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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乡镇一级政府办事的人也称作官,那么中国该有多少官们,至少应该和西欧一些不算小的国家的总人口差不多吧。今年8月1日下午2点,凤阳市杨柳镇团委书记荆一平正歪坐在藤椅上,面对着办公室对面墙上的一张世界地图糊思乱想着。
他本来今天也要和其它科室的领导一样跟着书记镇长们到大发集团去吃饭的,那一天正是杨柳镇最大的企业大发集团成立10周年的日子。可他一位在团市委工作的女上司许小艳正好那天和他约好了下午2点来杨柳镇买一些床上用品,那是荆一平苦苦暗恋了三年长得小燕子赵薇般的高中女同学,所以他心甘情愿地早早便在在办公室里干等着许小艳。
整个空荡荡的大院就他和看门的老张两人守着。
下午2点01分,杨柳镇爆发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件大事:一声沉闷的爆炸震憾了杨柳镇的整个天地。荆一平跌跌撞撞从窗玻璃全部碎裂的办公室跑出来时,他抬头看到杨柳镇西北天空上赫然腾起一大团黑色的蘑菇云。
杨柳镇被扔了原子弹了吗?荆一平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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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爆炸响起的时候,杨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邱云青正端着酒杯站在大发酒店二楼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发表着大片华美的祝酒辞,高高低低围成一圈,一张张堆满恭顺微笑的油光可鉴的脸都是来自杨柳镇的重点规模企业。
那声爆炸来得正不是时候,立刻就有人被蛇咬了般跳喊起来:地震,地震。
邱云青邹起眉准备用一个合适的笑话来救场,因为他脑里正在努力搜寻下一句祝酒词,所以他比其他在场的人对爆炸的反应来得迟钝一些,这反而正好显示了他遇事不惊沉着冷静的风度。
随着慌乱的人群下楼梯的时侯,邱镇长仍然没有忘记用玩笑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甭怕,大发酒店是抗7级地震的样板工程么。天不会塌下来,放心。
一大群吐着酒气脸色发红的男女惊慌失措地集结在大发酒店门前的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已知道不是地震,天也肯定没有塌下来,但是出大事了。
邱云青一看到天空腾起的巨大蘑菇云,心底格登一下:糟了,化工区出事了。
党政办主任于敖齐脸色发白地跑过来:邱镇,不好了,精细化工厂炸平了,死了好几个。
邱云青瞪着双眼呆呆地盯着于敖齐油光发亮的脑门,那一刻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白茫茫一片空白,足足有四十秒,那群叽喳男女伸长脖子不停晃动的鸟脑终于使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邱云青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地命令道:不管活的死的一律拖到医院抢救。虽然邱云青的声音显得低沉冷静,但他的一条腿却逃脱了他整个神经系统的指挥,犹如风中的一片枯叶毫无节奏地不停颤动。
乱哄哄的人群和咕咕发动的车辆直奔镇北的精细化工厂而去。
整个爆炸现场一片血腥狼藉,原来的二层厂房已化作一大堆砖砾瓦片,几只粗圆的反应锅都已炸毁,一根发黑的横梁飞出一百多米后笔直地树立在稻田中央,厂房附近房屋的门窗歪倒变型,灰白的墙壁被工厂飞出的黄砖射击得斑斑驳驳,面目全非。从废墟堆里拖出的工人仿佛一只只穿旧的重新染色的袜子,五颜六色,软绵绵的。大难未死的看门老头脸上淌着血瘫坐在草地上嚎陶大哭。镇上的消防队员已经赶到,白花花的水柱冲上去,随着噼咧啪拉的响声,废墟堆上腾起一阵又一阵雪白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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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全镇安全生产的副镇长陈正明跑到公路边的杉树下用手机拨通了远在省委党校学习的镇党委书记林金森的电话,林金森没听完陈正明结结巴巴的汇报,就急切地问:到底死了几个?什么,不低于十个!哎,老陈呐,我们全完啦。
邱云青看着从废墟中扒出的一具又一具身体,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一个巨大的重锤不停地以加速度袭击着他的大脑:完了,官到头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正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唱起了好一朵茉莉花的乐曲。电话是林金森打来的:老邱,情况我都知道了,是不是把所有的人赶快拖到医院去,有气的往地区医院去。
邱云青这才想起他上头还有一棵大树顶着,林金森不在的日子邱云青已完全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杨柳镇一统天下的头号老大,事情发生后,邱云青第一个想到的是市里主管安全生产的张副市长。张副市长做副市长以前在杨柳镇干了八年,先是镇长,然后书记,杨柳镇上交的国家税收八年里翻了三番,虽然杨柳镇的百姓对他彼多微词,然而张副市长这媳妇熬成了婆,终成正果。张副市长的成功也使得邱云青看到了自己的明天,看到了希望。张副市长接到邱云青的电话时正在澡池里泡着,他看到司机脸色慌张地握着手机走进来就知道大事不好了,邱云青吱吱唔唔没敢说清到底死了几人,张副市长命令道:组织所有力量救人。千万别慌。我们马上到。张副市长出浴室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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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云青与林金森的关系很有些微妙,林金森在市里当科长的时候,邱云青是另外一个部门的副科长,两人在市委大院相互碰面时只是微颔示意,除此便没有了更多的来往,他们属于两个不同圈子的少壮派。
当他们一起到组织部报到时,他们刹时变的亲热起来,从组织部出来就站在爬满青藤的葡萄架下,林金森夸张地摇着邱云青的肩膀,大大咧咧地笑着说:老邱,你可要好好帮帮我。邱云青使尽浑身的力气拚命攥紧林金森的双手:林书记,多多关照。他们象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说不尽的温暖贴心的话。一纸薄薄的调令不但把他们遣进了同一个圈子,从那一刻起,就注定在一定时期内他俩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的前途命运不可抗拒地和杨柳镇的兴衰发展联系在了一起。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周末和周一总是一起坐着镇里的红旗车一同回城一同下乡,再后来,邱云青就有意在周末的下午坐着镇里企管站的桑塔那去边远的村里找支书或主任讨论农业结构的调整或是文明户的建设等问题。党政办主任于敖齐于是很快就将红旗接送林书记桑塔那接送邱镇长作为规矩在机关内务会议上定了下来。
每次的党委会上,只要林或邱某一人就某一问题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另一人总是带头表示赞同,在这一点上,邱很感激林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而表示出的迁就和宽容,不管怎么说,林是老大,他的迁就和退让就是给足了他邱云青面子,这就决定了邱云青在杨柳镇的威望和能量,决定了他邱云清在杨柳镇说话的份量,当然这也就从一个不言而喻的侧面反映了他邱云青在杨柳镇混得如何的问题。
杨柳镇是市里的经济重镇,市里正准备把邻近的居庄乡合并到杨柳镇来,杨柳镇党委书记镇长在全市乡镇局级成员里的位置是举足轻重的,林金森去省委党校学习不久,就有了林金森即将代替快退休的宣传部长的传闻,如果林金森真的进入了市委常委班子,那么邱云青理所当然地再上半级担任杨柳镇的党委书记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邱云青本人以及杨柳镇的许多干部厂长经理已完全下意识地把邱云青当作了杨柳镇的一号人物。事发后,邱云青压根就没有想到把情况向林金森作个汇报也就不足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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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杨柳镇团委书记荆一平便接到了团市委许小艳的电话,许小艳告诉他市里已经组成了“8.1”事故调查小组,许小艳也是小组成员之一。许小艳带来了一个令荆一平无比兴奋的消息,调查小组将对杨柳镇政府所有科级领导8月1日的行踪作出书面调查记录,那天正好市政协的石副主席也在大发酒店吃饭,所以在老头子面前敬过酒的党镇领导便只能如实汇报,其余的人谁还敢再去撒谎呢。
许小艳在电话里带着撒娇的口吻对荆一平说:可不许说我是去看你的,啊,公事么。荆一平仿佛看到电话那头的许小艳正撅着小嘴向他抛媚眼的娇俏样,心头痒痒的,便乘机又说了些颠疯的话。许小艳在电话那头暧昧地笑了很久后,正告荆一平他政治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大好机遇来临了。事故调查的结束便是领导班子重新组合的开始,肯定有人要成为此次事故的牺牲品,牺牲一批无关紧要的人以保全另一批举足轻重的人是中国革命在许多转折关头取得胜利的基本经验。上次差额选举时,荆一平与现在的宣传委员仅差两票,当然当时作为一种陪选,荆一平对自己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然而选举的结果却使他大为振奋,他脑海里最为敏感的一根神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林金森临去省城的前一天把荆一平叫到他的办公室,林书记坐在宽宽的大办公桌后,他语重心长地说:小荆啊,你的群众基础不错么,你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位领导干部的基本素质。你年纪还轻,好自为之,来日方长啊。
现在再回想当时林书记耐人寻味的话,荆一平直觉得他脑海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蛇咬了,有一个念头急剧地膨胀,并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大战临头,怎么办?荆一平决定上县城找许小艳,听听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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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艳如一朵含苞欲滴的花蕾,她站立时纤弱娉婷,瀑布般的黑发一直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间,走路时却又仿佛脚底下踩着弹簧,胸挺臀摆如轻盈小鹿,她黑暗里寒星般的大眼睛放射着青春少女特有的光彩。许小艳颀长的身躯终年裹在黑色的长裙里。许小艳到底有多少黑裙子?这是乡镇的男团委书记们到一起开会时的必谈话题。据上回去香港的考察团某成员透露:现在做了地区副书记的原凤阳市韩市长曾在香港国贸大厦的精品时装柜前买过两条超过3000港元的黑长裙。这个意味深长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羽翼丰满,便随着韩市长变成韩副书记而许小艳也一夜之间公开了她韩副书记干女儿的身份而夭折了。干爹给干女儿买裙子又关别人什么事呢?干爸对干女儿好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呢?
