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让我遇见你
在我最美的时候
为此,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佛于是让我化作一朵开花的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上
当你走进
请你细听
那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祈盼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亲爱的,那不是夏花啊
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
(一)
晓妍到陶然酒店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对经理林文强的训斥也练到由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无所谓,林文强说她是“虱子多不痒,死猪不怕开水烫”,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象上次,林文强不知道怎么回事,阴了一天的脸,逮着一点小错就训人,当然晓妍也没有幸免。可下午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竟然面带微笑,收银员王新开玩笑地说:“林经理,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吓得晓妍混身直哆嗦。”林文强笑着走过来,问:“是吗?晓妍,我吓得你混身直哆嗦啊?” 晓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其实也不能怪你,真的。我小学有个语文老师,那个老师特别特别凶,见谁训谁,弄得我从小胆子就特别小,谁凶就怕谁。我当时天天想啊,如果哪一天,天上掉个大石头,把她给砸死了,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林文强好笑地问道:“那我就是你小学那个语文老师吧?” 晓妍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啊。”“你呀,你就适合生活在童话里。”林文强无奈地说。
其实林文强虽然脾气不好,但人还是很负责任的。每次晓妍闯了祸,都是他来收拾烂摊子,他都习惯了她三不五时捅出来的漏子。但上次的客人投诉确实让他很恼火,那个房地产公司老总张伟专门派秘书打电话到销售部,说你们前台接待员不欢迎他过来。整个酒店例会上,老总把他训得灰头土面的,问他是怎么教育员工的。当然他也把晓妍狠狠地批了一通,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后来他接到晓妍给他发的信息:我已经发信息告诉张伟事情的经过了,那天我知道他要来,而且我记得他喜欢三楼的北向房,专门给他留了一个房间,可到中午的时候,偏偏临时出故障,不能入住了。我当时真的很着急,所以就没有注意说话的语气,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那么我诚恳地向他道歉。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心,只要你的心是真诚的,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他说,没关系,以后还会过来的。PS:经理,以后不要随便发脾气,发脾气只会把你的坏心情传递给别人,而且于事无补。又PS:你发脾气的时候好凶好可怕啊,真的!林文强好笑地摇摇头,他永远不知道晓妍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她总能把一切弄得一团乱,然后无辜地告诉你,其实她是好心。他回复信息道:谢谢晓妍老师的敦敦教导。她回道:不客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说明孺子可教也。
(二)
两千零三年四月份的时候,非典向北京袭来,基本所有的酒店都停业了。晓妍回到家的时候就被隔离了。接到林文强的电话时,她在电话另一端哭得希哩哗拉的。林文强赶紧安慰她说:“晓妍,别哭了。我也被隔离了,不也没事吗?正好你可以有时间读英语,也没人打扰你了。”“可是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把我隔离起来啊?那么大的一个空屋子,只有我一个人,呜呜呜…………”“现在不是闹非典吗?全中国都这样,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被隔离了。”林文强都快找不到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哭泣声才停止。“不哭了?”林文强问道。“恩,我哭累了。”“哭累了就别哭了。去洗洗脸,好好看看书。”“其实我哭完就没事了。”“是啊,你把事情都甩给别人了。”林文强故意逗她。“哼,那不管,你这段时间要陪我聊天。”“好。”“真的吗?”“真的。”“骗人怎么办?”“骗人是小狗。行了吧?”“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没事了,我去洗脸。”
林文强由于是酒店内部隔离,因此隔离了一个礼拜就放出来了。他站在青岛的海边,给晓妍发信息:我放出来了,在海边。
她回道:大海很美吧?我也想看大海,真的。
他笑了,回道:对,很美。天气不错,去吃顿麦当劳。
喂,你什么意思?知道我被隔离了,你竟然去吃麦当劳。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还欠我麦当劳呢,我考虑效法《白毛女》里的穆仁智,利打利,利滚利,让你把自己卖了也还不起。她发的信息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看来孔夫子说的真没错: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现在可以想象到她是怎样的表情,肯定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紧抿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哦,是吗?那么请问“酒逢知己千杯少”下一句是什么呢?
