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弦3卷二 张晓风返回目录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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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何处有 赠给毕业同学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位老酋长正病危。 他找来村中最优秀的三个年轻人,对他们说: “这是我要离开你们的时候了,我要你们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你们三个都是身强体 三天后,第一个年轻人回来了,他笑生双靥,衣履光鲜: “酋长,我到达山顶了,我看到繁花夹道,流泉淙淙,鸟鸣嘤嘤,那地方真不坏 老酋长笑笑说: “孩子,那条路我当年也走过,你说的鸟语花香的地方不是山顶,而是山麓。你回 一月以后,第二个年轻人也回来了,他神情疲倦,满脸风霜: “酋长,我到达山顶了。我看到高大肃穆的松树林,我看到秃鹰盘旋,那是一个好 “可惜啊!孩子,那不是山顶,那是山腰。不过,也难为你了,你回去吧!” 一个月过去了,大家都开始为第三位年轻人的安危担心,他却一步一蹭,衣不蔽体 “酋长,我终于到达山顶。但是,我该怎么说呢?那里只有高风悲旋,蓝天四垂。” “你难道在那里一无所见吗?难道连蝴蝶也没有一只吗?” “是的,酋长,高处一无所有。你所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个人’被放在 “孩子,你到的是真的山顶。按照我们的传统,天意要立你做新酋长,祝福你。” 真英雄何所遇?他遇到的是全身的伤痕,是孤单的长途,以及愈来愈真切的渺小感。 青蚨 在古老的故事里,据说在南方有一种叫青蚨的虫。你把它抓来,用母虫的血涂逾八 如果反过来,把子钱用掉。母钱留住,用掉的钱也一样不会错误地飞回来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中国人看到母子相依的天性,想到青蚨这种虫也是一样,不管你把一对母子 我们要把这故事看作一种迷信吗?不要,我们毋宁把它看作一首诗,一尊象征手法 他会是最有良知的医生,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医治的是每家父母的心肝。 他会是最勇敢的军人,因为他明白所保卫的都是别人的掌上珠心头肉。 他会是仁德的政治家,因为他是一个助天下子女行其大孝,助天下父母行其大慈的 青蚨的故事毕竟是美丽的,对不对?
在唐代,有一个名叫王少元的孤儿。他是一个遗腹子,当年父亲为乱兵所杀,弃骨 王少元长到十几岁,知道事象,小小的心中只有一个悲哀的愿望:他想到荒野中去 他听人说起一种验定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如果是亲子关系, 从破晓到黄昏,他匐伏在荒冢之间。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他的心比 到了第十天,他终于找到这样一具枯骨。他滴下去的血,那骨头立刻接受了,而且, 那种认亲的方法并不见得正确,可是,使这故事动人的,是在方法正误之外的那少
如果有幸到杭州的西湖去玩,如果有幸,站在一个视野最好的角度,请问,你能不 答案是:“不能!” 为什么? 世上没有一个景致可以在一刹那间得到它全部精华。请问,你怎么可能同时看到 你要怎样才能索探到比较完整的西湖的美呢?答案是,时间。 不管你多么有钱。不管可以坐怎样的交通工具,不管你身后跟着多少侍从,你仍然 西洋人有一句谚语说: “即使上帝,也不能在三个月里造出一株百年橡树。” 更确切一点说,恐怕是上帝不喜欢一株速成的百年橡树。连上帝也喜欢按部就班地
