地的狼藉,宫娥们慌慌张张地收拾着残局,还有舞伎和那两个女子衣裳不整地匆匆准备撤离,不禁有一种微愠,皱了皱眉头。

    “母后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过来这边啊?”沂正一脸的尴尬。

    “你父皇孝期刚满,你就这等寻欢作乐啊。”德仪皇太后心中大为不悦,忍不住批落起来。

    “母后不要生气。联只不过闷着无聊,找几个舞伎助助兴而已。”看见皇太后发怒,沂正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敢造作,“母后还没说起今日过来有何事呢?”

    德仪皇太后想起来的目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我今日过来,主要是与你商议你南妹下嫁沐青将军的事。”

    “南妹要下嫁给沐青将军?”沂正吃了一惊,“联怎么就不知道呢?”

    德仪皇太后看了沂正一眼,“这是你父皇在位时对你南妹和沐青将军许下的。原本三年前就该完婚的,后来羌族来犯,沐青将军西征,加上你父皇驾崩,你南妹三年守孝,此事也就暂且搁下。如今天下太平,你南妹也已三年孝满,所以当择吉日完婚。”

    沂正断然道:“母后,南妹下嫁沐青将军,此事绝对不行。祖上有训,公主不得下嫁给外族,父皇在位时循循遵守,联也不能破了祖上遗训。”

    德仪皇太后没想到沂正竟然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由大急,“但你父皇生前已经说过,祖上遗训不必固守,可以变更,而且这也是你父皇生前钦定的姻事。”

    “父皇是父皇,联是联。当今联是皇帝,南妹若是下嫁于沐青将军,就是联不守祖上遗训。这个罪名,联担当不起。”沂正冷若冰霜。

    德仪皇太后料不到沂正如此强硬,不禁气得全身发抖,“你是存心让你南妹一辈子守在深宫,也让你母后活活气死,死后还无颜去见你父皇吗?”

    看到德仪皇太后震怒,沂正也有一点胆怯,“母后息怒。只是此事兹宜重大,联做不了决定,还得明日与众朝臣商议了才是。”

    德仪皇太后有一种愤然,“公主下嫁,这是我们皇室家事,为什么要让那些不相干的大臣来七舌八嘴呢?”

    沂正突然心中一动,赔笑道:“母后,南妹若真的想要下嫁给沐将军也不难,只须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只要南妹不再是公主,沐将军也不再是将军。他们两人都是平民,这样成亲就与我皇室无关,也无须再与大臣们的商议。”沂正悠悠然道。

    德仪皇太后冷视着沂正,“看来你是不仅不放心沐青将军,连你南妹都心怀嫉恨呀。”

    “母后,联这也是为我们皇室着想。沐将军现在手握兵权,一旦再与我皇室联姻,那么势力定然大增。母后,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哪天沐将军不高兴了,真的起兵造反的话,那么你说南公主是会支持夫君呢,还是支持联啊?联不能让我们祖上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交给外族啊。”沂正言辞间有一种慷慨激昂。

    “你就是顾念着你的江山,从来都不想着一点兄妹情谊。”德仪皇太后冷冷地道。

    “母后,联这也是不得已啊。总之,南妹要想嫁给沐将军,联只能成全他们两个一段平民婚姻!”说完,沂正无视德仪皇太后,拂袖离去。

    德仪皇太后气得手足冰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回去与南公主说了沂正的无情,“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杵逆的儿子呢?”德仪皇太后老泪纵横。

    南公主倒出奇地平静,“母后你不必伤心。其实我觉得这样倒好。我早已厌腻公主的生活,也不想再看到沐青将军再那样为朝廷出生入死,最后却居之无功。皇兄若真的可以成全我们两个做一对平民夫妻,我倒真的应该感谢他。”

    德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南公主却已跪了下来,含泪道:“只是从此以后再不能奉伺在母后身旁,南南心中不安。”

    德仪皇太后抱住南南公主,哽咽着:“只要我儿南南你能够幸福,就是母后最大的开心。”

    两人相拥着对泣有一盏茶工夫,南公主起身,整了整衣襟,“母后,既然皇兄已经那样说了,想来他也不会想再见南南一面,所以还烦请母后你跟皇兄说一声,从今日开始,南南不再是公主。南南回头也谴人与沐青将军说一声,让他辞去将军职位,两个人从此以后去做一对民间的平民夫妇。”

    德仪皇太后怅坐着会,幽微地叹息了一声,起身再去长央宫向沂正转述了南公主的决定。

    而南公主则是挥毫草书了一封信,差张公公给沐青将军送去,并嘱咐说务必要带得沐青将军的回音回来。张公公有了上次的甜头,自是乐颠颠地去了。

    黄昏时,张公公回来,也带回了沐青将军的手书,依然是那样遒劲的字体:“三日后黄昏,长安街见。”