韩市长认识许小艳的时候许小艳还是居庄乡的团委书记。有一天中午,韩市长多喝了两杯,直到日落西山以后他才揉着猩红的双眼打开乡政府三楼休息室的门,而整个下午,许小艳一直按照乡长的指示陪伴着韩市长,为他沏茶绞毛巾揉太阳穴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紧挨着韩市长陪他说话,许小艳第一次看到没有坐在主席台上的韩市长说了那么多与两个精神文明建设毫不相干的有趣的话。韩市长其实是一个蛮有生活情趣的人。他甚至贴着许小艳的耳朵说了一个网上正流行着的含而不露的黄色笑话。当他们得知他们居然是毕业于省城同一座名校的校友时,他们不禁一起发出兴奋的感叹,韩市长一把抓住许小艳的手就再没有松开过。
第二天便有人发现许小艳白皙的脖子上印着几弯发青的牙痕。
后来许小艳就进入团市委担任了宣传部长,原来的团市委书记到一个乡镇担任镇长以后许小艳就上任了团市委常务副书记,主持工作。韩市长很快将市政府一个精干的秘书调到团市委担任了第二副书记。凤阳市上上下下一致认为团市委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为抢救一位身患绝症的花季少女,凤阳市团市委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捐款运动,省报对此作出了专题报道,曲折动人,催人泪下,省电视台作了跟踪采访,许小艳穿着黑裙白衫在电视上大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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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艳对荆一平或明或暗的苦苦追求始终未曾明确表态,许小艳对荆一平的体貌和才华倾心已久,但她总觉得她生命中还有一个各方面都要比荆一平更好的白马王子会出现。
然而现实中碰到的男子,在他们名牌西装或皮装的下面暴露着粗俗市侩虚伪庸碌,他们围在她的周围,显示他们的财富权力或者故作的深沉,他们的目的无非都是想占有她的侗体,当他们一双双急不可待的手企图在她的黑裙上游走时她感到一阵阵呕吐,但许小艳从不得罪那群男人。她充分利用他们急欲表现他们能耐的欲望为她服务,她象一名高明的驯兽师把那些骄狂的雄兽调教得服服贴贴,当然她不会随便给他们期盼的实质性的实惠,她那条黑色的裙子正是她竭力追求女人韵味和维护自我贞操的一种混合体的象征。
她在日记里写道:除非强奸犯和我自己的手才可以剥下我的裙子。裙子仿佛一条大堤,挡住了男人们汹涌的欲望。
就在许小艳快要决定和荆一平厮守此生向他表白的时候,她忽然被调到了团市委,许小艳心里清楚此事很有可能和韩市长有关。一想到韩市长她的心就怦怦乱跳,她没想到文雅稳重的韩市长抱住她的时候他眼里喷射着和别的男人一样的火焰,他的手臂如两根坚硬的铁条死死焊在了她柔软的腰间,统帅一百多万人口的凤阳市韩市长婴儿般在少女许小艳的胸脯上拱动着,他呓呓不停地呼唤着:燕子,燕子。这使许小艳不禁想起了18岁那年结束了她少女时代的外语老师,年轻白净的外语老师从她面条般软绵绵的身体上瘫滑下来后,满脸羞涩地说:I AM SORRY 。许小艳忍不住想笑,一动,浑身都疼,两滴泪便忍不住滚落下来。
自从许小艳进城以后,荆一平忽然变得对她异常尊重,再见面时,居然一本正经地叫她许部长,许小艳忍不住笑了,对许小艳而言,最大的快乐就是肆无忌惮地用目光剥光荆一平在他面前的伪装,仿佛看网兜里一尾属于自己的鱼儿游动。
荆一平盯着墙上一块电子钟毫无表情地说:许部长,我下个月结婚。到时请你喝喜酒。
许小艳懵了,她身体颤抖却有故作轻松道:一平,你不是说过,你会一辈子把我当作你的女皇吗?中途叛国啦?
荆一平对可望不可及的许小艳终于丧失了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的信心,他很快就和杨柳镇一个对他心仪已久的私营企业主的女儿上了床。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当荆一平和那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在她家宫殿般的卧室里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赤裸相拥时,荆一平决定彻底忘记许小艳。当天的晚餐上,他未来的泰山大人信心十足地对荆一平说:别急,慢慢上,关键辰光我撑你一把。荆一平看着他身边长发披散脸色潮红的女孩,心想:再见了,许小艳。我要开始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了。
荆一平平静的话语利刃般划在许小艳颤抖的心上,她忍住一碰欲滴的泪,转脸看窗外,原来,那尾鱼从来就是属于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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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金森于当晚9:50回到了杨柳镇镇政府的小会议室,他面色凝重地和党委委员一一握手。他说:大家辛苦了,但是情况很不好,在座各位必须做好丢乌纱帽甚至蹲大牢的思想准备,同志们那,损失是惨重的,死了九个人,九条人命啊!
林金森掏出一支烟,停顿了一下。邱云青叹口气,说:当场炸死两个,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的六个。
林金森意味深长地看了邱云青一眼,说:天大的祸也闯了,我决没有责怪各位的意思,天上掉砖头,砸着谁是谁。我们救人第一的行动方针是完全正确的,行动是快速的,这一点我们已尽力而为,问心无愧。目前市委市政府及有关部门已组成了联合事故调查小组,对事故调查小组每一位成员的调查问讯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地回答,我们没有必要弄虚作假。国务院安全生产办公室的视察小组正在全国巡回检查,安全压倒一切呀,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应该好好总结反省这个沉重而惨痛的教训了。要说责任,我首先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邱云青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不紧不慢地说:林书记,这摊屎还轮不到你吃呢,我和老陈总归是刀板上的鱼肉,随他们剁成鱼丸也罢,斩成肉丝也罢了。
坐在邱云青旁边的陈正明歪立着肩膀站起来,欲哭无泪;我,我该死。反正我也快到点了,只是害了林书记,害了邱镇长。共产党不是一贯主张实事求是么,看一个干部要全面考察么,我们杨柳镇这几年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么。不能因为死了两个人就--就否定一切么。唉,怎么会出这种事。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林金森见陈正明有些语无伦次便竖起手掌在空中压了压:哎,老陈,不要扯得太远,领导干部讲话要注意原则,注意分寸。大难临头,团结一致,解决问题才是当前工作的重点,怨天骂地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们必须立即成立三个小组开展工作,第一小组负责缮后处理工作,由老邱任组长,对死者家属的要求尽量满足,有老邱把关,我放心,就不多说了;第二小组负责整理事故经过,调查小组写他们的,我们写我们的,反正实事求是,不瞒不藏,由陈正明任组长,于敖齐任副组长,另外把荆一平也给你们,关键字句让他帮忙改改写写,我们需要的是一份客观公正、专业的事故报告,事故本身的发生就有它不可避免的偶然性么,不是说一出事就彻底否定我们的所有成绩,刮风下雨,有些事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主观意志所能决定的。第三小组负责事故调查小组的吃喝撒拉,最高标准接待,有求必应。由于敖齐任组长。另外8月1日各级领导的行踪汇报也要实事求是,企业庆典我们吃顿饭没什么了不起,他市里不也来了大批领导么,大力为企业服务,不加强沟通怎么服务?
