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式》
他在我的身上敲木鱼。
一下，两下，他找出我与统治者的
不谐和处。他把痛恨当骨楔，他从我的身体里
拔出微红的泥。雪白的丝绵内衣，我终于能够喊叫出来的
疼。有时候他把我反剪在外，松绑，松绑——松开你的
经验主义，内脏、牙齿和海水。
有时候他把我扔在地心，钟声显赫，暗痂
浮动。有时候他动用做爱的
技巧，左派急先锋，右派
老油条。有时候他挥舞旗杆，幽幽地凿时光
之井，一下，两下，一百下……
他在我的身上敲木鱼。
1-1
《元月二日，大雾》
这雾三十年了，还是昨晚九点钟的
模样。它气息微凉，又小又慢，又大又远，是一壶民间
功夫茶。让我想到皮毛焉能附存。让我想到怪兽一般不可
亲近。除非你拧干一条
河流，再擦掉脚底的
油
我行走在棉花阵中，小腊月里的
大牢笼。没有破绽，四周隔了太极拳做的
栅栏。有一些冲突在内心，有一些花绒在
身体，这一点就透的距离，里三层
外三层。
我看不见迎面人的脸。他们无头
无脸。他们像墙一样移动，像树一样钻
牛角尖。他们穿着黑漆漆的皮，和我一样的
打扮。故乡三十年的兜头大雾里，
我遇见许多人的影子，我看不透
任何人的影子。
1-2匆匆
《冬天去看父亲》
冬天有偶尔的静脉曲张。树成了
木头，木头上长出了长锯条。迎风的人
渴望一副铜墙铁壁。很久没有畅通无阻的感觉了
我的父亲躲在沙子里整日
咳嗽。九曲十八弯的罪，他还要受这
最后一种。
寒冷的蔬菜抱成团。集市像一截划开皮的
香肠。烧饼从铁桶里
运出来，人流从另一个门
涌进去。一顶防羊皮帽子被卡在中间——
弯腰，再弯腰，一个疑似的
父亲被震出来，他们有共同的
省略号。
闪电一般腾挪的是李天保。父亲的双腿
像假肢。闭门不出，不戴眼镜也像个
私塾先生。耳熟能详的话外音敲打年老失修的
椅子背，他的嘴角偶尔有麦苗的乳香
乳香飘到最初最早最安静的那个
早上，他的一生就唱戏一般
出现了。
而现在暮色四合。而现在我们头发长
见识短。而现在的天，是一把温暖的
刀子，我们全是感恩的
绵羊。
1-16
《雪花》
早起清扫的人鼻子上挂着花饰。他有美梦
有五点钟按时腰疼的毛病。昨晚有天光，儿子的飞行器
是纸做的（这在六岁前是有效的），他不敢说天光大白跟
这两张被裁成兔子尾巴的白纸有关。得了河东之名的女人，昨晚骂了
老天爷，他不敢说，就有刺骨的小霰弹从这个口径巨大的枪口里
涌出来。他甚至不敢说它们是小妖精，有着冰糖一般易化的
舌头，千树万树的冷香和好。他能肯定的是昨晚
他一意孤行的腰，是三点钟开始反抗的。
“请你相信你头顶这片天空的阴晴史，你是他可怜的
受害人。”
现在他在路上，扫帚在楼梯拐角。河东的
女人睡到了河西。这时的她清且浅，她有更深的更远
爱慕：一只蝙蝠在夜里的飞行（这在三十岁以后还会有效吗），是经常
让她坏脾气的诗歌。她需要忧郁的肝脏和永远平坦的
楼梯。她会牵着儿子的手顺利地从上
而下，像两架飞机停在宽阔的草坪上，再被眼前高密度的
白星体所迷惑……
“最先接近它们的，无疑是最先获得
密码的，虽然密码并非一个。”
他行走在上班的路上，微微一笑，并挺了挺他的
风湿腰。
今年1月5日
《储水罐》
它只有两片叶子。在我的窗台上已经
很久了。一片叶子上有热爱生活的漫不经心的
卷，另一片有自闭症患者脸上的
黄。这一对姊妹叶，它们的干渴常止息于昨天的一杯
剩水，而更多的时候，我并没有
剩水。它们中的一片就继续漫不经心的
卷，卷成毛茸茸的骨刺。另一片继续
黄，黄成更黄。这两叶植物，悬挂在我生活的
双肋。你走的时候说，
“让它们彼此爱上吧，让它们一个浇灌
另一个，就像人们经常做的那样。”
今天早上，我听到了叶子的
回答，它说那个吞食了十几年废弃铁轨的人终于
醒悟了，她现在有了一个隐秘的储水罐
她容忍它哭， 并且时常剩下一些
泪水，搅拌胃液，沙子，铁块，和曾经有过的
两难境地。
12-30
《乡下人的年关》
下坡的人群向上看，一群蚂蚁忽然有了人的
尊严。瓜果蔬菜全装进一个板车里运走
烟酒肩负更神圣的使命，过五关斩六将决少不了
它们。时装店大腹便便，表现出一年中最好的
好脾气。十三香从木头的纹理里一直唱，唱出
一股中药味道来。
街头的小饭馆指示到了正午
他们这群人有的也活到了这个
年龄。一碗小混沌不能填饱他们抡大锄的
肚子。但一根大梁委身于一撮火柴杆里
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呀，这些细腻如最小的儿女一般的
伪木头有一天也要成为
真木头。
生活在这里要适当的停顿一下。牛羊要
像人一样打个尖，土地也需要缓冲期。
当局者也要享受一下旁观者的
清。拎着胜利的缰绳，年关从物质最富足的一天中踮脚
走过，把重心放得
很低很低。
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