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之前我都在工厂附近的一个乡村小学读书,三年级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村子里敲锣打鼓迎来了一批知青,孟老师就是其中之一。
孟老师那时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后来经常看到一个漂亮的姐姐去学校陪孟老师,也是一块来的知青。蒙眬中听大人们说他们是在恋爱,我们充满无限好奇,有时会躲在办公室窗后偷听他们说话,但叽哩咕噜的南方口音简直像天书一样难懂。那时的孟老师每天神采奕奕,对我们也非常的有耐心,简直像自家的大哥哥一样,课也讲得愈发精彩,每次统考我们的语文成绩总在整个公社都是首屈一指,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孟老师经常被家长们叫去吃饭。
四年级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不见那个姐姐再去找孟老师,孟老师讲课似乎也少了耐心,经常让我们自己看书应付了事,还会无端的批评哪个不顺眼的同学,那时每节语文课我们都战战兢兢。又过了一段孟老师请了半个月假,说是家里有事需要回上海一趟。可只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到他就回来了,人也变得更加沉默无语,并开始向同学家长借钱买酒喝。后来一次我考了很好的成绩,正好爸爸去北京出差买回一只烤鸭,爸爸把孟老师叫去吃饭,饭间孟老师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那时我才知道他回上海是因为父母办离婚的事,母亲要带他去香港,父亲坚决不同意,而他迷茫而恐惧,只能以迅速离开的方式来逃避什么。孟老师的家事听得妈妈唏嘘不止。
孟老师不过二十多岁,其实还是个孩子啊,善良的村民们想方设法安慰他,但都好像无济于事。后来支书那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儿枚姐姐也到学校教书,漂亮而淳朴的枚姐姐像一只熟透的苹果般,周身散发着一种原始的诱惑。不长时间后就有了孟老师和枚姐姐不可告人的传言,我不相信那些,可又希望那就是真的。
上初中后我离开了那个学校,孟老师那批知青也陆续返回上海,孟老师是唯一留下的一个,听说是因为枚姐姐。孟老师和枚姐姐真的结婚了,全村人都为他们祝贺,可那时我却听到爸爸对妈妈说的一句话:这对孟老师不一定是件好事啊!
再后来随爸爸妈妈工作变迁,我到了现在的这个城市,离原来的乡村和幼年的伙伴都很远,没有任何关于孟老师的消息。直到大学毕业那一年跟爸爸去看望他的一个老战友,偶尔遇到一个小学时的同学,我提议去看一下孟老师。可他说孟老师两年前就不在了,是自杀,留下枚姐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自杀时吃了药割了手腕还同时摸了电。我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惊愕,只知道半天竟然说不出话来。看来当年爸爸对妈妈说的那句话没错。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选择那种几管齐下的方式自杀,孟老师当时心里是如何的绝望到底。毕竟从那样繁华的城市走到一个如此落后闭塞的乡村,他有太多的不适应或许还有太多的不甘心。如果换了自己像他那样,远离亲人远离曾经熟悉的一切,那种百般争取都无法融入另一种生活的孤独和绝望,是不是也很容易把自己打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