邱云青点燃一支烟,他实在不愿再多讲一句话,他只是感觉累,一开始的焦急和恐惧已如水中不断扩散的波纹终于在一个远离圈心的地方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他感觉自己已完全进入另一种木偶般的机械状态,这半天的时间仿佛一下子过了几十年,饥饿和疲劳爬满邱云青的全身。林金森讲完以后就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邱云青,邱云青只得强打起精神开始他半是检讨自己半是附和林金森的讲话。
那个会一直开到凌晨三点,方方面面的事都已基本落实到位,杨柳镇政府各部门及有关人员都以从未有过的一级战备状态去迎接杨柳镇解放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死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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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云青拖着灌铅般的双腿疲惫之至地回到宿舍,当他把自己抛到床上的时候却一下子睡意全无,他斜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邱云青年轻那阵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做官的事。从省农大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杨柳镇多经公司,管的就是养蚕养鱼养鸡之类的事,农民们习惯叫做搞副业,农民种地,也就是混饱肚子,乱七杂八的上缴款再加上种子化肥农药的成本,赚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想搞两活络钱,除了进厂打工就只有搞副业了,年轻的邱云青满腔热情,每到一个村里总是被村民们团团围住:鱼儿身上长毛该用哪种药,母猪老是怀不住崽怎么办,桑树长到多高时打枝最好……那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如果没有相当的专业知识你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而那些问题对于邱云青来说简直就是顺手拈来小菜一碟,群众对邱云青欢迎程度的热情绝对不亚于他们的新女婿上门。
邱云青的知名度在杨柳镇愈来愈大,多经公司的经理对他也愈来愈感冒。有一次,一位村支书为了一件小事和经理吵起来,那位支书皱起他难看的酒糟鼻,伸出他粗短的小母指不停地晃动:哼,什么狗屁经理,你和邱技术员相比,差远了。就为这事,经理整整一个礼拜没理邱云青。后来,杨柳渔场的老场长退休,在多经公司经理的大力推荐下,邱云青就离开政府大院到杨柳渔场去和各种活奔乱跳的鲜鱼以及星星月亮作伴了,邱云青正好落得个五根清静,一心一意泡在他的遗传学里。到了晚上,渔场的工人们一走,天地一片寂静,蛙声和鱼儿戏水的声音陪伴着邱云青。
大姑娘小媳妇有事没事总爱往渔场里钻,她们问些搞副业的事,眼睛却直盯着邱云青看,直看得邱云青耳烫心跳嗓子发干,那时的邱云青还没有真正尝过女人的滋味,对女人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却又带着那么一丝胆怯。
多少个夜里,邱云青一直在期盼着能发生些什么,他甚至希望一个漂亮的女鬼能出现在他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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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云青一生中一个重要的女人出现了。她叫石惠兰,一个女鬼般迷人的少妇。
杨柳渔场所在的东河村妇女主任、村会计、团支部书记石惠兰来找邱云青的频率愈来愈高,石惠兰长得高挑而苗条,凹凸分明,一双媚眼让男人过目不忘再想看时又不敢与其对视。她认识邱云青的时候已和她跑运输的丈夫结婚一年多了。为了东河团支部种在渔场河堤上的无花果试验苗,石惠兰有时晚上也跑到渔场上去向邱云青请教问题或是不着边际地聊天。眉来眼去间,偶尔便碰出几点火花来。
五月的一个晚上,丈夫又出了长差,石惠兰洗梳后套上一根白裙便又去找邱云青聊天,不知不觉两人说笑至夜半,石惠兰白嫩的脸上浅浅的笑和她白裙里若隐若现的黑色胸罩正把邱云青惹得心头痒痒的,门外忽然就一声惊雷下起了暴雨,石惠兰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抬头望天,风吹起她的丝质白裙,她紧贴在饱满臀部上的黑色内裤在纤细的腰下仿佛一盅散发着巨大魔力的迷药吸引得邱云青一步一步走过去,当邱云青身体上某一处坚硬如铁的冲动向着那片神秘的黑三旗冲过去时,石惠兰一声惊叫便瘫在了邱云青的怀里,她柔软的手臂章鱼触角般死死缠住了邱云青,四片滚烫的唇不留一丝缝隙地胶合到一起,邱云青只知用力搂紧石惠兰,五指伸开的手掌在她的背上急切地游走,石惠兰呻吟着,一边抬起她的高跟白凉鞋踢上了门一边把她的另一只手向着邱云青皮带以下的地段缓慢而坚定地摩移下去。年轻的邱云庆发生了他生命史上无法控制的一场爆炸。
两片天地,两场暴雨,在邱云青凌乱的床上,石惠兰正披散着长发,引导着一场铺天盖地盲目冲撞的洪水彭湃而来,汹涌而去……当窗外的雨滴一颗一颗清脆地打在芭蕉叶上时,邱云青和石惠兰两人如两只抽去了脊髓神经的青蛙瘫在了床上,邱云青抱着石惠兰柔软的腰肢,吮吸着她高挺丰满的乳房,一遍一遍地叫着姐,石惠兰惬意地半闭着双眼仰躺着,双手温柔地抓挠着邱云青的头发,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淋漓舒畅,她咬紧牙努力抑制着心中急欲喷薄的火山,一点一点一次一次把奔腾膨胀的邱云青引进她燃烧的港湾。
雨过云开,月亮又出,已是潮落潮起几回。石惠兰终于在墙角找到了她的另一只凉鞋,她理着凌乱的长发正准备离去时,邱云青又从背后抱住了她,又一场暴雨来临了……
石惠兰后来巧妙地把她在县城工作的小姑介绍给了邱云青,而邱云青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成为张副市长的当时杨柳镇党委书记就是石惠兰小姑的舅舅。邱云青很快调回政府大院担任了团委书记,邱云青带领石惠兰他们一批人搞出了许多社会影响较大的活动,既有作舅丈的党委书记大力支持,又有石惠兰十天半月的温柔滋润,邱云青壮志在胸,干劲冲天。张书记有一次在机关干部大会上理直气壮地讲:邱云青就是个人才,不错,他是我的亲戚,可他的干劲和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举贤不避亲么,这样的干部不给他更大的舞台去发挥创造,去为杨柳镇人民挑重担,我张某人第一个有罪……
邱云青就如门窗紧闭的小屋里一只充满了气的氢气球,不停地冲撞着四周的墙壁,只要门窗一开,他就会青云直上,昂然升空。当然,邱云青同时也做好了另一种最坏的打算,万一他和石惠兰的事昭之天下,他就放弃做官这条路,他就和石惠兰结合,能和石惠兰那样的女子厮守几十年此生无悔,当时的邱云青无比迷醉并感动于石惠兰美丽侗体带来的无限风情,他真的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有一次两人温存后,邱云青把小描似的石惠兰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石惠兰捂住邱云青的嘴拼命摇头,虽然她满心都是甜蜜,但她坚决地说:不,青,我看中你,就是看中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一定要上,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永远都是你的,我要你做官。
邱云青感动得趴在石惠兰光滑的小腹上孩童般呜呜地哭了,石惠兰小心地用她夭娇的舌头舔干邱云青脸上的泪。
邱云青暗暗地发誓:此生如能辉煌,一定要好好报答石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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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眠之夜随着邱云青对石惠兰的无尽思念悄然过去了。石惠兰柔韧的刚性就是消化邱云青无尽疲惫恐惧的精神氧巴。每每孤独痛苦喜悦兴奋或者酒醉时刻,邱云青就无比思念石惠兰,他们两人仿佛藤和树,缠绕依靠,心心相映,他们茂盛的枝枝叶叶早已在空中一起生长不分彼此了。