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是吵架专家,我不和你争。
哼,臭美,好象我多乐意和你争似的!对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你又有什么指教啊?
恩,我喜欢你,认真的。
哇拷,你没喝醉吧?
少诬陷我,我从来不喝酒的。
我们两个不合适。
什么叫不合适?谁说的?
那我现在在青岛怎么办?
你可以回北京啊!
其实说起感情这个问题,是我的长项,保证说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但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该睡觉了,晚安!
你是个大乌龟,又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去了。
后来晓妍给林文强发信息说:人的一生很长,但抓住幸福也许只有一瞬间,抓住了,你会幸福,而失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我不希望有一天,当我白发苍苍的时候,因为曾经的骄傲,矜持或者自尊而错过一个我真正爱的人。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喜欢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林文强对着手机发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非典终于过去了,一切都又恢复了正常。当他再次看见晓妍时,她在对他笑,笑得很甜很甜。那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很温暖,那是一种久违的感动。
(三)
晓妍由于工作表现出色,要被调到综合部了。前台新来一个女孩,做完工作交接以后,她就要去综合部报到了。但由于那个女孩无法适应前台的紧张节奏,没打招呼就走了,所以综合部龚经理通知她礼拜一去报到时,她根本就没法去,况且林文强又没说让她去。两个礼拜后,综合部来了新员工,同时晓妍也向林文强递了辞呈,对他说:经理,是海景告诉我:做人要讲诚信,要有责任心,我做到了。可是又是海景首先失信于我,我无法接受,真的。我觉得我们要尊重每一个人,无论他是谁,他的职位是什么,月薪多少。只要他是凭自己的劳动能力去获取金钱,那么他就值得我们去尊重他。我给了你们两个礼拜的时间,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太不懂得怎样去尊重别人了。我知道也许你有你的难言之隐,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选择离开。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要外派到广东的,正好我也想出去看看。林文强看着她,知道拦不住倔强的她,就说:去吧,我不拦你,毕竟你还年轻。照顾好自己,南方很乱的。晓妍开玩笑地说:放心了,象我这种要财没财,要色没色的,绝对属于安全型。林文强摇摇头,欲言又止地说:晓妍,如果是你做的决定,但错了怎么办?晓妍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只要是我的选择,我就会坚持到底。如果错了,很简单,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
“我到广东了。这里好热啊,我们天天免费蒸桑拿。好象有点水土不服吧,我和CHRIS脸上都起疙瘩了,CHRIS打趣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标识。”
“南方人好象见女性就喊靓女,我估计是上到八十老妪,下至七岁幼童,他们都这么喊,所以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了。今天我买葡萄的时候,老板还说:葡萄很靓的。“
“今天真倒霉,我下楼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特可怜!”
“听没听过一个短信:一等美女飘洋过海,二等美女深圳珠海,三等美女北京上海,四等美女乡下等待。CHRIS就说我应该是属于四等美女。我告诉我属于‵霉女′,就是呆在佛山快发霉的女性。”
晓妍去广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林文强突然觉得少了她的唧唧喳喳,生活真的好象少了点什么。她天天都给他发信息,告诉他那边的生活,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他们能走到哪里。对他来说,她太小太单纯了。时间和空间对感情的杀伤力是无情的,就象他以前的女朋友,五年的感情不也照样抵不过现实的压力吗?到底这个世界,谁能陪谁到永远啊?
我发现广东人好象除了四条腿的板凳不吃,两条腿的人不吃,其他好象什么都吃,包括癞蛤蟆,我看着都恶心,还吃呢! 晓妍又给他发信息,抱怨那里的生活。
那你就入乡随俗吧。
少来,我才不要人云亦云呢。我要出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做个好孩子。
哼,我看你就够妖的。
喂,你是羡慕,嫉妒还是心理不平衡?不过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乘船,不和你计较,我伟大吧?