    南公主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行李,将一些衣物啊、佩饰啊都送与了服侍她的宫女,只留下了几套简单的衣物,一块父皇赠于她的玉佩,还有一串德仪皇太后从白马寺里为她祈福带回来的佛珠,另外就是那一只叫含青的小白兔。

    三日后,南公主来到昭信宫。德仪皇太后早已在等候着她。一看到南公主,皇太后就忍不住抱住了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南公主强忍住悲伤,轻轻地为德仪皇太后拭去泪痕,“母后不要多伤心。只是南南这一去,怕再也不会回来,母后你不要多牵挂,而要自己多保重身体。”

    “母后会的,母后会的。”德仪皇太后早已又是眼泪涟涟,“南南你自己跟着沐青将军,也要多保重身体,记得要对沐青将军好些,不要再任性调皮。”

    “南南会谨记在心。”南公主轻轻地从德仪皇太后的怀中抽身出来,“母后,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转交给皇兄,说恕南南不与他告别了。”

    德仪皇太后紧紧地捏住信,早已泣不成声。

    南公主退后两步,跪了下来,给德仪皇太后磕了三个头,哽声说:“母后,南南走了,母后你记得要多保重。”说完,一狠心,再也不看一眼,扭头走出昭信宫。后面传来德仪皇太后令人心碎的痛哭声。

    昭信宫前,停着一抬很普通的四抬轿子,一个宫女伫立旁边,一只手提着南公主那简单的包裹,另外一只手抱着小白兔含青。

    南公主噙着眼泪,上了轿子。

    轿子马上抬起,出了宫城。

    长安街上,沐青一身布衣,牵着匹白马,旁边一辆马车。

    看到那一袭轿子,沐青放下马缰,急步上前,帮南公主打起轿帘。

    那宫女把包裹放在南公主脚边,将含青放入公主怀中,默默地行了个宫礼,转身与四名轿夫折回宫里。

    “南公主。”沐青刚想下跪,却被南公主伸手拦住。

    “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南公主,我也不再是什么公主,你叫我南南好了。”南公主淡淡地说。

    “是,南公……南南。”沐青这才斗胆抬起头飞快地瞄了南公主一眼。却见南公主目似秋水,眉若远黛,未着粉脂的小脸因离痛笼着一层淡淡的凄楚,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不禁心神一荡,几乎一脚踢飞那包裹。

    沐青慌乱地拣起包裹,将南公主引到马车边,嚅嚅着:“南公……南南,仓促中,一切简陋,还请你多多包涵。”

    南公主一脸的平淡,“沐青,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夫妻了,你也不必再对我拘礼。我既然做了你的平民妻子,那么无论怎样的苦,我都会陪你一起忍受。”说完,抬步上了马车。

    沐青一脸的感动,深深地吸了口气,翻身上了白马,护驾着马车。

    天黑时,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住。沐青下了马,上前与店伙计说了几句,红着脸回来,隔着布帘对南公主说:“南……南南,店家说就剩下一间客房了。要不我们换一家客栈吧。”

    帘布一挑,南公主脸色微晕,“不必了,你扶我下车。”

    深夜里,红烛高烧。南公主端坐在床沿,沐青坐在桌旁,看着红烛,心神不定,手足无措。

    南公主叹息了一声,说:“晚了,睡吧。”

    沐青面红耳赤、手足僵硬地走到床前,挨着南公主坐下,咬牙切齿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南……南,你好美哟。”

    南公主扑哧一笑,一朵红霞飞上脸。

    沐青见此,胆大了许多,鼓足勇气,一把搂住南公主软绵绵的娇躯。

    南公主突然用力挣脱沐青的怀抱,沐青以为自己冒犯了南公主,顿时羞愧得几欲钻入床下。却见南公主抵着他的鼻子,问:“你老实说,这么些年,你找过其他女子没有?”

    沐青楞了半晌,迷迷糊糊地说:“找什么女子?”

    “不要装傻,就是跟其他女子鬼混。”南公主的脸色愈见绯红。

    “哪里有啊,我沐青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子。”沐青急得手在半空中比划着,却不知要落向哪里。

    “那谁知道呢,你们这些男人。”南公主撇着小嘴。

    “我,我……”沐青突然也急出神来,一把搂住南公主,“那我一会儿就让你试一试我到底有没有碰到过其他女子。”

    桌上,红烛烧到尽头,火苗跳跃了一下,便灭了。屋里一片漆暗。

    许久,罗帐中传来南公主娇柔的声音,“真没想到,这竟然就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沐青的声音里有一种喘息未定的惴惴,“南……南南你是不是嫌弃这样的洞房太简陋了呢?”

