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已无故人
4-1题记: 西出阳关,已无故人,故人俱往,烟月如水。故人,不是旧友。我不认识他们。站在历史的左岸,我只有怅望,遥想已达彼岸的他们,沿着他们留下的履迹,了解他们。                           1、与物无对的梁漱溟今年是北大哲学系建系九十周年,哲学系有蔡元培、胡适、金岳霖、冯友兰、汤用彤、梁漱溟这些殿堂人物,令我极其景仰的是梁漱溟先生。认识一个人并不容易,何况云雾层层下的梁漱溟,更何况是穷其力也达不到那个高度的我,然而我对先生实在是极其好奇的。梁漱溟亦儒亦佛,他被认为是中国现代新儒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但他终生茹素,更曾一度立志为僧,又“誓不舍众生而取涅槃”,经世与出世的思想并行不悖;他自小接受西方教育不读孔子,却成为儒学的捍守者,他没有读过大学,但是在大学做教授;他不喜欢哲学,却研究了一辈子的哲学;他没有出过国留学,但写下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探讨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他是知识分子,生在城市,他却在山东荷泽从事乡村建设的探索;他一直为中国的民族解放与建设奔波,但是坚持自己的独立性不加入新中国的政府,婉拒毛泽东入阁的邀请;他是党外人士,却是新中国第一个为农民开口的人。他身上有重重矛盾,从西方功利主义信仰者,到佛门追随者,儒学的传承者,一路走来,我以为,无论为人为文为世,他追求的是粹然独立的理想主义。理想主义者,首要乃在一个真字。处顺世求真不易,乱境中坚持更不易,但历史往往是这样的,非如此不能彰显其亮节。整风,反右,文革的这三十年,梁漱溟的真,真真可以撞击人的灵魂。最能显出其认真,也许算是他与毛泽东的雅量之争了。 1953年九月十一日,梁漱溟在政协常委会发言,指出工人农民是“九天九地”的差别。他的原话是这样的:还有其三,是我想着重点说的,那就是农民问题。过去中国将近30年的革命中,中共都是依靠农民而以乡村为根据地的。但自进入城市之后,工作重点转移于城市,从农民成长起来的干部亦都转入城市,乡村便不免空虚。特别是近几年来,城里的工人生活提高得快,而乡村的农民生活却依然很苦,所以各地乡下人都往城里,包括北京跑,城里不能容,又赶他们回去,形成矛盾。有人说,如今工人的生活在九天,农民的生活在九地,有'九天九地'之差,这话值得引起注意。我们的建国运动如果忽略或遗漏了中国人民的大多数农民,那是不相宜的。尤其中共之成为领导党,主要亦在过去依靠了农民,今天要是忽略了他们,人家会说你们进了城,嫌弃他们了。这一问题,望政府重视。"梁漱溟不愿做一个只是举手赞成,发表拥护的政协委员,他当初不愿失去思想独立的立场,正是出于认真,他对自己的发言颇为满意,但料不到,此番发言引起了毛泽东的不安,第二天毛泽东即席发言:“有人不同意我们的总路线,以为农民生活太苦,要求照顾农民。这大概孔孟之徒施仁政的意思吧。然须知有大仁政小仁政者,照顾农民是小仁政,发展重工业、打美帝是大仁政。施小仁政而不施大仁政,便是帮助了美国人……”。之后的发言中,更是指名道姓地指责:“蒋介石是用枪杆子杀人,梁漱溟是用笔杆子杀人。这就是发生在五十一年前梁漱溟与毛泽东的雅量之争的起因。在梁漱溟自撰《事情》一文中,我大致了解到了这场雅量之争了:九月十八日,梁漱溟上台发言,他说我根本没有反对总路线,而主席却诬我反对总路线。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无雅量收回他的话(他的本意是要考验一下领导党,因为领导党常说要自我批评,他要看看这自我批评是真还是假的)。毛主席听后立刻厉声说,告诉你,我没有雅量。对于这场雅量之争,我不认同那是梁漱溟在政治上的天真与浪漫,鲁迅笔下的脊梁式的人物,自古以来从不会缺乏,我好奇,他的认真背后,是什么支撑着他?他为认真背上代价后,他自己是如何看侍自己的?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读日记体的文章,但我想从梁漱溟的日记与书信的资料来解开心中的疑问,还是有帮助的。我找到了他在九月二十日日记中有这么一段话:忽悟菩萨止于悲之理,在儒则只有一片恻隐之心。悲与所悲似相对之两面,然所悲一切众生,自已亦在内,且超过利用与反抗,即是无对。……气动即是失心,心在则气为心用。我想起了他与胡适关于东西文化的争辩中所说的——“我是没有敌人的”。想起了他提到的“仁者人也,”“仁者与物无对”,他觉察到自己与毛泽东的雅量之争中动气,失心,陷于有对了,他悲悯自己向往于无对,却又陷于有对。仁者与物无对。也许正是因为追求与物无对,所以才会有如斯执着的认真,这种认真才给明哲保身之类的人,看作是政治的天真,理想的浪漫。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与物无对的胸襟,才应了张中行所说:“我总是认为,梁先生的眼镜是从GOOD公司买的,于是看孔孟好,看人心不古的今人,还是好,直到看所有的人心,都是好。可是就这样的他眼镜中的好人,集会批判了他。”梁漱溟向毛泽东要求雅量的发言仅十分钟,被哄然喝住,要扯下台去,不准再发言。在这些激愤的人群中,我赫然看到了“章伯钧”的名字。急急翻开《往事并不如烟》第五十八页:章伯钧对储安平说:“现在中国中产党有几个困难的问题不能解决。一是农民问题;……”我的眉快攒一团了。我曾慨叹《往事并不如烟》中的史良,现在又不得不概叹章伯钧,在那样的一个特殊的年代里,到底有没有人不需要忏悔?与物无对,很难。参考资料1、《万象》今年总第六十期钱伯城《梁漱溟为“雅量”而争》2、《读书》2000年第九期徐公美《尚望登常入室》3、梁培宽的《梁漱溟小传》4、《毛泽东与梁漱溟》(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