邱云青推开窗户,夏日早晨耀眼的阳光刺疼了他的眼睛。邱云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什么了,他一生中一次重要的决战时刻即将来临。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他邱云青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战略也罢,战术也罢,对于过河的小卒而言,他的任务就是一直向前冲杀,拼到最后唯一的机会就是和另一粒比他更重要的棋子同归于尽。
邱云清把荆一平他们搞出的事故调查报告仔细看了几遍,修改了几处用词。
对于这份报告邱云青比较满意,报告在用相当的篇幅突出了镇政府对安全生产的重要性方面以各种方式表现而出的重视,在肯定了大多数生产企业的闻风而动及蔚然成果的基础上,十分清醒地指出极少数企业仍存在的隐患问题和少数企业领导者的顽固不化,这一声爆炸炸醒了更多企业对安全认识的蒙昧和他们迅速展开的自查,更多的事故隐患得到了彻底的消除。就精细化工厂对待政府部门多次安全检查的敷衍拖拉都记录在案并附有一次次的具体整改通知。事故报告就政府部门在事故发生后采取的迅速及时有效的抢救行动,花费了较大的篇幅。事故报告在最后部分指出,注重经济效益而忽略安全设施和环保投入,是目前中国乡镇企业在发展到一定程度而普遍存在的问题,并探索性地提出了几条应对之策。
邱云青打了个哈欠,鼻子酸酸的,渗出几粒泪,含着。他想:有什么了不起,一个破镇长,撤就撤了吧。这个自暴自弃的念头刚刚开始,石惠兰幽怨的眼便在他脑里浮现,不能放弃!为了惠兰。就是上了钩的鱼也得挣扎两下,沾泥的萝卜擦一段吃一段吧。邱云清正在糊思乱想着,他的手机就唱起了好一朵茉莉花的乐曲。
手机是张副市长打来的。张副市长说话有些吞吐:云清啊,这次的问题很严肃,你千万大意不得啊。邱云清苦笑着:张市长,我哪敢呐。死了那么多人------张市长立即打断邱云清:哎,我的邱镇长,请你千万注意你在任何场合的每一句用辞。至目前为止我得到的第一手资料是当场死亡人员两名,其余受伤人员正在医院进行抢救,有几名重伤人员尚未脱离危险。是这样么?哎,这就对了么。你邱镇长不是普通群众,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啊。
邱云清若有所悟地应付着:我们自己也搞了一份事故调查报告,主要供调查小组参考。同时更好地吸取教训,亡羊补牢吧。
张市长明确道:好的,应该好好总结。你们必须完全彻底配合调查小组的一切工作,实事求是地向调查小组提供一切资料。死者的家属我们一定要安抚好,合理的条件就应该答应人家么。我们要体谅他们的心情。
邱云清在话筒里支吾着,他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场爆炸已经把许多人扯了进来。
11
许小燕的酒喝多了。
那个晚上,荆一平找到许小燕的真正目的,是想从她那儿打听到市政府主要领导对杨柳镇特大事故的最新言论和处理问题的思路。荆一平知道许小燕不仅是联合调查小组的成员,她更有可能从她干爹韩副书记那儿获得确凿可靠的消息。
偏偏许小燕满腹醋意唠唠叨叨地回忆起当初荆一平追求她的点点滴滴,有许多事荆一平自己已经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许小燕却记得清清楚楚。
女人呐,真是不可思议,当她姑奶奶哄着供着的时候,她比皇太后还骄傲,而你一旦不把她当回事的时候她又感到深深的落寞,她甚至企盼一个注视的眼神。
荆一平自从拥着那个水灵而柔丽的女孩在那座辉煌的宫殿里结束他的处男时代后,他已彻底从肉体的意义上失去了对许小燕的兴趣,但他必须接近许小燕,他的多少年如一日在土地上刨食的父母,既没有一门可以依靠的亲戚朋友让他在做官的路上青云而上有所作为,更无力提供足够的钞票让荆一平去结交上层圈子的人物,使那群主宰他们命运的人物在脑里对处在最低层苦苦挣扎的他们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印象。
杨柳镇出现的这次重大事故对于他荆一平来说,一次史无前例的机会出现了。当日下午所有部门领导必须报告在何地干啥?市里领导这条没有明确写进通知的要求活生生给荆一平打了一记强心针,让人不由得怦怦心跳,仿佛平日干枯的山沟在暴雨季节流水泱泱,拿扇网到那混水里去赶,没准就能逮住条大鱼,要是头顶日光灿烂,哼,别说鱼,蛤蟆你都休想逮到一只。再说许小燕要是正如人们所说的和他干爹韩副书记有一腿,你荆一平再去凑热闹,别说做什么官了,戴上那顶绿帽子一辈子你就原地踏步走吧,没准有一天你上去了,别人也会把他看作靠吃软饭挣脸面的那种。
所以,当荆一平扶着许小燕离开饭店的时候,尽管许小燕把滚烫的脸贴着他脖子歪歪斜斜地紧靠着他,荆一平心里波澜不惊,死水般平静,他只是想尽快找到一处安置许小燕休息的地方。当他离开许小燕的宿舍关好门一步一步走到黑暗里时,他觉得非常奇怪:从前的他疯了般迷恋着许小燕,而今日,就在刚才,在许小燕柔软馨香的床上,他居然那么平静地将他曾经朝思暮想的那神秘黑裙裹着的胴体放平,雪白的肌肤从黑裙的边缘开始漫无边际地诱惑着他,他倒了一大杯水放在许小燕的床头,他轻轻拍了拍她潮红的脸蛋就走了出去。
荆一平一脚深一脚浅踩着黑暗,心想:男人,真不是东西,比如自己,一点儿官场的风吹草动,他就紧张得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情欲。
12
调查小组正式进驻杨柳镇。
地委的韩副书记担任调查小组组长,凤阳市张副市长和人大的石副主任担任调查小组副组长。一班人马从几辆小车里钻出来,一直站在大发酒店门口广场上面色严峻的林金森、邱云清匆匆迎上前去。韩副书记与林邱握过手后苦笑着拍了拍两位的肩膀。
许小燕依然一身黑裙,银色的摩托罗拉388手机在她高耸的前胸晃荡,光采照人的脸上一副故作严肃的神情与她浑身上下自然散发出的青春气息竭力对抗着。
张副市长将调查小组的任务目的开展工作的程序以及重大意义照本宣读,调查小组将最后形成的报告上报省委政府及国务院有关部门。
韩副书记肥厚的下巴压在不锈钢茶杯上,他的眼光从杨柳镇党委成员的脸上一一扫过,除了林金森和邱云清,其他人都竖着耳朵眼盯桌子不喘大气。
韩副书记深沉地说道,杨柳镇这几年的经济工作的确搞得很有些气色,一俊遮百丑么,我看你们只要呼呼直上的经济数据,安全生产早扔到一边了,不要广大工人兄弟的身体性命了,那么多的人受伤。你们杨柳镇的领导班子在整个地区一贯是赫赫有名的少壮派,做什么事都是标新立异惊天动地,可是你们镇的安全问题环保问题还有小姐三陪问题都是个大问题。同志们那,所谓政绩不仅仅是经济总量马路高楼,还有社会稳定精神文明人民生命。这次其它问题暂且不谈,精细化工厂爆炸一事我代表四套班子对你们的要求是十六个字:教训深刻,深刻反省,实事求是,亡羊补牢。
林金森脸色沉重地说,没想到今天因为这种很不好的原因使韩副书记张副市长等各位领导来到杨柳镇,我本人负有严重的领导责任。林金森看了邱云清一眼继续道,我和邱镇他们正如韩书记所说,主要精力都放到了杨柳镇大大小小两百多个企业的经济效益上了,市场经济,企业没有效益我们急呐,众多的镇办集体厂迫切面临的企业改制问题。当然这些决不是我们推辞责任的理由,我们将深刻反省,认真总结,吸取教训。
张副市长道:不仅仅是总结,关键是如何借鉴,如何警惕,如何防患于未然才是我们反省的意义所在。还有一件事,韩书记已经吩咐过了,调查小组工作期间用餐一律工作便饭,不喝酒,你们杨柳镇不需要派任何人陪了,大家都很忙,该干啥干啥去。
林金森知道韩副书记的酒量和习惯,迟迟疑疑道:这,这不太好吧?------饭总得吃吧。
韩副书记扬了扬下巴,淡淡地笑了笑:哎,算了,非常时期么。
13
副镇长陈正明这几天身心疲惫,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仿佛已渡过了漫长的一生。
回想自己高中毕业到大队里担任团支部书记,然后一步一步跨进政府的大门,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开始,跑前跑后,伺候大大小小的领导,见了谁都一面笑容,时间一长他脸上的肌肉和嘴角就僵成了达芬奇笔下蒙娜丽莎的永恒的笑,搞得陈正明不敢参加各级领导亲朋好友家的丧礼,要不然众人戚然你独笑,人家还不把你当成幸灾乐祸的小人。陈正明总是叫老娘早早代他送上一份厚礼然后找个自己不能到场的理由,厚礼和白发苍苍的老娘却常常使事情起到功倍的效果,愈来愈多的人都说陈正明会办事。
送走了一茬又一茬领导,陈正明逐步混成了老机关,到市里有些部门去办事,当初在杨柳镇呆过的现在的局长主任们异常热情,办好了事,总要留他吃饭,酒酣耳热之际领导们追忆起从前的往事便在现在的下属面前夸耀起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叙述到关键高潮的地段,陈正明便证实领导的话绝对有不及而无过之。众人便发出一阵阵唏嘘感叹之声。
