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 字数：3146 我的初中是隆回一个重点中学度过的。班主任是一名刚从外地山村中学调过来的英语女老师。印象中，她还年轻，具有一种亲和的美。很高很细的身材，脸蛋的线条柔和婉曲，眼睛清澈明亮，像映着月亮的古井，眉毛像春天的柳叶一样细嫩舒展；更难忘的是两边还垂着两条乌黑黑的长辫子，配着一身简洁素净的浅蓝西装，更加朴素美丽。 第一次班会上，她自我介绍说姓黄，名爱荷。又引周敦颐的《爱莲者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说父亲取名的用意大概如此。当时我们还未学过古文，也第一次听说周敦颐这个人，自然没有深刻地理解。但她浅浅的美丽的笑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使我想起了姐姐。姐姐挥着镰刀在田埂边寻猪草，两条长长的发辫扬在空中，回头看懒懒的在路上玩青蛙蚂蚁把戏的我时的笑也是这样温情，温暖。后有听说她是石门人。石门在隆回是很有名的。解放前是匪窝，多出土匪强盗，小时侯看过电影〈〈湘西剿匪记〉〉，凶狠残暴的土匪队伍中就不乏石门人。解放后剿清了匪，经济也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民风仍然强悍，粗野。石门的汉子豪爽暴躁，女人多诡异残忍。不少的血案要案就发生在此地，所以大家对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都不怎么有好感。而黄老师却似乎摆脱了石门人的气息，大概是知识改变人吧。 我是从小学保送进来的，能从偏远的山村小学提前免试录取到重点中学读书，本身是一种荣耀。然我的身体却很糟糕。十四岁的身高不足一米三，体重也只五十来斤。又患了肾结石，大副小副的中药抓了好几大包。父母都是本分的农民，包了别家的田，拓宽了地，农活自然忙得紧，若母亲来校租房子给我煎药照顾我的生活，父亲根本忙不过来。带我回家养病，又怕耽误学习，尤其是英语，初一是初学，字母，音标，基础没打牢势必影响以后的学习。两头都难，但最终还是决定让母亲留下来。此事后来被老师知道了，她便主动地找到我的母亲，说煎药，洗衣等的任务她包了，她也出身农家，懂得农活的苦和时节的重要。还劝母亲回去多挣点钱，不要孩子为学费，生活费和药费分心。母亲执拗不过，有因农活确实紧，也便回去了。从此，老师的家就成了我半个家。她住在老三楼，是学校最靠后面的一栋陈旧的三层的楼房。里面很窄，光线也暗，黑溜溜的墙，乌幽幽的瓦。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并排在楼前，硕大的树叶横飞，落到地上，瓦上，形成红艳艳的一片。我的性格本来就内向，柔弱，又自卑，身体也不行，自然缺少活力。每天中午，黄昏，下了课我便来吃药。药罐放就放在走廊上，药每次都早已煎好，倒在杯里用纸捂住杯口，凉确了，有时还微微加了点白糖。因为凉确了药味便没那么浓，放点白糖药味就没有那么苦，容易下咽。然我喝药时眉头还是锁的很紧，像被人推向一个悬崖一样。有时真想把药倒了，心想宁愿痛死，也比吃这种该死的药强。但每次还是在老师的目光下喝下去了，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我的口也拙讷，连句谢谢的话也羞于说出口，更不知道组织其它的话来和老师讲了。喝完药，我便紧张窘迫又疲软软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梧桐树下发呆。那是一块草坪，初秋的草还绿得茂盛，中间有些许碎米小花，还有两株石榴，花开的很旺，红红火火的。有老人在运气打太极，品茗，下棋，谈笑。也有小孩在里面欢笑着追逐奔跑。我的心里似乎有点妒意了。这时，老师眨着明澈的眼睛，说：“再喝两个月你就能象他们一样有力气了。但你还要学他们笑，不要忧郁，你看，头发都白了。”说完，笑了。接着又说些其它的，我自然还是问一句答一句，但心里似乎明亮多了，手脚也似乎有力气起来。 那时正是学校飞速发展时期。一次，学校要求我们班去挖草皮用来覆盖新建的科教楼前的那块宽阔的平地。挖草皮的地点是十余里外职中后的山楂山。中必沿着草高树密的山路穿过一个村庄。拿了锄头，畚箕，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背起家伙每个人心里都来了点神气，有点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了。