这世上有人不跟我们讲道理。我们赚的钱,他们来偷;我们跟他签契约,他们不遵 好在这世上大部分的人肯和我们讲道理,或者接近讲道理。我们买了车票,便可以 但是,这世界上,却有一些人,比肯讲理的人对我们更好的人。这种人无以名之, 譬如我们问路,那素昧平生的路人,不但愿意详细告诉你,甚至还肯陪你走一段。 至于我们自己呢?是不是一板一眼地和别人进行数学式的,讲理而毫不吃亏的人生 时间 一锅米饭,放到第二天,水气就会干了一些。放到第三天,味道恐怕就有问题。第 是什么原因,使那锅米饭变馊变坏?是时间。 可是,在浙江绍兴,年轻的父母生下女儿,他们就在地窖里,埋下一坛坛米做的酒。 是什么使那些平凡的米,变成芬芳甘醇的酒?也是时间。 到底,时间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魔术师呢?不是,时间只是一种简单的乘法,另 在人世间,我们也曾看到过天真的少年一旦开始堕落,便不免愈陷愈深,终于变得 同样是煮熟的米,坏饭与美酒的差别在哪里呢?就在那一点点酒曲。 同样是父母所生的,谁堕落如禽兽,而谁又能提升成完美的人呢?是内心深处,紧 时间将怎样对待你我呢?这就要看我们自己是以什么态度来期许我们自己了。
所有的树都是用“点”画成的,只有柳,是用“线”画成的。 别的树总有花、或者果实,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没有用处的白絮。 别的树是密码紧排的电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结绳记事。 别的树适于插花或装饰,只有柳,适于霸陵的折柳送别。 柳差不多已经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经老朽了,柳什么实用价值都没有——除了美。 柳树从来不能造成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没有用的。 柳丝条子惯于伸入水中,去纠缠水中安静的云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着一枚完 春柳的柔条上暗藏着无数叫作“青眼”的叶蕾,那些眼随兴一张,便喷出几脉绿叶,
一个久晦后的五月清晨,四岁的小女儿忽然尖叫起来。 “妈妈!妈妈!快点来呀!” 我从床上跳起,直奔她的卧室。她已坐起身来,一语不发地望着我,脸上浮起一层 “什么事?” 她不说话。 “到底是什么事?” 她用一双肥匀的有着小肉窝的小手,指着窗外。而窗外什么也没有,除了另一座公 “到底什么事?” 她仍然秘而不宣地微笑,然后悄悄地透露一个字: “天!” 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真看到那片蓝过千古而仍然年轻的蓝天,一尘不染令人惊 于是,我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一起看那神迹似的晴空。她平常是一个聒噪 那是一个夏天的长得不能再长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个湖边,我起先是不经意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简直令人暗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树仍旧浑然不 其实,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类种子是靠风力靠纤维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条测 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 我至今仍然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种子