到后来许多事非陈正明上去走动才能办妥,那些年陈正明的能耐得到了最大地步的发挥,以前的领导再无严肃的指教,他们甚至在酒席上开始暗示陈正明如何在关键的时刻采取适当的行动以在更广阔的领域为人民服务。末了,领导们会凑近他的耳朵小心问起某某人家的女儿或媳妇现在如何了,陈正明总是发出千篇一律的惊叹:啊,那可是杨柳镇的第一号美人呐,哈哈。
陈正明比邱云清大八岁,邱云清还在渔场干的时候他们两人就很合得来,陈正明经常下班后窜到渔场,两人炖锅鱼汤弄瓶劣质白酒,边喝边聊,一吹就是半夜。
有次陈正明睡在了渔场,两人躺在床上聊天,陈正明对邱云清说,你这地方好,弄个女人来陪陪简直就是世外桃渊了。邱云清就笑了问,老陈,你有没有玩过其他女人。陈正明那天喝多了酒,就说了真话:他和镇电信分局总机上的那个少妇搞了好几年了,她家男的那东西不行。邱云清那时还没有见识过女人,他想起自己也曾暗恋过电信局那个长发披散脖子白皙的高傲少妇,心底一阵虚,他骂道:老陈,你狗日的真有福气。陈正明叹了口气,说:那女人真贴肉呵,我都瘫了,她还咬着我的舌头不肯从我身上下来。
后来不知怎么谈到石惠兰,陈正明说,云清,我看那女的对你有点意思,抓住她,这女人绝对够味,让她做你这种童男子的启蒙老师啊,她会让你死过去的。邱云清在被子里踢了陈正明一脚:老色鬼,想拖我下水,我才不干呢。陈正明回踢了他一脚:笨蛋,一说石惠兰你浑身发什么抖啊,我看你不是不干,而是不敢。那一夜,邱云清满脑子都是石惠兰迷人的眼神和肉感的肢体。
陈正明与邱云清非同寻常的关系一直维持到邱云清成为镇长之后。
14
出事的第二天晚上,陈正明找到邱云清。
陈正明说:云清,咱们多少年的兄弟了。我虚长你几岁,这种事我心里有底,你不要太急。市里的意思很明了,当场死亡人数不要报告三人以上。
邱云清摸出一支烟,慢慢点上。他皱着眉,想了很久,摇头,说:不好。弄虚作假,这性质可就变了。
陈正明侧着头,盯着邱云清说:性质问题我很清楚,这事有我来操作,化工厂的吴胖子有的是钱,老百姓最懂得讲实惠了,人死而不能复生,不让吴胖子把钱化得心疼他会吸取教训?云清,这事万一露了馅,有我一人扛着,这件事一发生,我就知道我是到了头了,你不同,杨柳镇可是地区第一镇啊,云清,你可千万不能栽在这件事上,你想叫省长对你加深印象?我有数的,这件事有把握混过去,上面会希望事情弄大?他们要的是假得万无一失,这种事全国每年都会发生许多起。当年雷锋那事不就是一典型事故吗?人家领导有水平,硬是用英雄的光辉形象遮住了事故的严重危害,还不一个个都升上去了。
邱云清迟迟疑疑地说:这事是不是和林书记碰个头?
陈正明头直摇:不行,不行。这事由我去和林书记谈,你们两人瞎子吃馄饨各自心里有数。云清,这关节眼上,你可悠着点,别一转身就把自己的两肋露出来。林书记关键时候还能推一把,他人没在吗?你呢。
邱云清苦笑了一下:那你老陈不是把你整个胸膛都露给别人了。陈正明说:哎,我和你不同么。我削了官正好和我的电讯公司恩恩爱爱。邱云清故作惊讶状:这时候了,你还想这事。陈正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可是真想她的细腰长腿糯米舌,我这人就这么点出息,一个发嗲的小女人就能把我击倒。幸亏我没在解放年代干革命,要不,我上了女特务的床还不早就叫自己的革命同志把我给锄了。
邱云清一边想起石惠兰一边说:男人,还不都一样,大唐的皇帝不是都没能过得了他儿媳妇那一关吗?不过,老陈,我最担心的是新闻媒体这一关啊。
两人谈到很晚。
15
林金森的心一直紧紧地揪着。
他从来就没想过杨柳镇会出这么大的事,正如和平时期把军营当作了健美训练场的青年突然遭遇了一场鲜血淋漓的战争一般,他完全懵了。
杨柳镇的党政一把手在全地区的乡镇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许多市里地区的领导都是从杨柳镇一面面耀眼的锦旗中走出去的;全省第一个亿元乡,全地区纳税状元,科技卫星集镇,三资企业标兵镇----当然,杨柳镇也是贷款数字最大的镇,当年就有人说,都是借来的钱,把个破镇搞得象花园城市又怎么样?一旦银行要起钱来,拿什么还啊?就有高瞻远瞩之领导指出:怕什么怕,就因为穷人家才要借钱么,钱借回来,楼房造起来,媳妇娶回来,孙子生出来----债么慢慢还,等你攒了足够的钱再去娶媳妇只怕胡子都白了,还养什么孙子?于是马路拓宽了,一座座厂房竖起来,还果真引来了一批批真真假假的洋鬼子。
那几年,杨柳镇可是真兴旺啊,几乎所有的企业都是加班加点地干,全镇的用电量呼呼呼地直往上窜,只要是生产出来的产品就没有买不出去的。据说杨柳镇生产出的踏花被在俄罗斯都抢疯了。杨柳镇的党政领导一批批上去了,有位领导曾跟着省长作为苏南模式的典型去中南海汇报过。事后中顾委的一位领导就说;我看这个镇长做个副省长应该没问题。
九二年一过,银根紧缩,宏观调控,泡沫经济,软着陆一大批新名词铺天盖地压过来,刚开始的时候林金森压根就没当回事。泡沫经济?哼,泡沫?我杨柳镇吃喝拉撒用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商品是泡沫?后来到了省委党校,听教授们一分析,林金森可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产权不清晰,体制不分明,有限责任,产品缺乏科技含量,管理家族化,小而全的模式……乡镇企业所具有的所有弊病杨柳镇都沾了边,那时所谓的苏南模式正受到暗潮涌动的温州模式强劲的冲刷,林金森当时想,必须尽快离开杨柳镇,可千万别搞到中央领导大手一挥,新政策出台,断了金融供给经济的血脉,杨柳镇可就成了一副死棋,出过名的肥猪到时就是领导不适应形势发展的反面教材,到那时你林金森可就是没人要的豆芽了,你就等着烂在杨柳镇吧,做你的乡镇党委书记、然后人大主席去吧。林金森吓出冷汗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了他必须离开杨柳镇的第一步行动。
16
就如一只蜘蛛,林金森在属于他的牵牵连连的网上开始了不停的忙碌,他必须尽快编织一条大道也罢曲径也罢反正是打通一条离开杨柳镇这颗定时炸弹通往县城的逃亡通道。
一个晚上,林金森扛着两箱茅台酒进了市委一位主要领导家里,他把酒往门背后一撂,就哭丧着脸一把抓住领导的衣袖;老领导,你可要替我作主啊。
领导不高兴了:哼,怎么啦,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林金森拉着嘴,说:我,我在杨柳镇呆不下去了。
领导一听来了劲:嘿,人家削尖脑袋要往杨柳镇去,你到好,主动打起退堂鼓来了。请我喝酒就为这事,是不是邱云清不配合你工作啊?
不是,不是。林金森不停地摇摆着脑袋:哎,我,我是实在说不出口啊。
领导听到这话就火了,说:你说不出口到我这儿干吗来啦?
林金森眨了两下眼睛,说:我老婆和她的男同事在我家里被我抓着了。
大惊小怪,你老婆的男同事不能在你家?你家是克格勃啊!领导不以为然。
是在我家床上,我的领导同志。林金森是真急了。
领导听着这话可吓了一下:啥?你家小王会干出那种事?
林金森双手一摊:哎,老领导,这种事谁愿意说出口啊,你别说一个镇党委书记,给我一个市长的衔我都不要,我是男人,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啊。
领导沉默了一会儿,说:哎,小林,这事我知道了,我们共产党人也不是苦行僧,后院失火,那是无法一心工作的。答应我,不许为难小王,这种事,也不完全就是女同志的错。我们组织上会考虑的。
林金森一脸哀苦满心喜悦地从领导家出来时,领导破例在他的肩上体贴地拍了两下。
一切都按照即定计划顺利开展着,当林金森接到组织部要他到省委党校学习的通知时,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窃喜,泱泱泽国驶来了诺亚方舟。可忽然就出了这样的事:一声爆炸,杨柳镇死了八个人呐,这还不包括至今还躺在地区医院抢救室的几个重伤号。
恐惧犹如地震,它很快就从林金森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里震荡而过,他更多开始感到的是庆幸,幸亏他当时正在三百公里以外的党校宿舍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古龙先生的一本旧小说,要不,这万斤的重担还不都是你林书记担着?现在你别看他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在大大小小的场合深刻主动甚至痛心疾首地一遍遍检讨自己,其实他现在是一肩挑两大麻袋棉花,看似沉重,实质轻松着呢。只要是吃人饭的心里都清楚:林书记他人都不在杨柳镇,怎么去承担那份应该的责任?