    南公主的声音:“难道你说不是吗?连个红布拜天地的都没有,弄得好象我是跟你私奔似的……”

    沐青“嘿嘿”地笑着,“其实我是想等到了老家后再跟你拜堂入洞房的,只是,只是看着南公主你那么美,就忍不住了……”

    “好啊,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坏!”黑暗中,一只粉拳隔着被子落到沐青的身上,沐青伸手抓去,却是一手的滑腻。

    “以后你可不许再欺负我了。”暗夜里,仍可听得到南公主的无限娇羞。

    “嘿嘿嘿……”

    ……

    

    九

    

    一个月后,江南的一个小村。

    一个农家小院里,一溜的四间屋子,门前的院子里,桃花灼灼,柳树荫绿。

    屋子里,南公主偎依在沐青的怀抱里,脸上已褪去最初的桃红,而沐青,也不再有当初的笨手笨脚,而是轻柔地双手环绕在南公主的纤腰。

    南公主无限怜惜地抚摩着沐青眉角细细的皱纹,“沐郎,我们都老了,都有皱纹了。”

    沐青爱怜地看着南公主的爱抚,微笑着说:“我是老了,但南南你没有,还是这么年青美丽。”

    南公主幽微地叹了口气,“十年过去了。沐郎,你说我没有在最美丽的时候嫁给你,你会不会觉有遗憾啊?”

    沐青轻轻地握住南公主的手,“别傻了。在我眼中,你现在就是最美丽的,因为我可以真实地抚摩到你,以前的你再多的美丽,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虚幻。我只要现在的你。”

    南公主嘴角浮现出甜蜜的笑容,“那你说,那十年里,你都很想我吗?”

    沐青迟疑了一下,说:“南南,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许生气哟。当年我戍守玉门关时,听到消息说你父皇要将你下嫁与灏王府,我当时真的直想起兵造反,冲进京城把你抢了出来。幸好后来听说下嫁的是纨毓公主,这才平息了那样的冲动。”

    南公主惊讶地睁大着眼睛,喃喃道:“你竟然想过造反?只是为了我这样一个小女子?”

    沐青看着南公主的失神,眼中也有一丝黯然,“我知道那样我可能就将背上千古罪名,遭后人唾骂。可是你想想,我沐青出生入死地与匈奴作战两年,十五万将士陪我浴血奋战,最后只剩下不足一万,可是皇上不仅没有赏赐,反而将我打入天牢,若不是你和兵部尚书李铱等的以死相争,我沐青或许如今早就不在人世了。最后尽管苟且偷得一命,却是发配到玉门关,终日与那漫天黄沙、荒凉凄寂为伍。这些,我都忍受了。但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心如刀割,实在不甘哪。我沐青为国尽心,可是国却那样负我……”

    “不要再说了。”南公主用小手堵住了沐青的嘴,“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好吗?你也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你知道吗,你那次要是真的起兵的话,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万劫不复,你说你那样到底是爱我呢还是害我啊。”

    “对不起,南南。”沐青看到南公主的痛苦,不禁有了一种愧疚。

    “其实我知道,我父皇、我皇兄他们都负你的太多了。沐郎,你会不会怨恨他们呢?”南公主抬起脸,幽幽地问。

    “之前是有过一些怨恨,但知道他们同意你嫁给我,我就不再有任何怨恨,有的,只是深深的感激。”沐青抚摩着南公主顺滑的秀发,“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沐青一生最大的恩宠。”

    情意绵绵间,小白兔含青从南公主、沐青面前跑过。

    “含青,含青,来,让南南抱抱。”南公主从沐青怀抱中起身,抱起含青。“你知道吗,我母后说,她生我的那一天,梦见一只玉兔投怀,她一直都说我是玉兔投胎的。”南公主俏皮地一笑,“沐郎你觉得呢,看我像不像是玉兔投胎的啊?”

    “你的美丽、温柔、善良都真的很像玉兔耶~~”看着南公主那样的娇憨可爱,沐青忍不住调笑道。

    “哼,你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南公主幸福地刮了一下沐青的鼻子,“那你呢,你是什么呀?”