山的美在于它的重复,在于它是一种几何级数,在于它是一种循环小数,在于它的 晚上,独步山径,两侧的山又黑又坚实,有如一锭古老的徽墨,而徽墨最浑凝的上 “星坠了!”我忽然一惊。 而那一夜并没有星。我才发现那或者只是某一个人一盏灯;一盏灯?可能吗?在那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有一次,经过一家木材店,忽然忍不住为之伫足了。秋阳照在那一片粗糙的木纹上, 店员走过来,问我要买什么木料,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只能愚笨地摇摇头。我要 我七岁那年,在南京念小学,我一直记得我们的校长。二十五年之后我忽然知道她 校警把我拦住,问我找谁,我回答了她。他又问我找她干什么,我忽然支吾而不知 一个人找一个人必需要“有事”吗?我忽然感到悲哀起来。那校警后来还是把我放 儿子七岁了,忽然出奇地想建树他自己。有一天,我要他去洗手,他拒绝了。 “洗手可以干净。” “干净又怎么样?不干净又怎么样?”他抬起调皮的晶亮眼睛。 “干净的小孩子才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又怎么样?没有人喜欢又怎么样?” “有人喜欢将来才能找个女朋友啊!” “有女朋友又怎么样?没有女朋友又怎么样?” “有女朋友才能结婚啊!” “结婚又怎么样?不结婚又怎么样?” “结婚才能生小娃娃,妈妈才有孙子抱哪!” “有孙子又怎么样?没有孙子又怎么样?” 我知道他简直为他自己所新发现的句子构造而着迷了。我知道那只是小儿的戏语,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又怎么样?怎么样又怎么样?” 我在瞠目不知所对中感到一种敬意。他在成长,他在强烈地想要建树起他自己的秩 虽然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使一个小男孩喜欢洗手, 他曾经幼小 我们所以不能去爱大部分的人,是因为我们不曾见过他们幼小的时候。 如果这世上还有人对你说: “啊!我记得你小时候,胖胖的,走不稳……” 你是幸福的,因为有人知道你幼小时期的容颜。 任何大豪杰或大集雄,一旦听人说: “那时候,你还小,有一天,正拿着一个风筝……” 也不免一时心肠蹋软下来,怯怯地回头去望,望来路上多年前那个痴小的孩子。那 我总是尽量从成年人的言谈里去捕捉他幼小时期的形象,原来那样垂老无趣口涎垂 如果我曾经爱过一些人,我也总是竭力去想象去拼凑那人的幼年。或在烧红半天的 是的,如果凡人如我也算是爱过众生中的一些成年人,那是因为那人曾经幼小,曾 至于反过来如果你问我为何爱广场上素昧平生的嬉戏孩童,我会告诉你,因为我爱 一握头发 洗脸池右角胡乱放着一小团湿头发,“犯人”很好抓,准是女儿做的,她刚才洗了 讨厌的小孩,自己洗完了头,却把掉下来的头发放在这里不管,什么意思?难道要 抓着那把头发,这下子是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以抵赖。我朝她的房间走去。 忽然,我停下脚来。 她的头发在我的手指间显得如此细软柔和。我轻轻地搓了搓,这分明只是一个小女 而且,她柔软的头发或者是继承了我的吧。许多次,洗头发的小姐对我说: “你的头发好软啊!” “噢——” “头发软的人好性情。” 我笑笑,作为一个家庭主妇,不会有太好的性情吧? 古人以三十年为一世,我现在握着女儿的细细的柔发,有如握着一世以前自己的发 我走到女儿的房间,她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一本故事书。 “晴晴,”我简单地对她说,“你洗完头以后有些头发没有丢掉,放在洗脸池上。” 她放下故事书,眼中有着等待挨骂的神气。 “我刚才帮你丢了。但是,下一次,希望你自己去丢。” “好的。”她很懂事地说。 我走开,让她继续走入故事的途径——以前,我不也是那样的吗? 那夜的烛光 临睡以前,晴晴赤脚站在我面前说: “妈妈,我最喜欢的就是台风。” 我有一点生气。这小捣蛋,简直不知人间疾苦,每刮一次大风,有多少屋顶被掀跑, “为什么?”我尽力压住性子。 “因为有一次台风的时候停电……” “你是说,你喜欢停电?” “停电的时候,你就去找蜡烛。” “蜡烛有什么特别的?”我的心渐渐柔和下来。 “我拿着蜡烛在屋里走来走去,你说我看起来象小天使……”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吧?我终于在惊讶中静穆下来。她一直记得我的一句话,而且因 也许,以她的年龄,她对天使是什么也不甚了然,她喜欢的只是我那夜称赞她时郑 想你的时候 寄亡友恩佩 辘轳在转,一团湿泥在我手里渐渐成形。陶艺教室里大家各自凝神于自己转盘上那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在学陶,或者说,我在玩泥巴。我想做一个小小的 一只小钵子做好了,我把它放在高高的架子上,等着几天以后它干了再来修胚。我 到而今,“有所赠”和“无所赠”对你已是一样的了,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相知如此,我也并不是成天想着你的——但此刻,泥土的感觉仍留在指间, 想你的一生行迹也是如此,柔弱如湿土,不坚持什么,却有其惊人的韧度。卑微如 人生在世,也无非等于一间辘辘声运转不息的陶艺教室啊! 想你,在此刻。 泰国北部清莱省一个叫联华新村的小山村,住着一些来自云南的中国人。 白天,看完村人的病,夜晚,躺在小木屋里。吹灭油灯的时候,马教士特意说: “晚安,你留意着,熄灯以后满屋子都是萤火虫呢!” 吹灯一看,果然如此。我惊讶起坐,恋恋地望着满屋子的闪烁,竟不忍再睡。 比流星多芒。流星一闪而陨灭,萤光据说却是求偶的讯号,那样安静的传情啊。 比群星灿然。因为萤光中多一分绿意,仿佛是穿过草原的时候不小心染绿的。 我拥被而坐,看着那些光点上下飘忽,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怅然。 想人生一世,这曾经惊过、惧过、喜过、怒过、情过、欲过、悲过、痛过的身子, 这样的时刻,切心切意想起的,也总是你。 如果你仍在世,萤火虫的奇遇当足以使你神驰意远。如果你也知道这小小的贫瘠的 中国大陆的基督徒有一首流传的诗,常令我泪下,其中一段这样说: 天上虽有无比荣耀的冠冕 是不是只有此生此世有眼泪呢?此时此际,如果你我拨云相望,对视的会皆成泪眼 如果天上无泪,且让我在有生之年把此民族大恸一世洒尽,也不枉了这一双流泉似 檀香扇总让我想起你,因为它的典雅芳馨。 有一年夏天,行经芝加哥,有一个女孩匆匆塞给我一柄扇子,就在人群中消失了。 回去打开一看,是一柄深色的镂花檀香扇。我本不喜欢拥有这种精致的东西,但因 但今夏每次摇起细细香风的时候,我就怅怅地想起你。 那时候,你初来台湾不久,住在我家里。有一天下午,你跑到我房间来,神秘兮兮 “你猜,这是什么?” “不知道。”我抵赖,不肯说。 “你看,你看,苏州的檀香扇,好细的刻工。好中国的,是不是?” 我当时不太搭理你,虽然心里也着实喜欢两个女孩的在闺中的稚气,但我和你不一 喜欢你穿旗袍的样子,喜欢你轻摇檀香扇,喜欢你悄悄地读一首小词的神情,因为 而我的中国被烙铁烙过,被污水漫过,又圣洁又烂脓,又崇伟又残破,被祝福亦被 有些地方,我们是同中有异的。 但此刻长夏悠悠,我情怯地举起香扇,心中简简单单地想起那年夏天。想起你常去 假日公寓楼下的小公园,一大群孩子在玩躲猫猫的游戏。照例被派定做“鬼”的那 我凭窗俯视园中游戏的小孩,不禁眼湿,我多象那孩子啊!每当夜深,灯下回顾, 然后楼下那孩子却霸道地大笑起来: “哈,王××,你别躲了,我看见了,你在花里!” 我也辗然一笑,我的朋友啊,我看不见你,却知道你在哪里。或在花香,或在翠荫, 并不是在每一个日子想你,只是一切美丽的,深沉的,心中洞然如有所悟的刹那, 娇女篇 记小女儿 人世间的匹夫匹妇,一家一计的过日子人家,岂能有大张狂,大得意处?所有的也 女儿的名字叫晴晴,是三十岁那年生的。强说愁的年龄过去了,渐渐喜欢平凡的晴 晴晴长到九岁,我们一家去恒春玩。恒春在屏东,屏东犹有我年老的爹娘守着,有 那一年,晴晴九岁,我们在佳洛水玩。我到票口去买票,两个孩子在一旁等着,做 “妈妈!妈妈!你快看,那只蝴蝶不买票,它就这样飞进去了!” 我一惊。不得了,这小女孩出口成诗哩! “快点,快点,你现在讲的话就是诗,快点记下来,我们去投稿。” 她惊奇地看着我,不太肯相信: “真的?” “真的。” 诗是一种情缘,该碰上的时候就会碰上,一花一叶,一蝶一浪,都可以轻启某一扇 她当时就抓起笔,写下这样的句子:
进公园要买票, 大人十块钱, 小孩五块钱, 但是在收票口, 我们却看到一只蝴蝶, 什么票都没有买, 就大模大样的飞进去了。 哼!真不公平! “这真的是诗哇?”她写好了,仍不太相信。直到九月底,那首诗登在《中华儿童》 及至寒假,她快十岁了,有天早上,她接到一通电话,接到电话以后她又急着要去 一、先拟好一份同学名单,一一打电话。 二、电话里先找同学的爸爸妈妈,问曰:“我要带你的女儿(儿子)去上电视节目, 三、父母如果同意,再征求同学本人同意。 四、同学同意了,再问他有没有弟弟妹妹可以一起带来? 五、人员齐备了,要他们先到某面包店门口集合,因为那地方目标大,好找。 六、她自己比别人早十五分钟到达集合地。 七、等齐了人,再把他们列队带到我们家来排演,当然啦,导演是由她自己荣任的。 八、约定第二、三次排练时间。 九、带她们到电视台录像,圆满结束,各领一个弹弹球为奖品回家。 那几天,我们亦惊亦喜。她什么时候长得如此大了,办起事来俨然有大将之风,想 这就是我带大的小女孩吗? 想着,想着,万感交集,一时也说不清悲喜。 又有一次,是夜晚,我正在给她到香港小留的父亲写信,她拿着一本地理书来问我: “妈妈,世界上有没有一条三寸长的溪流?” 小孩的思想真令人惊奇。大概出于不服气吧,为什么书上老是要人背最长的河流, 我问妈妈: 初冬的晚上,两个孩子都睡了。我收拾他们做完功课的桌子,竟发现一张小小的宣 你想学打毛钱吗?教你钩帽子,围巾,小背心。一个钟头才二元喔!(毛线自备或 时间:一至六早上,日下午。 寒假开始。 需者向林质心登记。 这种传单她写了许多份,看样子是广作宣传用的。我们一方面惊讶她的企业精神, 女儿用钱极省,不象哥哥,几百块的邮票一套套的买。她唯一的嗜好是捐款,压岁 女儿长得高大红润,在班上是体型方面的头号人物,自命为全班女生的保护人。有 严然一副名门大派的高手之风,其实,也不过是个“白带级”的小侠女而已。 她一度官拜文化部长,负责一个“图书柜”,成天累得不成人形。因为要为一柜子 后来她又受命做卫生排长,才发现指挥人扫地擦桌原来也是那么复杂难缠,人人都 “妈妈,别动我的糖呀!那是我自己的钱买的呀!” “你买糖干什么?” “买给他们吃的呀,你以为带人好带啊?这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办法呀!哪一 快月考了,桌上又是一包糖。 “这是买给我学生的奖品。” “你的学生?” “是呀,老师叫我做××的小老师。” ××的家庭很复杂,那小女孩从小便有种种花招,女儿却对她有百般的耐心,每到 “我跟她说,如果数学考四十五分以上就有一块糖,五十分二块,六十分三块,七 “什么?四十五分也有奖品?” “啊哟,你不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能考四十分,我就高兴死啦!” 那次月考,她的高足考了二十多分,她仍然赏了糖。她说: “也算很难得罗!”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她走到我面前来: “我最讨厌人家说我是好学生了!” 我本来不想多理她,只喔了一声,转而想想,不对。我放下书,在灯下看她水蜜桃 “让我想想,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叫你‘好学生’。哦!我知道了,其实你愿意做 “答对了!”她脸上掠过被了解的惊喜,以及好心意被窥知的羞赧,语音未落,人 那天,我正在打长途电话,她匆匆递给我一首诗: “我在作文课上随便写的啦!” 我停下话题,对女伴说: “我女儿刚送来一首诗,我念给你听,题目是《妈妈的手》”—— 婴孩时—— 然后,我的手也将成为另一个孩子思想的对象。 念着念着,只觉哽咽。母女一场,因缘也只在五十年内吧!其间并无可以书之于史, 世路险膨,人生实难,安家置产,也无非等于衔草于老树之巅,结巢于风雨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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