17
在杨柳镇爆炸事件发生以后,唯一感到有些幸灾乐祸却满面狐悲的就是荆一平了。
后来说所有党政领导要如实汇报当天的行踪,这无疑给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打了一支强心针,他无比地亢奋,他甚至觉得这场爆炸简直为他曲折的仕途生涯炸开了一个通风口,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切都是那么蠢蠢欲动,仿佛春天柳条上的嫩芽一眨眼就会爆出一长串湛湛的绿来。
他已完全从许小燕妩媚的侗体诱惑里挣脱出来。男人,特别是在官场各个层面上苦苦挣扎的男人,对他们而言没有比升官再有诱惑的目标了。做官犹如登塔,每上一层则想着再高一层的风光一定更加精彩,然而直至顶层,放眼远眺,塔外青山林立,塔是那般渺小,塔永远只能是塔,它注定是巍巍青山间的一种点缀而已,点缀之余高处不胜寒之感倒是由然而生。
不管上级部门出于何种动机,杨柳镇各级领导必须汇报当日行踪的要求对荆一平来说总是一桩美事,向市里领导汇报青年文明号的创建情况听起来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与其他公仆在宾馆与澳洲龙虾国产佳酿咬牙切齿地拼命比较而言。
周末的晚上。调查小组的人除了两小干事还留在大发宾馆整理材料,其余人一溜烟回了城里和各自的家人团聚去了。
荆一平一遍遍打许小燕的手机都是关着。
一百公里外的许小燕正赤身裸体双眼紧闭长发批散,她湿漉漉的头仰靠在宽大带喷浪的法国玛瑙红浴缸沿上。
她的干爹韩副书记正趴在她绷紧爽滑的肌肤上贪婪地吮吸着她坚挺红润的乳房,他的一只手紧紧揽着许小燕细滑松瘫的腰,另一只手在水里柔柔地捏摸着许小燕紧窄窄的私处。
许小燕时续时断地哼叫着,韩书记一寸一寸享用着他网里柔滑鱼儿的每一片肌肤,夫人跟着市里的考察团去了新马泰,他正好有理由让干女儿来家洗衣服。
许小燕一进门就被他抱上了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他的双手顺着小燕圆滑修长的大腿摸进了她的黑裙。
许小燕躺在那儿她不敢睁开眼,她不能看到干爹身上打皱的皮肤和那颗滚圆的肚子,当干爹急吼吼地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满脑子想象着是荆一平蹬着修长的腿趴在她身上。
许小燕已经从内心深处对她的干爹失去了所有的情欲,她渴望一个青春燃烧的男人,荆一平的结婚仿佛一个霹雳,她听到那个消息的一刹那,她全身每一件器官都停止了运转。
她一直把荆一平当作她手中抄网里的一尾鱼,她迟迟不愿起网的全部理由,是她太喜欢看属于自己的大鱼在水中游动却摆脱不了她控制的一种满足的快感。当她兴奋地抬起她的抄网时,前一刻还在网中摆尾的鱼儿却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网兜原来是无底之物,曾经属于她的鱼儿回归了深水之处。
钱钟书说的没错:女人的青春是当时流行的一块花布,在流行的时候你把它珍藏起来,过时了,无论你再拿它做什么衣服都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彩。许小燕懊恼无比地想着,她内心深处对男人的渴求欲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干爹身上。
女人,特别是刚入男女之港的青春女人,她们在肉体上更盅惑迷恋于异性的身体。干爹理所当然地成了许小艳欲望解释的替代品。当然,许小艳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把干爹当作替代品来发泄的另一原因,是她更想让她的干爹在一次次得到她花般青春的同时能够对她还以灿烂前程的回报。
18
就在荆一平横竖打不通许小艳手机的那个晚上,许多事情就如邱云清面前亮晶晶高脚杯里琥珀色的啤酒泡沫一样丝丝膨胀着又飞快破灭着。
邱云清内心深处十分坦然地坐在张副市长家宽大的古典情调的餐厅里。石惠兰也在,张副市长和他老婆非常喜欢这个漂亮文静烧得一手好菜的外甥媳妇。石惠兰偶尔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她隔着客厅远远地朝邱云清发出一个浅浅会意的微笑,她看到云清的平静和微笑,她一直为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渐渐着了地。
张副市长稳笃笃地端起杯朝邱云清稍微扬了扬,一仰头,大半杯酒液灌进了他的肚里,他眯眯地笑着:小惠的青椒土豆丝是炒得越来越脆嫩了。
邱云清抓住难得的空隙,偷偷用久违的酒液滋润着疲惫不堪的心情,他淡淡略带苦涩的笑里显示着他的平静,他知道张副市长要给他醍醐灌顶了。
张副市长瞄了邱云清一眼,顿了顿,才说:云清,杨柳镇年销售超过一千万的化工企业有几家?邱云清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十五、六家吧,大概。销售过亿的有三家。这些企业的锅炉只要一冒烟,那真是一颗颗定时炸弹就悬在了你头顶。企业要是不冒烟吧,那是更急人,每年五千万的税收完不成,你有天大的成绩也是一笔抹杀。
张副市长说:话不能这么说。居庄乡一年交一千两百万税收,日子好过吧?结果呢还不是被你们杨柳镇吞并了。他们原来的郭镇长到物资局做书记,弄得饭局都混不上,每次到大院里开会非吃了工作餐才走。你说你们乡镇一级的头头进了城哪个不是请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除了心怀鬼胎的谁还愿赖在机关食堂吃工作餐呢。
邱云清笑了笑,他想起张副市长及做了更高领导的前任们正是靠当年气吞山河的高瞻远见,用杨柳镇当年一炮惊人的税收基数铸成了他们仕途青云向上的层层台阶。他们能稳定在今天的位置正是靠当年站在比其他同僚更高的台阶所换得。民以食为天,国以税为本啊。
张副市长沉思了片刻,忽然说:杨柳镇的化工区要是能上一热电厂,既可解决杨柳、居庄等东南偏远乡镇电压不足老是拉电的问题,也是新工业革命发展的必然趋势嘛。电力跟不上工业发展是约束地方经济发展的瓶颈问题啊,如果有了热电厂,就可实现热电联产,集中供热,砍掉小锅炉,符合了国家能源政策的要求。对吧?云清,抓住机遇,上热电厂项目,前途无量啊!