你才走几天啊?就上房揭瓦了。找打是吧?
哈,我想你了,亲爱的。
少贫嘴,你该睡觉了。晚安!
晚安,可爱的小乌龟。
(四)
王新说你的嘴唇上火了,出了陶然向右大概100米有个便利店,你就能买到唇膏了,记得下班去买,不许偷懒,知道吗?还有我给你邮寄了几本书,下班的时候多看看书,不要天天绷着个脸,好象别人欠你多少钱没还一样!晓妍又发过信息敦敦教导道。
林文强笑了,内心深处有个角落被打开了。下班后,他给她发信息:我下班了,你在做什么?
看书,《唐诗三百首》。原来您老人家还健在啊?真不容易,我还以为你与世长辞或者驾鹤西归了呢。
我要死了你还不伤心死了。
少臭美。老实交代,昨天发信息为什么没回?
我在洗衣服好不好?要不你下次帮我洗,我就认真考虑给你个机会。
我洗?你等着吧。我自己每次洗的裤子晾干以后还有肥皂印呢,你还敢让我洗吗?那你自己呢?你会做饭吗?没准还不如我呢!
我要会做饭还要你干什么?
要不这样吧,咱们包剪锤,谁输了谁去,怎么样,我聪明吧?
好了,聪明人该睡觉了吧?
那当然,聪明人也是人嘛!晚安。
(五)
今天是我的生日,作为我的朋友,给你们一个艰巨而伟大的任务。每个人打电话至少慰问一下身在异乡孤独可怜的我五分钟,否则后果自负。林文强望着她发来的信息,有点哭笑不得。他最近和新来的女王总就管理这一块分歧很大,他自己也很烦。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呢!晚上十点的时候, 晓妍又发信息过来,心情郁闷的他随手把信息删了没有回。
第二天,他接到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我曾经相信一份真正的感情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样的感情有两个前提,第一,两个人有很深的感情基础,第二,这两个人都对感情忠诚。而我们之间除了我的满腔热情,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能安慰我一下,我只要你的一个小小的问候,我的要求高吗?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不贪不贪权,如果再没有真诚,我真的不知道还图你什么,真的。我知道你受过感情的伤害,但是难道这个世界上受过伤害的只有你一个人吗?难道人要永远活在过去吗?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没有相逢在最合适的时候,或许真的不合适,那么我祝福你 !
(六)
九个月以后,当晓妍回到北京,站在陶然酒店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王新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着酒店一年来的变化:“杨总回来了,还是抓管理。林文强和女王总不和,大吵一架,然后就跑到秦皇岛一个三星级的酒店做老总,好象不太顺利吧,最近也回北京了。还带回了女朋友,就是以前的毕主管,大家还奇怪呢,怎么这么快两个人就走到一起了,你说是吧?”
“也许时间和空间真的能改变一切。” 晓妍神色落寞地说道。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王新不禁问道。
“没事,只是突然感觉胃不太舒服。”
“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没什么事的。我有点事情,先走了,回头再陪你聊。”
“好。那你以后要经常来看我们啊。”
“好的。再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记得当时林文强生日的时候,她专门出去买的贺卡,写的祝词。而现在真的是花相似而人不同了,她抬起头看到秋天的太阳,蓦然间觉得好刺眼。
恍惚间,过往的一幕幕在眼间划过。她记得当时她第一次被林文强训哭以后和他据理力争,后来她赌气没吃午饭,林文强就给她打了个病号饭;她记得闹非典被隔离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林文强安慰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记得那次她扁桃体发炎,开部门例会的时候,一边含着金嗓子,一边不停地喝水。林文强把前台接待狠批了一通,但会后却让主管把荔枝给她拿了过去。
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给林文强发了最后的信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无论发生什么时候,好好珍惜你自己,微笑,向前看,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我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恨你,我希望你快乐你好。那样,即使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也一样会祝福你的,因为我曾经真的深深地爱过你。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在街头不期而遇,希望还能看到你对我微笑,而那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