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一种怀念过去的东西。
午后温暖的暧昧中,我轻扬着嘴角,细细品啜着蓝山的香浓,偶尔有一阵乐声飘过,我便如尘埃归于沉寂,感受着一种彻底地忧伤。
十六岁以后我开始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用来回反复踱步的方式来思考问题。
栀子花开得烂漫时,校园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天渐渐地冷起来,阳光却依旧温暖。这时候城就会跑去将窗户全都打,一边看窗外的风景一边海阔天空地和我胡侃,偶尔,林和晨昕也会跑来加入我们,……
十六岁的时候,天这样蓝,时间这样慢。
我常常会陷入一种幻境,当周围的一切在不停变化时,我渴望一种永恒,倘若时光凝固在那一瞬间,我知道那才是我想要的。
周末的时候去看球,城的球技一向很好。夕阳下,我和晨昕时而高声呼喊,时而漫不经心,我的目光追逐着林,却到处晃动着城的影子,球在面前忽上忽下,不经意地竟然滚到了脚边,我捡起球,看着他们青春而灿烂的脸庞,然后把球扔给了林。
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会把所的窗帘全都拉上,将音响的声音开到最大,一遍一遍地听过去和城一起听的歌,然后在黑暗中窝在沙发里满足得叹息、流泪。
有时候趴在阳台,看四周慵懒迷离的一切,阳光明亮得刺眼,抚慰着不知名的忧伤,成群的鸟儿偶尔划过天际,心中会悄然滑落一丝不动声色的感伤。
高一下学期城的父母离异,城跟随父亲搬离了我们共度十六年四合院,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高一就这么平淡而又轰轰烈烈地过去了。
再见到城,城似乎是一个折翅天使般,浅浅的微笑,淡淡的忧伤,身后是一片火红的夕阳,
城已不是我爱了十六年的城了。
他不断地逃课、抽烟喝酒,打架,一个坏男孩所具备的一切他都学会了。
少年矜持而倔强的我们,谁也不愿向对方妥协,像两条相反的直线相对着越走越远。
彼此深爱,彼此伤害。
高二刚开学,城突然休学。走的时候来看我,我一脸倔强,他沉默着,透过夕阳反射的余光,我感觉到他的忧伤。时代广场上三五成群的鸽子不停地飞来飞去,他终于慢慢地走开去,离开我。在夕阳的阴影里,有一种斑驳的美。我仰起头来看见他深遂的眼眸,那里有一泓难以名状的沧桑。
我想起朴树,那个眼神忧郁,目光迷离的男孩,像个固执的孩子守在时光与回忆的交界处,朴树的世界里有忧郁的深蓝色天空,冰冷而喧哗的海水翻滚着渴望的波涛,孤独而自由的飞鸟来回穿梭,寻找不到可依靠的角落,然后是夕阳,那般炫丽而完美的夕阳啊,倏忽而逝,悄无声息。
三天后,晨昕也走了。
很早,晨昕便做着流浪歌手的梦,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望着她孤独而倔犟的身影,我看见自己笑得有些凄凉。因为我明白,自从踏上征途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1998年夏,我远赴北京上大学,从此再也没有城的消息。
四年来,林会在电话里对我诉说所有人的变化,惟有城,他从来不提,我也从不过问。
只是每晚的梦,只有少年的城,我们共同生活的一切,永远也抹不掉。
今年初冬,我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切接受了林的求婚。
站在华丽的婚纱店里,透过洁净明亮的玻璃窗看到的是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脸,所有人都在为我祝福,谁也不知道我要的幸福。
夜幕开始降临,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一点点地降落下来,像一场毫无征兆的宿命。
夕儿,你的电话。母亲微笑着走过来,我看着那个电话,突然间很害怕。
林过来拉我的手,我说对不起,然后推开他向门外冲去。
城说:夕儿,我在我们以前的家等你。
横穿马路的时候,我裹紧大衣望着天空开始飘洒的雪花,到处是祥和喜庆的气氛,越过马路,对面橱窗里有一个可爱的圣诞老人,多么慈祥而熟悉的微笑,仿佛一瞬间的快乐,我想起那些触手可及的往事……
草地上坠满粉白的樱花,一个小男孩轻跳着想抓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不远处的小女孩却蹲在地上捡拾掉落的樱花。
如风的往事,轻轻的少年时光。不被想起并不代表着会忘记,有时候深藏着某种东西只是为了更加珍惜。
两个孩子在无尽的欢乐中手牵手来到附近的教堂,教堂是这种城市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听说是一位传教士修建了它,并将毕生精力都放在传教布道上。
很偶然的一天,我们推开了这扇通往永恒幸福的门。庄严肃穆的教堂,远望如同一座古堡,没有压抑,没有负担,只一种缓缓的、沉静的声音轻轻沁入心脾,窗外是温暖的阳光,上帝在我们心中。
我们惊奇于这样的建筑和氛围,然后像找到了某种心灵的归宿一般,静静地跪下聆听神的召唤。
天使在头顶围绕,神在耳边说:上帝有一百羔羊,其中的一只迷失了,但是上帝却一定要将这只羔羊找到。
城突然转身问我,上帝不在家怎么办?