上热电厂项目?邱云清皱起了眉,张大了嘴,满脑子云里雾里:行吗?电厂可是高科技。我们那年到谏壁电厂去参观,哎呀,一排排的仪表盘,数不清!再说,张市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妥善解决吴胖子化工厂的死人问题,哪还有精力去搞什么热电厂。
张副市长夹一筷土豆丝,有滋有味地嚼了半天,摇头说:云清,你还嫩了点。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你知道传说武林中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心魔大转移啊。
心魔转移?后半夜躺在床上的邱云清还在思考张副市长的话。回想一段时间来所有发生的问题,邱云清慢慢意识到所有弥补的工作做得再好,也只能是亡羊补牢之举。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跳出问题看问题,非常时期必须采取非常之举。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不出奇招,那肯定是死路一条。他反复品味张副市长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当年雷锋这个典型的发现不就是源于一场意外事故的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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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云清在镇党委会上提出了办热电厂项目的事。林金森慢慢转过头,内心满怀惊诧,脸色却很平静地盯着邱云清看了一会儿,然后委婉地否定了邱云清的提案。他说:邱镇提出集中供热的思路很好,符合卫星小城镇的发展规划。只是目前大难当头,我们还没有精力来搞这个项目啊----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好象不认识邱云清似的看着他,有个副镇长大惊小怪地张大了嘴:嚯,发电厂可不是好弄的,人家谏壁电厂,一天要烧上万吨煤,厂长是部级干部啊。
死人,死人。邱云清抑制不住激动地说:是死人了,是死人了,我知道,我他妈算是受够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许多事情都因为死人耽搁了。在我们中国,死人最大,人一死,什么事都不好说不好做了。我现在反正是砧板上的鱼肉了,要剁要斩,随他们的便吧。我只想趁着还占着茅坑的这一段时间,能真正为杨柳镇的老百姓、为他们的子孙后代做些造福的事。我这顶称不上乌纱帽的乌纱帽掀了又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回家养鱼。
一屋子的人怔怔地看着邱云清,呆了。
林金森的第一个反应是:邱云清这段时间所受的压力太大了,他的心理已经彻底崩溃。他从心底开始鄙视邱云清不堪一击的心理承受力,他觉得邱云清完全不是做官的料。他想起那年在越南战场面临着一具具从前方拉下来的尸体,他的两腿曾在他意志所能控制的范围外筛糠般地抖动,但是他挺过来了。林金森放慢了语速,深沉地说:我很感动,邱镇说的都是心里话。这是一个共产党员强烈的责任感,对人民负有深情的责任感啊。
邱云清摆了摆手:老林,算了,我没那么崇高。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死而不能复生,事情当然要处理,要有结果,要有说法。可你说咱们百十号干部就整日惶惶地围着几个死人转,转他妈个屁。活着的5万人不要吃饭啦,不要拉屎啦。我就想咱们化工区那么多烟囱每日都在大口大口吐着二氧化硫一氧化碳,那些也是定时炸弹,时间一长一样要了老百姓的命啊。咱们必须对杨柳镇的子孙后代负责啊。
是啊。林金森忽然之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让邱云清暂时离开工作小组也好,许多问题会一下子显得更加明朗,他用手掌在脸上干擦了几把,断然做出了一个决定:邱云清担任杨柳镇热电项目筹建小组组长。
20
邱云清带着招商引资办主任往省里开始了跑动。
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一泰国财团正在江浙一带考察小热电的市场前景,沿海个私民营的化工、纺织等企业的欣欣发展潜伏了十分看好的热能市场,中国政府在GDP不断增长的大背景里,已经开始关注整个社会的全面协调发展,统一集中供热势必替代广袤的苏南大地上一台台吐着乌龙般黑烟的小锅炉。泰国该财团决定在苏南城镇的需要大量热能的工业区投资兴办小型热电厂。
省经贸委一位属民主党派的副主任前段时间正好在杨柳镇搞社会调研,他在一篇《论苏南工业重镇的全面协调发展》里以杨柳镇为例。杨柳镇在整个地区上百个乡镇里,经济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然而化工区整日吐着黄烟白烟黑烟高低林立的烟囱污染了杨柳镇大半个天空,此种具有“只要金山银山,不要绿水青山”的发展模式,正是中国在大步迈向小康社会的进程中必然经历的一种求快贪大的爆富心理,好象穿金戴银西装革履的爆发户指甲缝里依然有泥一般。这位副主任以国外许多发达国家在工业化进程中先污染后治理的失败教训,提出了一个十分严峻的社会问题。
这篇文章发表后,杨柳镇包括凤阳市的主要党政领导曾非常恼火,感觉好象一个拿了金牌的运动员忽然被人指出是靠兴奋剂取得好成绩一般,荣耀后是无比的无地自容。然而正是这篇文章,吸引了泰国那个财团中国问题研究小组人员的眼球。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正是。杨柳镇正是靠着千疮百疤灰蒙蒙的天空引来了筹建热电厂的2.5亿元外资。当那根红白相间一百多米高的烟囱拔地而起时,杨柳镇高高低低的烟囱一下子变得更加猥琐。当热电厂的烟囱里开始飘起淡白好看的烟时,杨柳镇集中供热领导小组也就正式成立了。
邱云清主动要求担任了领导小组组长。他知道,没建热电厂以前,整个杨柳镇的老百姓对日日吐毒的小锅炉恨之入骨,而一旦热电厂的蒸气管道要从他们家的门前田头经过的话,他们会飞快放下鼓掌的手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什么,这么粗的东西从我这儿经过,不行,坚决不行。赔多少钱?开玩笑,少一个铜板你们试试看。这就是在中国市场经济的浪潮里渐渐变化的中国农民,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他们已经再不会盲目惧于地方政府的一纸规定,在涉及他们经济利益的大小事件中,他们学会了据理力争,他们知道了地方政府的许多做法是上不了桌面,见不得阳光的,所以他们经常会歪着脖子嚷:打个电话,让中央台的焦点访谈来!
所以,邱云清他必须亲自出马,他不希望热电厂的建设再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枝枝蔓蔓上受阻打绊,他迫切需要热电厂高高竖起的烟囱冒出轻舞飞扬的烟来,让那些杨柳镇死人的事飘得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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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镇死人的事就如一大团乌云,恐怖压抑地笼罩在杨柳镇乃至与该事件或多或少有些牵挂的人头上很久。
当然,是云就有最后散去的必然结果。
杨柳镇上马热电厂的事就成了乌云散开以后紧跟而来的及时雨,当那么一两滴清凉的水滴打到邱云清鼻子上的时候,他惬意地闭上眼。
热电厂第一台机组成功并网的爆竹声震天动地。韩副书记来了,张副市长来了,省电力公司的一位副总也来了。
韩副书记说的好:杨柳镇的干群顶住了方方面面的压力,用新办法破解新难题,坚持发展不动摇,坚持发展不停步,这就是与时俱进,这才是解放思想。张副市长说:杨柳镇党政一班人顺势而为,有所为,有所不为,具备了为民执政、为民谋利的坚定信念和崇高的责任感。地市领导的讲话虽然都没有提到杨柳镇爆炸的事,但凡被该爆炸的旋涡波及到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领导讲话更深层次的含义。在中国,领导的讲话才是对某一事件最后定性的结论。
现在,终于有结论了,也就是说杨柳镇的党政主要领导算是躲过一劫了。当然,这中间不排除少数人成为牺牲的对象。
邱云清的脑里一片空白,浓烈的硫磺味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几乎麻木的神经。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场充斥着血腥味的爆炸,一具具冒着白烟软绵绵的身体在路上被大哭小叫的人们拖着的场景。他忽然就想起了敬爱的伟人毛泽东同志的一句诗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在缅怀完伟人的一刹那,邱云清想起的人就是石惠兰了,就想紧紧抱着她柔软滚烫的身体,把自己蜕化作一条挣扎的虫子,一头扎进那一丝丝发烫潮润伏帖的绵绵沙里,再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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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热电厂还未并网发电之前,林金森忽然就有了无比恐慌的感觉。
林金森知道他的许多恐慌的预感都将会变成残不忍睹的事实,自小时候他第一次坐拖拉机就想到翻车的事而后也就很快真的被倒扣在车箱里起,他不敢想象他生命中许多重要的时刻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二十八岁新婚的那个晚上,当娇小的新娘粘乎乎地钻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忽然就担心自己的命根不尽坚挺,尔后那小贼在那个柔软发烫的掌心里就一直耷拉着脑袋,做老师的新娘终于在睡意朦胧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第二天早上,他就象真做了贼一样不敢和新婚的妻子对视。
作为杨柳镇的一把手,在死人事件这个巨大的漩涡里,他如一片树叶,在不停的旋转里,似乎正在渐渐远离涡心,一种局外人的味道日渐浓厚。对于一个地区地震般的波动,这个地区的最高领导者无论什么原因而被置身局外,都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林金森对自己太了解了,他和邱云清不同,邱云清和农民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投缘,他在农大积累的关于农林渔牧的丰富经验使他在农民眼里成为真正的能人,在和村干部大碗喝酒的同时,邱云清随手一指,就可道出哪块庄稼地需追补磷肥,哪块鱼塘要用石灰粉消毒,甚至如何调动某某人家母猪寻求公猪的最大热情等等此类问题。邱云清在杨柳镇的万亩鱼塘对付那群龙腾虎跃的鱼儿和鲜活的石惠兰时,他林金森正在政策研究室撰写《海湾战争危机潜伏的十大因素》、《中国政府必须关注的八大问题》等等之类的问题。林金森坐在那间墙壁斑驳的县政府最老一栋办公楼的某一房间里,有时候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在中国的一个小小县政府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科长研究的课题完全是联合国秘书长才必要面对的问题。
所以,在基层干部的眼里,林金森是上面来的人,而邱云清则是他们的自己人。林金森也曾试图和那些西服里面裹了一件又一件毛衣的村干部走得更近,有次趁着酒劲,他就讲了一个公公想儿媳“扒灰”的故事,几乎所有的人笑完之后,都摇头说:林书记是醉了,醉了。林金森看着一张张油光发亮的脸,不自然地笑着:醉了,醉了……
你不能真正走到农村干部的心中,他们是不会和你说实话的,他们更看重的无非是到年底时或多或少的一叠干部补贴费。如果你真的一本正经拿足架子让他们回去领着农民干一些上头要求的“添光增彩”的事,在他们眼里都劳民伤财的活,不把他们捋顺了,他们就撩橛子,弄不准还有一两个楞头青敢把你的办公桌都掀了。用他们的话:你做官关我屁事,我遵纪守法,凭本事吃饭,我怕你个X。偏偏你X都没有。
所以,搞农村工作,对于林金森而言,只能是他仕途中曲线救国的一段,农村包围城市的目的当然是夺取城市。所以,林金森从来也就没指望在农村工作中做出多少与众不同的成绩来,能平稳过渡也就意味着大功告成了。
在热电厂的并网仪式上,韩副书记和张副市长的讲话,似乎都是对邱云清所作所为的肯定。当然,对邱的肯定也就是标志着邱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更多表现了他才是这个地区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运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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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金森的感觉又一次证实了事物总是朝着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的规律。
爆炸事件的最后处理结果和杨柳镇党政领导的变动,这两场大麦是注定要一场打了。
早有小道消息传出,邱云清将出任杨柳镇党委书记一职。据说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谈到杨柳镇“8.1”爆炸事故的结论时,几位领导一致认为杨柳镇党委政府一帮人在事故的缮后处理中,表现了高度的责任心和与广大群众共度难关的高尚情操,表现了他们能够驾驭复杂局面的执政能力。特别对邱云清面对“仕途绝境”所表达出来的洒脱和最后再做几件实事的平静心态,赞赏不迭。难得说话的组织部长微颔而道:有这种胸境和气度的乡村年轻干部,不简单,难得啊!