老师也显得比平时神气多了，指挥着孩子军，像个首长。穿过村庄时，各家的狗亢奋的叫着，还一个劲儿的扑来，把束着脖子的铁链挣得嗦嗦直响。一股凉气从骨梁脊后面像泉水一样直冒，顺即漫遍全身。老师一边宽慰着大家说狗被系的牢牢的没有危险，一边又急催着我们快跑。村庄右端第一座屋的二楼上关着的一只大狼狗终于兴奋得忍不住了，死命地往外一冲，铁链段了！它有一米多高，冽着长长的牙齿，光芒冷的逼人。几个女生吓哭了，大伙没命似的跑逃。老师却挥着锄头一个箭步跃到狗前，迈开马步，两手死死的握住锄头，一副鱼死网破的搏斗架势。暴躁的狼狗反被镇住了，傻楞楞地站在那里对峙着。等主人把狗呵进去了，我们才发现她的脸已由通红转成了灰白，两腿打颤，基本上没有挪动的意识了。拖一下差点儿摔倒，手脚已麻木得不听使唤了。大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又怀着对老师深深的内疚，干活便特别卖力，任务完成的特别好。回来时，我们还扯了很多的野荠，蘑菇什么的，到老师家里炒了几大锅。每人都吃了很特别的一餐，除了她自己。因为她受了惊吓还未复原，此时到医务室打吊针去了。 老师教书也很有一手，可惜我学语言方面有点愚笨，其他同学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而我却没有学好，拖了班上的后腿。中考，我们班的平均水平把第二名远远的甩在后面。老师倾其耐心对我特别辅导，但付出和收效不成正比例。但我还是被她感动了，对英语也有了兴趣。只有我心里知道，这种兴趣是因为对老师的好感和感激才建立起来的啊。慢慢的，我的英语成绩上来了，一直到高中我还是那么的喜欢，后来在高考中也取得了很高的分数。我还记得她教音标时的一些场景，譬如教时，特总结一句话：教室(classroom)好(good)看(look)书(book)……这句话一直到升学考试我们还熟如顺口溜。还记得教音标[æ]时，她把温婉细巧的嘴唇死命地往两边冽，整个脸部都变了型，细长细长的嘴看起来像青蛙。我们都哄的笑了。她仍然努力地冽着，慢慢地发着音。 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另外一件小事。那是第一学期快期末考试了，我的五十元钱却从我的文具盒里不翼而飞了，那可是我最后二十来天的生活费啊。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复习也无法进行。我那时正在吃药，家里的日子过得极其拮据。五十块对我对家里来说都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那时我们农村来的孩子最羡慕皮鞋，西服，领带，在眼里，穿这些东西的人必是大官和有钱人。父亲一年至终穿梭在田里，一双解放鞋从春穿到冬，破了缝两针，夏天的日子更多地是还是打着赤脚。母亲也从来没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趴在灶边，忙在猪栏里，穿梭在田地间，被风雨漂白了的衣服，很多还是姐姐出嫁时留下的布做的，甚至还有她自己出嫁时的衣服。一年到头也没吃过几次肉，大忙时，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已熏的黑得发亮的腊肉割一块，算是打牙祭解荒。五十块钱是什么？是两双皮鞋，是一身衣服，是十几斤肉，这对父母来说都是多么珍贵而又奢侈的东西啊。而我却把它丢了，丢了！那时我在老师的帮助下已开始摆脱自卑的阴影，而着件事又让我坠如自卑的牢笼中。刚尝到友谊的乐趣的心又脆弱地瓦解了。我开始怀疑每一个朋友，暗地里死死的观察每一个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的感觉郁结在心头。老师找我谈话，并借钱给我，还劝我别放在心上。但没用。后来老师到班上采取攻心战术，把我的痛苦说出来，希望一念之失的同学把钱还回来。过了一上午，我吃完饭回到座位上，果然看到一个信封，里面装了50块钱，还附了一张后悔和道歉的短信。当时我是多么的感动，多么感激我的老师啊！直到几年之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谈到了黄老师，也自然说起了那件事。一个好友说：“你知道吗，其实那个偷钱的人是我，当时我根本没有勇气还，那50块钱可是黄老师的啊”。时光的流逝，我自然不会再怪这位年少犯错的同学，而真相却震撼得让我流了泪。 后来读了魏巍的《我的老师》，我的眼泪便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