    “我就是吴刚啊,为了玉兔你,天天在月宫伐那桂木不止。”沐青笑着说。

    “你有那么听话乖巧吗?”南公主轻轻地抚摩着含青的脸,良久,抬眼看着沐青,“不过算算你这么多年里在刀箭丛中生活,比起吴刚,就是要险苦得多了。”

    南公主的眼中有了一层迷雾,“沐郎,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人和兔子都可以友好地共处,为何人与人之间却有那么多的纷争杀戮呢?你说是为了权力吗?为了荣华富贵吗?可是权力荣华富贵真的能给人带去幸福吗?我就看我父皇,位居天下至尊,可是他真的幸福吗?他视天下为主后,臣民为子民,耗尽一生心血,都是为了让天下臣民幸福。可是,天下臣民呢,有没有想过让他幸福呢?就简单地说,他每天都要批阅奏折到深夜,他每次跟我说,是不放心由大臣来做这些事,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大臣们太累,他恨不得自己一人把天下所有的纠纷都解决了,这样大臣们就可以不必有烦忧,百姓也不会有怨尤。可是呢,每次匈奴、羌族犯境,文武百官中,除了你,还有谁主动出来为他分忧呢?我父皇就是被天下活活累死的啊,而且至死都还不能瞑目。”

    南公主眼中泛起泪花,“是啊,我皇兄他做了皇上,是比我父皇享受荣华富贵,可是我不见得他就是幸福的,他每天要时时担心防守着别人来抢夺他的皇位,更怕别人加害于他,连晚上睡觉都要不停地换地方,今天宿秀宛宫,明日睡明华宫的。”

    沐青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不都说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吗,他是不是就是为了欢愉享乐啊?”

    南公主苦笑了一下,说:“这些都是你们外人自以为是的世俗想法了。就好象我父皇,他真正喜欢的,也就只有我母后一人。他每个月,也会常去后嫔那里过夜,但都是类似于一种应付了。因为初时有一个嫔妃,入宫三年,却还从不曾见过皇上一面,后来就发疯投井自尽了。自那以后,父皇就会轮流到他的那些嫔妃寝宫就寝,但我知道,父皇真正能够记住那些嫔妃名字的,都没有几个的,他只是在尽一种责任,一个男人、为人夫的责任。面对一个你不爱的人,你和她在一起,就算同床共枕了,你会觉得真心的快乐吗?不错,我皇兄他是比父皇好色,但我经常听宫女说他又对哪个嫔妃发火、对哪个嫔妃赐罪呀什么的,母后也说过,皇兄真正喜欢的,也就是那么两三个嫔妃。可是因为害怕泄露行踪,他却不敢过多地在自己真正喜欢的嫔妃寝宫里过夜。你说,他这样就是幸福吗?”

    沐青有一种默然。

    “如果你在皇宫,你会发现,那个地方,其实真的很冷漠的,很难有真爱。各个嫔妃对皇上好,只是为了争宠,皇上呢,除了喜欢的那么两三个,更多的就是一种玩弄。各个嫔妃之间,为了争风吃醋,真的是无所不用手段。父皇曾经就是为这些而心烦不已。所以他喜欢和我母后在一起,因为母后她善良宽仁。但我知道,父皇对母后,也未必真的是爱,只是觉得母后让他感觉舒服而已。就好象一个碗,你可能用着觉得很舒适,但却未必去爱她,甚至都不会想去好好看她了。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在皇宫里就是一个花瓶。许多人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可爱,对她们不会有伤害,还有,就是因为父皇宠爱我,而不会是喜欢我的生命,更不会爱我。如果说有谁真正爱我的,那也就是我母后和父皇。只是对于父皇而言,我是一个有了裂缝的花瓶,而他就是那个我把摔坏的人,所以他后来对我一直都有一种愧疚,愧疚他不能成全我的幸福。我到最后真的很害怕看我的那一种眼神,让我觉得有一种罪过,觉得是我陷他于那样的痛苦。”

    南公主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脸上有了一种深深的疲倦。

    “沐郎,其实我觉得真正开心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南公主将头埋在沐青怀里,“只有你,才是真正地爱我生命的人,也不会给我任何的压力。”

    沐青默默地将南公主整个身躯揽入怀中。南公主紧紧地靠在沐青宽厚的怀抱里,泪水无声地流淌着,“沐郎,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啊?”

    沐青没有说话,只是把南公主搂得更紧。

    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去,太阳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湮没于云的纠缠中。院子里,一朵桃花悠悠地旋转落下,闪耀了最后一抹的残照金黄,倦伏于大地温柔的怀抱中,曾经的姹紫嫣红,都不再鲜艳,不再留恋。

    “南南,我发誓,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你的幸福,不会让你再有任何的伤害,再有任何的委屈。”沐青的将军的话撞击在暮色里,有了一种空蒙的沉重。

    “嗯,沐郎,我也真的希望我们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做一世的夫妻。以后生了孩子,也让他们守着这片产业,做一个平凡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娶一段平凡的幸福婚姻,永远都不要再纠缠进入官场仕途,你说好不好啊?”南公主的声音,带了一种倦极的梦幻感。

    “嗯,就做一个平凡的人,留一段平凡的幸福。”沐青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