对于邱云清而言,“8.1”爆炸事件似一台点燃的引擎机,加速了他在一种无法躲过的轨道里运行的进度。
想起那年在茅山之颠,一位老道曾点拨他:一生风波,龙吟虎啸,顺其自然,富贵红颜尽得。苦心积虑,功于算计,反画虎成犬。
陈正明当时就在背后捅了一下邱云清的腰,小声说:红颜知己啊。
邱云清转身,用手指点着陈正明,故作一本正经道:老陈你啊,刚参观完新四军纪念馆,你的花花肠子又上来了,革命先辈流血牺牲,你倒整天牵挂着红颜美女,换了你在战争年代,一女特务还不就把你搞定了。
几个村的党支部书记乘机起哄感叹:真上了女特务的床,死了也值了啊。众人大笑。老道淡然而笑,独自长叹一声:红尘红颜,可遇不求,知己知彼,肝胆苦连。
听到肝胆之词,邱云清心中一动,当年在渔场苦熬,若不是石惠兰一枝红蕾带给他无限春意,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长。石惠兰总是用纤长的手指在他胸脯上一遍一遍划过,温宛的小嘴贴着他的耳朵喃喃道:我喜欢的男人,当然是不一般的男人。
面对做大事的男人,钱物之类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做了大事,就如开凿了一条大河,清泉之流和混饨之物无可逆转地流向其中。
事情发展的态势把林金森逼成了深秋树梢的一片叶子,颜色苍黄得再成熟,都是很快凋零的结果了。林金森渐渐地也就想通了,树长得再高再大,一茬茬的叶子每年都得换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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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镇新一届班子任命下来的时候,正是端午节的前两天。杨柳河两岸,浅滩上的芦棕叶前仆后继地抽着新叶,新做的糯米和雄黄的味道在两岸弥散。
邱云清担任了中共杨柳镇党委书记,镇长从外调入,竟是许小燕。荆一平如愿以偿进入了党委班子,担任组织委员。面对以前的许部长,现在的许镇长,也是一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恩怨滋味。
陈正明被记大过处分,免去副镇长职务。化工厂的吴胖子被开除党籍,判了一年缓刑,罚款三十万元。他的奔驰车依然每天中午悄然泊于大发酒店的停车场上。
杨柳镇党委政府紧跟着处分决定发文任命:陈正明同志任杨柳镇建筑安装总公司党总支书记,常务副总经理。同时兼任杨柳镇长江引水工程建设项目常务副总指挥。石惠兰同志调任杨柳镇建筑安装总公司财务部经理等等。
新班子在镇影剧院召开全镇党员干部大会,理着平头的邱云清穿着雪白的短袖,精神抖擞地坐在红旗绿树中间,旁边是一袭黑裙的许小燕。年轻的班子,闪发着逼人的英气。
一身白裙的石惠兰戴了副时尚秀气的太阳镜,坐在第一排观众席上,她满心甜蜜贪婪地盯着邱云清,看着他成为众星相捧的一轮皓月。大会开始前的几分钟,她恶做剧般地发了个短信给邱云清:邱书记,我要你。她看着邱云清一本正经地翻看了一下,然后镇定自如地关掉了手机。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邱云清严肃的眉宇间一涌即散的一丝柔意和自得。
当天晚上,杭州西湖边。石惠兰忐忑不安地迈进宝石山庄。
长长的发散着有些暧昧灯光的过道里飘过若有若无的音乐,一袭白衣白裙白鞋的石惠兰象一只悄无声息的猫站在了8222房间的门口。
她正准备举起纤长的手指敲门,那扇褐色的门忽然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石惠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悸的喊叫,随着一双大手的搂掠,半开的门就如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下就把石惠兰整个人吞噬了进去。
石惠兰的细腰在邱云清的臂湾里挣扎扭动,她一边吃吃地笑,一边娇喘着骂:你个死鬼,你个土匪,你个淫棍。邱云清一边嘿嘿地笑一边就把耸起的嘴对着石惠兰嫩嫩的脸蛋狠狠地压下去。石惠兰虽然腰在邱云清的控制里,她的上身却鳗鱼般灵活得向后仰着,发夹早已滑落到地毯上,瀑布般的长发起伏反射着琥珀色的台灯光,闪得邱云清满眼亮光,心儿更颤……薄薄的棉被犹如一个不断变换着形状的怪物开始毫无规则地变化翻腾起来。
同样的不眠之夜,林金森坐在自家的窗前喝茶,茶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一位私交不错的企业老总送的。他已到市政协报到过了,担任副主席,应该说已经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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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节就要来临,整个杨柳镇到处飘红挂彩。
中共杨柳镇党委书记邱云清走出他装璜一新的办公室,一辆黑色铮亮的六缸奥迪车稳稳地泊在办公楼前,这是大发集团的董事长借给镇政府使用的公务车,或者说是送给新上任的邱书记的见面礼吧。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鸡鸭鱼肉的血腥和浓浓的硫磺味。
自从爆炸事故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邱云清只要一闻到硫磺味就会莫名产生一种内肠被人摘空后的强烈恐惧感。他努力尝试着接受那股刺激的味道,一段时间过后,奇怪的感觉产生了,只要要一闻到硫磺味,他就莫名地亢奋,犹如士兵闻到了战争的气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屠夫闻到了猪羊腥臊味的兴奋和冲动。他甚至把一直用的舒肤佳香皂都换成了硫磺味的,以至于石惠兰有次和他在一起亲热时,忽然双手推开他晃荡的身子,她用迷惑的眼睛盯着邱云清,看得邱云清心里直打颤发毛。石惠兰翕动着她小巧的鼻子,说:云清,你是不是有那种病啊,你为什么改用硫磺皂了?邱云清哈哈大笑,痛快而淋漓地大笑,很久,他才盯着石惠兰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有病,我就是炸——药——包,我要炸得你粉身碎骨。
红得耀眼的大灯笼远看仿佛是在灰蒙蒙的空气里烧的正旺的火焰。邱云清双手插在风衣袋里,他缓缓走到街上,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和他热情地招呼,他则是是笑非笑的微微点头。
传统阴历年的味道酽酽地荡漾在空气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可以看到手里攥着大把票子,嘴里不停吐着热气的正在购物的农民。邱云清喜欢这种国泰民安式的“春节上河图”。邱云清从容大度地在街上走着,在自己治理的地界上的腊月里,他想起了许多慷慨悲歌的古代勇士,感觉自己也化作了他们中的一员,天降大任,横刀立马,一腔忧国忧民的情绪浸洇着他。
邱云清一抬头,他看到一轮西洋油画里的夕阳正从车水马龙的街道尽头的橡樟树顶急遽地滑落,象石惠兰有一次早上为他煎的一颗鸡蛋,白色凝固的蛋白中央,嫩嫩的蛋黄在密封的半透明里晃动流淌,让人忍不住也就产生了一口把它吞咽下肚的欲望。
〈完〉
今年9月6日第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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