我将手放在他的额头,我会带你回家的,迷失的羔羊。
我坐的是最后一班车,开往另一座遥远的城市,到达时已是深夜,冬天寂寞的黄昏有飘荡的浮云寻找归宿,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厚重的云层掩没了夕阳的光辉,夜色渐浓,四周一片冰冷,在我面前一闪即逝的树林和田野,回忆像田野里升起的淡淡的烟雾,萦绕不息。
打电话给城,城不接,我挂断电话推开他的房门。
房间里冰冷而潮湿,阴晦得像一座墓穴,凌乱的衣服和家具混杂着烟味,“城”?墙角有些响动,城瑟缩着,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望着面前瘦骨嶙峋他,毫无神采的眼神,一大堆的烟头,酒瓶、针管。城,我的城,我轻轻地抱住他,轻轻的流泪,怎么会这样……
天气很好,早晨清新的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柠檬香,这所特殊的医院安静优美,丝毫看不出它曾经历经多少的人世沧桑,多少的撕心肺裂,多少妻离子散。
城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长期的抽烟、酗酒、吸毒使城的身体已彻底崩溃,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他的静静消亡。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洁白的墙壁上反射着温暖的阳光,光线中有灰尘在轻轻舞动,床上空荡荡的,然后是城,安静地坐在窗前的轮椅里,背影看过去如此淡然而安定,阳光透过玻璃窗悄悄穿过泉的忧伤,泉像个孩子,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与他夫关,无论是阳光还是黑暗。
这个背影,我多么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整整八年我不曾拥有他,竟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触动,悄悄的挥之不去。。
我转身流泪,拉开门。
夕儿!
城的声音像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回顾过去时发出的一声叹息。
我的手停在门把手上,久久不曾放开。
然后我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城的额前:
我的迷途的羔羊,上帝不曾离开,我也不会离开!
忧伤有时来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它预示着怎样的结局,如果可以选择,我选择逃避。
夕儿,我想去一个地方。城黯淡的目光突然有一丝神采,那是少年的城的目光。
常春藤爬满的灰色砖墙上映着时光的苍凉,在布满鹅卵石的林荫道上还残存着少年的回忆,高大的法国梧桐掩映在古老的建筑后,冷风吹过,凋零着一地的回忆,这座屹立百年的教堂已繁华落尽,孤单地站在街道的一角。但是,它蕴含了多少温馨的回忆啊?
城的嘴动了动,回头看我,我已泪流满面。空旷而寂静的教堂,总给人一种归属的感觉,当年说教的老者早已离去, 世事无常,或许各自该有各自的归宿。
霓红灯升起的时候,城显得很疲倦,我挽着他站在街边,城的眼渐渐黯淡,夕儿,我想要一根烟。我看见对面的便利商店便走了过去。
回过头,城蹲了下来,我往回跑,一辆急驰而来的大卡车突然撞了过来,我看见城的眼神晶晶亮,一瞬间,天旋地转……
我开始做梦,梦见空旷的大街,周围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对面有个人在走,我想叫却喊不出声音,想跑过去似乎有一股巨大的阻力,那个男孩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地走,我看不到他的脸,始终看不到……
你手心的纹,你含笑的眼神,你爱的那些灯,我不懂的叹息声,如今,成了我走不出去的寂寞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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